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盈的心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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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晨晨大专毕业了，她出落得婷婷玉立，清秀可人。恰逢九十年代的出国热潮，黄浦江畔长大的晨晨想去日本看一看，闯一闯。父母尽管万般不舍，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是，晨晨开始边筹钱边走流程，半年后独自东渡日本。在机场分别的那一刻，三人都泪眼朦胧，妈妈反复叮嘱晨晨：“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那声“保护”说得深沉有力，晨晨明白妈妈的担忧与不舍。她想安慰妈妈，却喉咙似被棉花堵住，只能含泪点头。

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晨晨并不好过。晨晨经过语言关后，开始打几份工，常常累得直不起腰。即便如此，她在电话里仍努力安慰父母，让他们不要担心。晨晨租住在房东太太家的一间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在晨晨自小性格讨人喜欢，与房东太太相处得还算融洽。一次，晨晨感冒发烧，一整天没吃东西，双腿软得像踩在云端，她不敢请假，怕被炒鱿鱼。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让她倍感思念，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涌出。房东太太见状心生怜悯，代她向老板请假三天，并拿了家里的感冒药给晨晨服用。这份来自房东太太的关爱令晨晨深感温暖。

两年后，晨晨回了一趟日思夜想的上海。在电话里，她再三叮嘱父母不要去机场接她，担心他们大老远跑一趟太累，自己会叫“叉头"回家。然而，欣雅表面上答应了，到了那一天还是订了一大束鲜花，打车前往机场迎接心爱的女儿。还提前一周陆续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女儿的卧室从窗帘到床上用品全都是新买的，颜色也是女儿最喜欢的粉紫色。

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家，晨晨被妈妈的爱笼罩着，恍惚间像回到了小时候。她陶醉在家的温馨中，此时此刻，晨晨深切地感受到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欣雅握着晨晨的手说道：“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两年未见，晨晨在时光的洗礼下，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与干练，化了精致的淡妆，愈发显得漂亮。欣雅的眼中满是欢喜与慈爱。

吃过晚饭，晨晨从双肩包里拿出了一叠钱，递给欣雅：“妈，这钱给您，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要舍不得用。”欣雅见状连忙摇手说：“我不缺钱，你自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妈妈知道你这两年很不容易。”晨晨见欣雅不肯收，假装生气地说：“妈，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您不收就是不爱我！”这时，晨晨爸爸说：“你跟女儿客气什么呢？她孝敬你也是应该的。”欣雅这才笑着收下了。

夜已深，三人谈兴正浓。爸妈听着晨晨讲述她在异国他乡的奇闻异事和不寻常经历，讲着讲着，欣雅几度眼圈泛红，三人一直聊到了很晚很晚。

第二天，晨晨悄悄告诉欣雅，有一位叫山野太郎的日本小伙非常喜欢她。这位山野君性格沉稳，家境不错，对晨晨非常体贴关爱。妈妈听了心头一沉，立刻意识到，如果这桩婚姻成功，晨晨可能会定居日本，等于是失去了这个女儿。然而，欣雅当时并没有流露出这种担忧，只是淡淡地说：“你们毕竟生于两个不同的国度，差异很大，需要相互了解与磨合。再说，你现在才二十五岁，不急！妈妈相信你的眼光，尊重你的选择！”

一个月很块过去了，启程的日子到了。欣雅特地让晨晨带了一套景德镇茶具赠送给日本的房东太太以表谢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晨晨的事业蒸蒸日上，有山野太郎的帮助更是如鱼得水。她从事医疗器械贸易，计划将来在国内开拓市场。欣雅经常收到晨晨的汇款，但她从不使用这些钱，深知晨晨的不易和未来的不确定性。

一个樱花盛开的春日，晨晨接到了欣雅的电话，得知爸爸身体不适，检查出肝脏有问题，顿时紧张得浑身颤抖，连话筒都快握不住了。片刻后，晨晨冷静下来说：“妈！您别着急，我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马上订机票回国。”三天后，晨晨回到了上海，第二天就带爸爸去瑞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是中早期肝癌。医生说位置不好，不能手术，建议采用国内最先进的免疫疗法，并服用中药扶正祛邪以增强免疫力。晨晨立即联系了山野太郎，如实告知了他父亲的情况，对方沉默片刻后郑重地说：“到日本来治疗吧！我马上联系医院。”然而，父亲不愿意去日本治疗，他信任上海的医生，任凭女儿好说歹说，他坚持要在上海治疗。欣雅一时没了主意，晨晨最终还是依从了爸爸的决定。

一个月后，晨晨再次飞回了日本，这次回去时心情沉重，她觉得自己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焦虑。晨晨用两个月的时间结束了在日本的一切，最难舍弃的就是她与山野的爱情。两人曾彻夜长谈，但始终没有结果。晨晨考虑得最多的还是欣雅，她身体本就羸弱，爸爸得了重病，她一个人是承受不了的。回国是唯一的选择，而山野太郎也不可能跟随晨晨去上海。分手是痛苦的，但晨晨心里清楚，她对这份爱的坚定程度始终不够。这并不是因为山野太郎不够好，而是她实在放不下欣雅。

