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水浒》:戴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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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宗离开梁山实业公司后,没有回到故乡江州(江西九江),他跟着一位道人行游四方,最终在浙江嘉兴地域某镇定居,机缘巧合之下,他进了邮电所,当上了一名光荣的邮递员。
那个时候,大家扳着手指头说,镇上只有四顶大盖帽,藏蓝色大盖帽是派出所的,藕灰色是税务的,土灰色是工商的,墨绿色就是邮电的。
戴宗能进邮电所,主要是他识文断字,不像那个黑旋风李逵,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20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男女排双双获得亚洲冠军,结束了日本排球独霸亚洲的历史。1981年3月,中国队与韩国队的世界杯男排亚洲区预赛在香港伊丽莎白体育馆进行,中国队在连输两局的状况下,反败为胜,从而在全国引发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这句口号。有志者事竟成。那时签订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不少青年人听收音机自学日语,每天讲“空你一起挖(你好)”“阿里阿多(谢谢)”“撒油那拉(再见)”。当然,也有人学英语,“古德猫宁(早上好)”“三克油(谢谢)”“拜拜(再见)”等等。 有个小伙子跟父母要钱,说是参加“振兴中华读书会”,学外语,父母一听,好啊,要求进步,竭力支持。一段时间后,父母问,外语学得怎样了?那小伙一听,张口答道,容易啊,吾讲几个让你们听听,大头口小(茶壶),跑得飞快(自行车),捏勿牢滑特(鳝鱼)。哈哈,笑话一箩筐,不提了。
那个时间段也是文学的春天,人人喜欢文学,就连报刊上登个征婚启事,有一句话肯定是相同的:“爱好文学。”即使一字不识也这样写,仿佛不爱好文学就找不到对象。若天上掉下一块石头,砸中10个人,这10人中就有8人是文学爱好者。
戴宗也喜欢文学,整日与一帮文人墨客喝酒吟诗作对,他家的客厅里就挂着一幅画——《岁寒三友图》,是楚州(江苏淮安)著名画家、诗人龚开的作品,上面还题了一首诗:“赠神行太保戴宗:不疾而速,故神无方。汝行何之?敢离大行。”
某年某月某日,戴宗参加县文联下的“七星宝塔诗社”活动,每人写一首“宝塔”诗。轮到戴宗,他冥思苦想半日,终于憋出一首诗来:
这首诗居然得到了一位评论家的高度赞赏:“朗朗上口,形象生动,浑然天成,蕴含哲理。”
有人嘀咕道:“我看此诗,也不过如此。”
评论家说:“换个角度看世界。读此诗,你要站得更高,俯瞰,一览众山小。或者站的更远,仰视,抓住一个点,再放大。”
那人往后退了十余步,说:“还是这样啊。”
评论家走过去,按住那人的头,说:“联想,加遐想,加幻想,比如,当你在太空中看地球,上半球的人是站着的,而下半球的人却是倒挂着的。是不是很神奇?”
那人恍然大悟,又后退十余步,弯腰,再弯腰,“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那人趴在地上说:“啊,我看见了!”
评论家说:“看见了什么?”
“激情在燃烧,迸发出蓝色的光芒。思绪在飘浮,忽闪忽闪的扮着鬼脸。落叶在空中旋转,秋天的声音由远而近。”那人缓缓爬起来,说:“我也作诗一首,题目《我在太空漫步》:
评论家迎上前,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说:“恭喜你,这就是所谓的灵感。抓住灵感,永不放弃,下一个著名诗人,就是你了!”
呵呵,乐一乐,咱言归正传。还是那句话:请勿对号入座。
戴宗是乡邮员,一条邮路20多公里,大半个乡,几乎每个村都走到。那时候乡下多是泥泞小路,靠得是一双大脚,风里来雨里去,从没耽误过事。
偶尔他还写诗,诗来自于生活,灵感在邮路上放飞,比如这首发表在县报“梧桐叶”副刊上的《致邮递员》:
写了两年,他又放弃了,因为所长找他谈话,大概意思就是,干革命工作不能一心两用。而同事们则在背后嘀嘀咕咕,有的说他是不务正业;有的说他神经兮兮,毒头毒脑;有的更损,说他是癞蛤蟆的命,想吃天鹅的肉。嚯嚯嚯,一群乌鸦的嘴,把缪斯女神喷得乌泥彻黑。
诗歌是一种高雅的艺术,但现实是,高雅只能充实脑袋,却不能填饱肚子。写一首诗抽掉二包香烟,发表一首诗,稿费才三块钱,还不够买一包烟的钱。好吧,那就跟诗歌“撒油那拉”!
