丰盈的心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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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晨晨上初一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几个同学来到她家里一起做作业。妈妈削好了一大盘苹果，并插上牙签，招呼她们说：“你们休息一下，吃点水果再继续做作业吧！”几个女生一听，纷纷笑着说道：“谢谢阿姨！”“阿姨，苹果真甜！”小姑娘们都很有礼貌。晨晨知道妈妈身体不太好，懂事地说：“妈，您去休息一下吧！”“没事的，晨晨。”妈妈微笑着回答。

这时，妈妈突然问大家：“你们看得出来吗？晨晨不是我亲生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几个女同学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晨晨愉悦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女生站起来说：“阿姨，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家了。”等同学们离开后，晨晨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为什么要跟我的同学说我不是你亲生的，为什么？”妈妈看到女儿如此激烈的反应，心里懊悔不已，连忙柔声说：“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说，妈妈向你道歉！”然而，晨晨仍不依不饶：“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不是我的亲妈，因为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亲妈了，而你却不这样认为！”说完，晨晨哭得更加伤心。妈妈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如此打击到晨晨，让她如此痛苦。

妈妈愧疚得不知所措，脸上布满歉意，恳求道：“我以为你已经告诉过同学了，妈妈已经说出口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说着，妈妈也流下了泪水，从来没有见过女儿如此生气的她感到无比内疚。

爸爸下班回家，看到母女俩都双眼通红，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他听完妻子的解释，松了一口气，埋怨道：“欣雅，我说你废话真多！”又对女儿说：“好了，别哭了，妈妈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当天，晨晨没有吃晚饭，就早早地回了房间。夜里，欣雅辗转难眠，心中回想着这一路走来，思绪万千。

晨晨的亲生母亲在她三岁时婚内出轨，随即离开了她们父女俩。后来，经过欣雅朋友的介绍，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男方家中。那时的上海，住房条件普遍较差，五十几平米算是不错了。那一年，晨晨五岁，她很瘦，一双大眼睛里透着灵气。见面时，爸爸让晨晨叫她阿姨。然而，晨晨认真地打量着她，觉得这位美丽的阿姨面容和善，竟然说：“不！我要叫妈妈！”这让欣雅感到意外，作为一个尚未经历过感情的女人，她不禁有些害羞，但内心却已被深深感动。她立刻蹲下身子，温柔地问：“晨晨，你欢迎我做你的妈妈吗？”晨晨笑着，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自从有了新妈妈，晨晨看起来更加活泼可爱、整洁干净了。起初，弄堂里的人看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牵着晨晨的手有说有笑，都惊奇于这位女性的美貌。先是二十号里的周阿姨跟邻居说："喂，侬晓得勿，隔壁十八号里的张先生娶了个漂亮得勿得了额女人。"这事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几条弄堂，有人佯装无意而特地过来看她。这是弄堂里的人后来熟悉了以后跟欣雅说的。

一九六六年秋风瑟瑟的一个下午，马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不安的气息。这一天，欣雅因为身体不适请假提前下班回家，正在人行道上等红灯的时候，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小将突然冲了过来，直直地盯着欣雅，眼神中流露出诧异和愠怒。欣雅感到十分奇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穿着一件由姐姐旧旗袍改成的上衣，面料是孔雀绿镶嵌银丝的织锦缎，十分典雅，下身则是笔挺的黑色华达泥长裤。微卷的齐肩秀发，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最迷人的是她嘴角两边的小酒窝，鼻梁高得恰到好处，让她显得高贵而美丽，走在路上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带头的红卫兵小将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气急败坏地说：“你看上去像是资产阶级小姐，跟我们走一趟。”欣雅冷着脸问道：“你凭什么说我是资产阶级小姐？”“凭你的长相！”“哦！这可不是我的错，这是父母给我的。这样吧！你们去找我的父母算账，不过他们都在坟墓里了。”此话一出，几个红卫兵小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讪讪地走开了。

欣雅虽然算不上资产阶级小姐，但家境很殷实，父亲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由于从小身体孱弱，长的又好看，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上面有八个哥哥姐姐，可谓是集全家宠爱于一身。欣雅童年有一件趣事，一直是哥哥姐姐们最津津乐道的。四岁那年，比她大十六岁的大姐姐带男朋友第一次登门拜访，欣雅看见来了个陌生男人，紧张地躲在门后迟迟不敢出来。一时间大家也没有注意到她，一直到开饭时妈妈才发现小女儿不见了，于是一家人急了，从前门找到后门才发现她躲在门角落里睡着了。从此落下笑柄，每次家人相聚时都会拿来取笑她，不过欣雅也因此多了一个疼爱她的大姐夫，大姐夫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比洋娃娃还可爱。”