分别的日子到了，两人泪洒机场，互道珍重。晨晨在日本的所有业务都交由山野代为打理。

对于女儿的回归，父母事先并不知情，欣雅对于女儿的决定并不赞成，毕竟晨晨在日本的事业如日中天，爱情之花也已绽放。看到晨晨因忙碌而明显消瘦，欣雅心疼地说：“爸爸已经生病了，你一定要注意身体，要好好照顾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爸爸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三个人的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爸爸办了提前退休手续，在家安心养病。

晨晨跟欣雅说她想请在上海的所有亲戚吃顿饭，热闹热闹。妈妈这边的亲戚有四五桌，而爸爸这边的人不多，只有一桌，两边的亲戚总共六桌。爸爸听说后冷着脸，不发一言。欣雅一看他的脸色就猜到了原因，连忙说：“晨晨，外婆家人太多，要么就请舅舅舅妈、阿姨姨夫这些长辈，平辈与下一辈这次就不请了，以后再说。”晨晨说：“我就是想要热闹热闹才请所有人的，都是些长辈很拘束，热闹不起来，再说那些表哥表姐我都好久不见了，也想他们了，客是我请的，这事我作主。”

一个星期后，晨晨在一家星级酒店订了晚宴，所有请的客人都来了，大家兴高采烈地祝贺晨晨的爸爸身体这么快就好转了。晨晨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席，并请各位家人一定要吃好喝好，菜品当然也很丰盛。晨晨端起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感谢大家的光临，场面一派热闹详和。

接下来，晨晨故作神秘地说：“今天我要宣布我爸爸这一生做的最正确、最成功的一件事，请各位长辈和哥哥姐姐们听好了！”大家都伸长脖子，期待晨晨宣布这件大事，同时心里疑惑：这件大事怎么我们一点都不知情呢？晨晨清了清嗓子，调高了声音：“我爸爸这一生做的最最最正确、最最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卖关子，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晨晨，等着她的下文。她终于说：“就是，就是娶了我妈妈！” 

话音刚落，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欣雅夫妻两人笑得脸都红了，几个表兄妹还鼓掌、喝彩，气氛顿时达到了高潮。笑得最尴尬的反而是晨晨的爸爸，女儿的话似乎否定了他的一生。娶好老婆是运气好而不是靠能力和人品的，这大家都知道，不过这已无关紧要了。谁能否认，能娶到一位真正的贤妻良母就是人生赢家呢！

晨晨租了写字楼，接着还要注册公司，虽然做的依然是医疗器械，但国内的商业模式跟日本不尽相同，接下来还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门铃声突然响起。晨晨透过猫眼看到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心中纳闷，这人是不是走错门了。于是问道：“请问你找谁？”女人回答：“我找晨晨。”晨晨说：“我就是晨晨，但我不认识你啊。”女人说：“晨晨，你开门，我是你妈妈。”晨晨惊愕地开了门。

欣雅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她顶着一头棕红色的爆炸发型，脖子上戴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女人看到欣雅，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陈丽芬，是晨晨的妈妈。”晨晨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听到女人的这句话马上作出了反应：“阿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妈妈，她叫周欣雅。”欣雅说：“你请坐！晨晨，去给客人倒杯水。”

晨晨爸爸正在午睡，睡意朦胧中听见客厅里有其他女人的声音，不禁纳闷：谁呀？他伸了个懒腰，慢慢地坐了起来，走出房门一看，咦！怎么会是她？于是严肃地问道：“你来干什么？”女人回答：“我来看看晨晨。”他又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你嫂子的。”他愤愤地想：“嫂子真是没事找事。”

晨晨把一杯茶放在女人前面的圆桌上，她微微弯腰点头，显得有些卑微，两只手连忙扶了扶茶杯说：“谢谢！”晨晨看到她十根手指戴了八枚戒指，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接着郑重地说：“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女人说：“我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这两年生意难做，亏了不少钱，想暂时跟你借二十万块钱周转一下，等收到了应收款立即还你。”听到这句话，欣雅忍不住了，一字一句地说：“晨晨刚回国，一切得从头开始，她单枪匹马，还得操心她爸的身体，她最近心情不好，请你别来打扰她了。”此话一出，这个女人的脸色显得很难看，气氛也有些尴尬。

晨晨接着说：“好了，该说的我妈已经说了，你可以回去了。”女人气呼呼地说：“那么我过几天再来。”晨晨斩钉截铁地说：“请你不要再来了，如果你一定要来的话我会报警的。”待这个女人出了门，欣雅对老伴说：“你嫂子真不应该告诉她我家的地址。”