告别诗歌,戴宗对待工作那是一丝不苟,一些住在深乡僻壤的村民没时间去镇上,就委托戴宗帮着取汇款、拿包裹,村民们有口皆碑。所以年年被评为县级先进工作者,有一年还被评为省劳动模范和全省邮电系统优秀投递员的称号。
不过,这工作就是鞋子特不经穿,最高记录是有一年他曾穿破了20双球鞋。工作几十年来,究竟穿坏多少双鞋,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些见证着革命光荣传统的破烂鞋子,他一双也没丢弃掉,统统被他堆放在自己家的阁楼上,码得整整齐齐。所以,一走进戴宗的家,就会闻到一股浓浓的鞋臭味。
“五一”国际劳动节,县电视台采访部分劳模代表,两位记者走进戴宗的家,那位娇滴滴的年轻女记者在戴宗的家里待了不到10分钟,竟然被臭味熏得晕了过去。
后来,村村通了公路,送信不再靠双脚走路,改为骑着自行车下乡。而这时通讯发达了,家家都装上了电话机,对邮政的冲击也是巨大的,现在没什么人寄信了,尽管一次次提高了邮资,薪水却没跟着涨。
再后来,人人都有了手机,沿海城市发展迅速,遍地都是商机,一些外地人在发给同乡人的信息是:“此地钱多人傻,速来!”仿佛这里的地面上都堆满了钱,只要你肯弯一下腰,就能捡到钱。
英雄总有落幕时,不许人间见白头。面对现状,戴宗也难免有些黯然,但革命的工作还得继续干下去。
这天,戴宗骑车送报纸到陈家村,看到一户农家门前围着许多人,凑上前去一看,哈,稀奇事啊,原来这户村民的一只小猫逮着一只老鼠,猫和老鼠还一起玩。众所周知,猫和鼠是天敌,而这家的猫和鼠竟成了朋友。看到这儿,戴宗心中一动,他送报纸也常常看新闻,知道新闻热线电话,戴宗觉得这个事件挺有意思。于是马上掏出手机,给报社打了热线电话。很快就来了两个记者,还拍了照片。
第二天,报纸上就登了出来,题目是《陈家村一农户家奇事:小猫爱上了老鼠》,还通知戴宗去报社领取100元钱,说是报料费。
这么轻松就来钱,戴宗简直乐坏了。他也没想到,这偶然的一件事,却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从此,戴宗送报纸更来精神了,沿途不是东看看,就是西瞅瞅,希望猛然间发现有趣的事儿。下了班也不回家了,骑着那辆除了铃声不响、其余哪都吱吱作响的破自行车到处转悠,发现哪儿打架了、哪儿起火了、哪儿车祸了,就赶紧给报社、电视台打电话。一个月下来,收入不菲,竟然超过了他的工资耶!
不出半年,省、市、县20多家报社和10多家电视台都采用过戴宗报料的新闻。戴宗也成了报料大王,市工人报还专门采访他,新闻题目是《既是劳模,又是报料大王》。
这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戴宗在城东一带转悠,听人说前面不远有一辆车翻了,好像还有人受了伤。他赶紧给七八家报社、电视台打电话报料,自己也急忙骑着那辆破自行车,“钦铃哐啷”往前赶去。
到现场一看,顿时傻了眼,原来那辆车是运猪的,因为超车,撞到隔离带,然后翻了车。
数了一下,共死伤8头猪,戴宗蹲在那儿,抽了一根烟,心中也有了主意。
这时,都市新闻报记者小张和小陆开着车赶到了,戴宗说:“瞧瞧,又是车祸,标题我都给你们取好了,叫《宁慢三分,不抢一秒》。”
小张点点头,心说来都来了,就整一篇吧。
晨报记者小王“滴滴打车”过来的,还带了个实习记者小孙,戴宗说:“小王啊,你看这个标题怎么样?《超车,死伤八头猪》。”
小王说:“好吧,就这标题吧。”
市有线电视台小周和摄影小吴也来了,戴宗迎上去,说:“我已想好了标题,肯定抓人眼球。”
小周说:“什么标题?”
戴宗说:“《这头猪真聪明,赶在翻车前跳出死亡地段》,怎么样?”
小周一看,公路边共死伤8头猪,唯有一头猪安然无恙。小周心说就这么着吧。
晚报记者小钱是骑电瓶车来的,戴宗说:“钱大记者来了,你看这标题怎样?《猪脑袋撞破,还在原地转圈》。”
小钱顺着戴宗的手指望去,原来公路边8头猪中间,有一头猪脑袋上鲜血淋淋,大概被撞成了脑震荡,一个劲地在原地转圈。
小钱不由笑了,说:“行啊,老戴,新闻眼功夫到家了。”
接着是青年报记者小李来了,戴宗说:“好新闻好新闻。”
小李说:“不就是车祸,撞死了几头猪吗?”
戴宗说:“你瞅瞅那,标题就是《都是广告牌惹的祸》。”
小李一看,不远处立着一幅大广告牌,广告牌上是一个美女冲着你微笑,难怪会发生车祸。小李心说:果然是好标题耶。
戴宗望了望眼前好几拨记者,心想今天收获真不小。就在这时,又开来一辆采访车,是市电视台新闻频道的美女主持人小黄和摄影小林,小黄看了看现场,对戴宗说:“老戴啊,真有你的,我还以为出了特大交通事故呢。”
戴宗挠挠头皮,又数了数记者,突然说:“《死伤八头猪,来了十记者》,小黄,这不就是新闻?”
戴着眼镜的摄影小林,这几天正感冒,喉咙呼噜呼噜的,冷不丁听了这话,“啊啾!”一声,鼻涕眼泪喷了戴宗满头满脸。
乐忆英,桐乡市乌镇人。中国民协会员、省作协会员。已出版《同桌的你》《红尘无梦》《乌镇民俗》《历代乌镇举人考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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