这位全家人疼爱的小妹妹，二十多岁了还不想找男朋友，有热心人做媒看了几个“标的”也都不曾动心。直到父母先后去世，她才觉得是时候嫁人了。岁月如梭，如今她已三十出头，年龄相匹配的优秀男青年大多已结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晨晨的父亲五官端正，举止文雅，在国营大厂担任工程师，比欣雅大三岁，因此没有过多考虑就定了婚期。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粗暴”，两家的亲朋好友去饭店吃了一顿饭就算举行了仪式。

在外人看来，这个三口之家非常和谐，但婚后欣雅渐渐发现丈夫的性格中有势利的一面。有一次，欣雅娘家的一位经济状况不太好的亲戚上门拜访，丈夫表现得非常冷淡，嫌弃对方送的礼物廉价，言语中充满了傲慢与偏见。倒是晨晨嘴甜得很：“阿姨！阿姨！”地叫得亲切，还热情地拿出糖果招待客人。临走时，晨晨还挽着这位亲戚与妈妈一起送到门外。这件事让欣雅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位亲戚，同时也对丈夫感到非常失望，而晨晨的乖巧懂事又令她感到莫大的欣慰。

欣雅经过再三考虑，决定不生孩子了，有晨晨就够了，她待晨晨视如己出。

晨晨上一年级时，有次拿走了同桌的一块变色橡皮，对方家长将此事告诉了老师。老师直接通知了晨晨妈妈。欣雅第一时间去文具店买了同样的一块橡皮，等晨晨放学回家后，欣雅让她先别做作业，搬个小凳子坐到自己身边，问：“晨晨，今天学校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晨晨立刻低下了头，红着脸小声说：“我拿了同学一块橡皮。”欣雅问：“你是不是很喜欢这块橡皮？”晨晨点了点头。欣雅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别人的东西，只要你喜欢就可以据为己有吗？这是一种让人唾弃的坏行为，妈妈相信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晨晨泪眼婆娑地说：“妈妈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会了。”欣雅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说：“妈妈相信你，你能勇敢地承认错误，妈妈奖励你一块变色橡皮。”看到橡皮，晨晨搂紧欣雅的脖子哽咽地说：“谢谢妈妈！谢谢妈妈！”

早上欣雅总是第一个起床，做好早餐再喊女儿起床。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欣雅洗漱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接着恶心干呕起来。她觉得今天有些不对劲，莫非是生病了？连忙对丈夫说：“我突然头晕，今天早饭不做了，你快去买大饼油条，让晨晨吃了你就送她去上学。我要去看医生。”

上午十点多，欣雅拿到了检验报告，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意外的怀孕消息来得太突然，让她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心乱如麻。

丈夫下班后看见欣雅脸色不太好，就问道：“你人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欣雅答道：“等一下跟你说。”晚饭后，等晨晨进了自己的房间做作业，欣雅才跟丈夫说：“我怀孕了，你说怎么办？”他有些吃惊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沉思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你想生的话我没有意见。”欣雅料到他会这样说，这样的表态不坚定，让人感到不踏实。于是欣雅第二天去了大姐家，大姐决定星期天召集兄弟姐妹开一个家庭会议，专门讨论这件事。最后的讨论结果是：尊重小妹的决定。假如决定生下来，大姐主动提出承担带宝宝的重任，其他哥哥姐姐们也都表态会尽力而为帮助妹妹。欣雅虽然已失去了父母，但有哥哥姐姐的疼爱，她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幸福的暖流在涌动。

对于宝宝的去留，欣雅还想看看晨晨的反应。当晨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愣住了，然后拍手笑了：“我要当姐姐啦！我要当姐姐啦！”欣雅说：“姐姐可不是好当的哦！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分一半给小宝宝，你答应吗？”“我答应！我答应！”欣雅觉得晨晨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亲了亲晨晨，在女儿耳边轻轻地说：“妈妈要跟爸爸商量一下再决定。”

丈夫还是那句话，不反对把孩子生下来。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欣雅所有的压力其实都来自于自己。她的顾虑之一是生育年龄偏大，已经三十八周岁的她属于高龄产妇，加上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时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顾虑之二是毕竟晨晨还小，需要照顾，多一个孩子在经济上有一定的压力，也势必影响生活质量。顾虑之三是尽管大姐答应帮忙带宝宝，但大姐自己的一儿一女已经工作了，他们也都有了自己心仪的对象，谈婚论嫁就在眼前，如果为了给小妹带孩子而拒绝带自己的第三代，可能会造成家庭矛盾，这是欣雅无法承受的。思来想去，她决定忍痛割爱，“人流”当天，欣雅泪流满面，心痛不已。

未完待续……

胡家华，初中学历，喜阅读，爱唱歌。偶尔写点小散文。系桐乡女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