晨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万事开头难，但箭已在弦上，她只能咬牙坚持。刚招聘了两名员工，还请了晨晨的一位表姐做财务，公司终于有了初步的框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然而，有时静下来，欣雅发现女儿总是郁郁寡欢，甚至独自流泪。欣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山野是女儿的初恋，几年的情感岂能说断就断，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欣雅虽未曾经历过，但能感同身受。尽管晨晨和山野经常通电话，无论是互诉衷肠还是谈论生意，欣雅除了刻意回避以不打扰女儿，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来减轻晨晨的痛苦。

时间在忙碌中过的飞快，回国将近一年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是晨晨人生路上的磨砺与锤炼，她迅速地成长了。经过晨晨的努力拼搏，公司已逐步走上了正轨，销售额也在不断地增长。然而，欣雅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晨晨的婚姻大事，她千方百计想办法物色优秀的小伙子与晨晨见面，但晨晨根本没有兴趣。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午后，晨晨在用日语接电话，突然神采飞扬，开心得像中了彩票似的。欣雅很好奇，什么事那么开心啊！正想着，晨晨冲过来一把抱着欣雅，开心地说：“妈！山野已到上海了，现在浦东机场，我要去接他。”原来如此！太突然了！欣雅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么他事先为什么不打招呼呢？真是的！””妈，他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啊！" 妈妈让女儿的情绪感染了，不禁也笑了，但还是埋怨道：“给你的是惊喜，可给我的是惊吓呀！日本鬼子突然进村，你说怎么办？家里一点准备也没有。”晨晨娇嗔道：“妈，让日本鬼子住酒店呗、吃饭店呗！他又住不了几天的，你急什么呢！"说罢做了个鬼脸，出门接山野去了。

晨晨接了山野回家，行李大包小包带了不少。欣雅纳闷，一个单身男人出门竟然带了那么多行李。山野中等个头，偏瘦，眼睛不大，鼻梁高挺，发型很洋气，身着一套淡颜色的休闲装。晨晨作了礼节性地介绍，他有点拘谨，很礼貌地用生硬的上海话问候了晨晨父母。欣雅两口子笑容满面地客套了几句：欢迎你，请坐，请喝茶。然后退出了房间。

“密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晨晨冲出房间激动地喊：“妈！山野来做上门女婿啦！他不走啦！”老两口惊得跳了起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晨晨拨高了声音道：“山野要定居上海啦。”此时此刻，欣雅真想对全世界宣布这个好消息。

自从晨晨离开后，山野觉得世界黯淡无光，人生失去了意义，日子在无尽的思念中变得无比煎熬。

山野很清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这对他和晨晨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两情相悦，却不能朝朝暮暮，这让他下定决心做出改变。他鼓起勇气告诉父母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去中国发展，将来照顾父母的责任只能托付给姐姐和弟弟。山野安慰父母说，中国和日本一衣带水，距离不远，他会尽可能多回来看望他们。

听到儿子的决定，父母沉默了，内心却波澜起伏。山野知道母亲一时间很难接受，他担心如果母亲坚决反对怎么办？这时，母亲缓缓开口：“孩子，妈妈理解你。能遇见一个自己喜欢并且优秀的女孩子，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妈妈只希望你幸福！”父亲也点头表示赞同。山野没有想到母亲的胸怀如此宽广，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搂住母亲的肩膀，动情地说：“谢谢妈妈理解，我对不起您。”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无法再言语。

山野尽快办好了一切手续，但他故意保密，想给晨晨一个惊喜。

终于到了分别的那一天，母子俩紧紧相拥，泣不成声。晨晨得知后也落下了眼泪，她对山野说：“只要你想要回去看望父母，随时都可以。只要我有空，一定尽量陪你一起回去。”

半年后，他们在上海市中心同一小区的同一栋楼里买了两套商品房，随后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随着新世纪的来临，中国迎来了空前的发展机遇，上海的变化更是日新月异。

婚后的第二年，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小公主，一家人欢天喜地。岁月静好是世上所有人的期盼，然而天不遂人愿，晨晨的父亲旧病复发，来势汹汹，不到三个月便撒手人寰。葬礼结束后，晨晨便把欣雅接到了自己楼下的那套房子里，买房时她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天。为了让妈妈生活得更好，晨晨给她雇了一个钟点工，自己只要有空就会到妈妈的屋里坐坐，聊聊天。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晨晨夫妇诚信经营，互惠互利，公司利润不断创新高。然而，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社会责任。每当节假日，他们都会去孤儿院，捐款捐物，从不间断。在疫情的三年中，他们更是捐赠了大量物资。他们捐出的不仅是物资，更是道义和责任。

在疫情期间，晨晨将妈妈保护得毫发无损，那猖狂的新冠病毒也望而却步，避而远之。 

欣雅的故事告诉我们，行善事莫问前程是一种最纯粹的爱，是人性的光辉。欣雅用爱滋养了晨晨幼小的心灵，播下了爱的种子。被爱滋养的心灵是丰盈的，而内心丰盈的人，独行也独众，心有山海，静而不争。

胡家华，初中学历，喜阅读，爱唱歌。偶尔写点小散文。系桐乡女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