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记之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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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有点长,长到怀疑秋天还会不会来。霍然看到朋友圈“今日立秋”图片,一张、两张……才回过神来,立秋到了。立秋节气,中午热早晚凉。人会有很多的想象,很多的期待,兰花也是。扳着手指数日子,一天、两天……七天、八天,花芽已在不经意间露出萌萌的脑袋,一个、两个、三个……柔柔秋风,绵绵秋雨,忽凉忽热之间,花茎携苞破土而出扶摇挺立于垂叶之上。花苞自下而上相间斜出花茎,舒展开五瓣一唇奇妙造型,恰似翘着柔嫩的手指,或嫩绿或粉白或鹅黄或嫣红,一朵、两朵、三朵……飘散出缕缕梦幻般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带不走,留不住。
自古人们鉴赏兰花崇尚淡雅,以素花为贵,视为正宗。近几十年来,推崇色花风头正盛,新秀辈出,风靡半壁江山。千年的延续和创新,春兰、蕙兰、建兰、墨兰品牌兰种各有一帮帅哥靓妹出将入相,四季轮回,你方唱罢我登场。其中宋梅、大富贵、集圆、程梅、大一品、元字、银边大贡、铁骨素、龙岩素、红唇白墨、金华山、玉妃等等等等,都是撑得起台面的当红小生、当家花旦,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此外尚有寒兰、莲瓣兰等非主流兰种,众人拾柴,锦上添花,共同成就了庞大的兰花家族。从藏南高原到东海之滨,无处不见踪影。一些倔强的小兄弟还悄然突破红线越过长江北上,在苏北、豫南……扎根立脚,生儿育女。兰花因此名声大噪,风光无限,人们趋之若鹜,长江前浪推后浪。
许多人从市场欢天喜地捧着露出花苞的兰花回家,朝看夜看,漫长的等待,花总算开了,一朵接一朵,真香,睡踏实了。跟着黄掉枯掉几张老叶之后,看起来没有原先那么拥挤了,更精神了,像减肥。转眼过了年,马上到开花的季节,好期待,眨眼过了节气,这兰花好像睡着了一样,没点动静,好心焦,恨不得扒开土看看。怕不会是隔年开花的吧?有点后悔当时没问清楚。花没开,叶子还是一张接一张地黄了,掉了。风雨飘摇,看着有些骨感。瞬间又是一年,眼见着叶子渐渐地变黄干枯,直至一张张跌落地面,剩下一丛枯萎的假鳞茎。这回是真的睡着了,慢慢化为尘土。一声长叹。不幸应了那句说笑:一年看花、两年看叶、三年看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兴致盎然的养兰热情在不知道倒底是兰花打败了自己还是自己打败了兰花的纠结中,一丈水退脱八尺。
出乎人们的意料的是,兰花的诱惑并未因此退去,旧人尚未远去,新人已在眼前。花鸟市场来了十个淘兰花的,三个人是听说过兰花的,不识得。只是听说阿三这个人名气很大,不知道阿三就在眼前,人家说这就是阿三,即刻上前握手久仰久仰。满足一下好奇心,趁机一探虚实再作打算,也算帮了个人场。四个人是回头客,一回生两回熟,熟识而不熟悉。心里没底,不敢放开了还价,怕人笑话。有时屏不牢会掏一文两文试试,算是平复一下心情。余下的三个人常来常往,把摊主视为兄弟。或多或少买了一些关于养兰花的书,说起来一套一套,人称半吊子。热衷于讨价还价,做得很闹猛。买回去种了,死的多活的少仍三个不相信七个不买账。揣摩这场面,那退脱的八尺水明天一定还会再涨。
别以为养兰就那么尴尬和悲壮,其实这水明天涨不涨的,跟兰花圈子倒是没啥关系。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圈子里个个都是养兰高手,以兰会友,凭眼光、靠底气说话。鄙视“便宜货”,痴迷“好东西”,弱水三千只取心仪的那一瓢两瓢,三句话不离梅瓣、荷瓣……通常把兰花称作草。有人不解,几个意思?三个。一、丝毫没有作贱兰花的意思,相反倒是道出了养兰人的一颗平常心,还隐含了些许轻松拿捏的得意;二、有点像对暗号,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兰友还是菜鸟;三、土是土了点,土到极致就是雅。称作兰就俗了,就像古人把香袋唤作臭囊,一样的道理。
最让兰友期待的是口口相传的拍卖消息,仿佛听到了让人热血沸腾的集结号。然后车轮滚滚,蜂拥而至。一轮接一轮的竞拍,五千一苗算是一般般的,那就三万一苗……一阵紧一阵的心跳。上头不是一点点。在常人看来,拍苗毕竟不是买房,真金白银摸出去,终归是有点心痛加肉痛的。水缸里的鱼,浮上来潜下去,打圈追逐嬉戏,你吐三个泡,我吐一个泡,他吐两个泡,尽情扑腾,水花始终没有溅到缸外。兰友也是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凡人,有时也不能免俗。有囊中羞涩的寻几个搭子组团拍一下,图个真心诚意,主打一个万花丛中的阳春白雪,无关江湖。
不是说兰不独苗吗?风险是不是有点大喔!组团拍下来的苗,是专人养还是轮着养呢?万一有个闪失砸在谁手里,铜钿掼在水里不说,不是还要吃赔账吗?半吊子想法很多,但始终没把这些事情想明白,因此很纠结。回想过往的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硬生生把养兰花这件事想成了一个城外的人想进进不去,城里的人想出出不来的哲学问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阵阵凉意,日复一日的催促,秋天走得似乎有些匆忙。冷风中,建兰摇落一地残花,挥挥手送别若隐若现的秋日。瑞雪纷纷,苏醒了岁末的墨兰,在报岁的爆竹和祝福声中,静静地开着。
图片:作者提供
杨胜理,乌镇人。现退休赋闲在家,喝喝茶养养花。早年文青一枚,零星发点诗歌、散文,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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