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胜:少年纪事

文摘   文化   2024-09-17 10:0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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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作品

少年纪事

■ 李全胜

说我年少的事,我很不情愿。考虑它已经发生了,不说也是事实,因此我就让紫色的墨水,淌出它们的印迹,不知印迹上可沾有辛酸和罪孽。
水的中央住着我的家。我家三开间的土墙上,披着乱蓬蓬的茅草,远远看过去,有点象蹲在荒凉外景里染着长发的老导演。灰色的大门两边长着两颗小窗,是一双流浪者的眼睛。门开门关的声音,活象一个男低音长时间患了重感冒久治不愈。我的少年时代,就沉浸在这沙哑的感冒声中,一任男低音无数次地重复着把我吞进去又吐出来。
远近谁都知道,村庄的名字叫花山。我喜欢这两个字挤在一块。尽管村庄周围除了汹涌的浪花,什么花也没看见,但我仍然无比喜欢,就象后来喜欢没了一只胳膊的维纳斯一样,不需要任何理由。
小时候。有一件事让我十分苦恼,就是有一个圆形猪糟,把家里的堂屋弄得非常湿润。一股猪身上独有的气味,肥沃我贫困的鼻孔,我经受着人猪合处的锻炼,对那头喜睡的家伙,实在产生不出好感。母亲说,这头猪就要出栏了,得让它在家里多住两天。说着母亲还用手指丈量着猪身的长宽,测算它有两百来斤。她脸上年轻的皱纹里,涌出一丝丝久违的笑容。
我上学的时候,要划着小船,漂向对岸。从小体验漂泊的滋味,我不以为是件坏事。我曾高傲地说,我就喜欢一个人痴呆呆地坐在船上,看着漂泊的太阳嫩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地西沉下去,接着黑色就渐渐洒向大地。我小时候不明白傍晚的天空,怎么有那么多的墨汁往下泼。我非常肯定地认为太阳比我还孤单,就想着要乘上晚风,飞向天边,去倍伴我推测已被墨汁染得漆黑的本来是嫩红嫩红面庞的大男孩。我还准备在夜里把他清洗得干干净净,好让他在明日的晨光里,又火红火红地升起来。
母亲说我划船的姿态象土匪。我说岸在那边等我,也许等得不耐烦了。我经常痛恨自己长得太慢。塌肩膀想帮母亲挑点担子却老是往下滑。不知怎么搞的,我很小的时候背就驼了。母亲说,你父亲也是驼背。到对岸老远的叫石坞尖的山上砍柴,下山的时候,两根细细的小腿就象颤抖的琴弦。有一次在山里,一匹狼看中我,我跑丢了一只鞋,但捡回了一条命。
我的教室在冬天里通风条件特别好,但在夏天正好相反。有一回一只猫钻进来和我开着玩笑,我老师就很果断地把它揪了出去,尽管它嘴里还乱嚷嚷要留下来听她的课。结果还是没能留下。对于这一点我有自己的看法:一只猫想学点知识,我们不应该拒绝,它只是被人揪痛了的时候,才从胡须里流出点声音。而且那声音听起来象音乐,善良而凄婉。猫被揪走之后,我老师的嘴角掀起一小阵胜利的涟漪。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有趣。老师开始板书,她是安师大来的实习生,教我们班俄语。窗外的知了瞎叫还撒下热尿。我燥热得手痒难止,就从教室的墙上,抠下硬硬的土块,这家伙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冲向黑板。淡黄色的土块在黑板上开出一朵花很美丽。但老师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美丽。她问是谁干的,下面一颗颗脑袋下的嘴巴都关闭着。我亲眼看见有几颗雨滴从她排列有序的长睫毛里,一点也不顽皮地滚了出来。她在推推洁白鼻梁上眼镜的同时,迅速揩去那几滴雨痕,一不小心却在平展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弯弯的彩虹。紧接着的笑,象上世纪五四年的大水,淹没我老师的自尊。我长着的一对非常乐观的小眼,在那个无知的年代显得更加乐观。
我老师顺手将课本夹在腋下,斑驳的紫红色的教室门框,怎么也挽不住老师背影里的长发。我以为我没有砸黑板,是土块砸了黑板。而且土块很乐意在跟黑板的撞击下,改变自己的形态。在我看来,土块有些勇敢,当然我得承认,我对土块施加了一些压力,但一想到老师也经常给我们施加一些压力,而且把许多一点也不好玩的知识,象土块一样砸进我们的脑袋时,我愧疚的感觉象老师的背影一样跑走了。
因为土块开花,我被罚到学校农场干活三天。我晒成红鼻子,班上的女同学就喊我小丑。那时我的脸耐不住寂寞,有好几颗少年痘抢先挤了出来。我在镜子里看自己,对这些莽撞的小家伙的到来,没有半点思想准备。亲手剥几颗之后,脸上造成了小范围的流血事件,我及时地发明用牙膏平息它们。毒辣的阳光烘得我很兴奋。我对用劳动工具逗泥土玩耍一点也不感兴趣,就在树荫下睡了一个小觉,梦见天空变得彤红彤红。
后来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把举报我的那位塌鼻子同学找了出来。我把他哄到操场一角,非常野蛮地暴力脱去他的裤衩,让太阳好好照照他身上最有种最灿烂的部位,其中有一小块隐隐的浅黑,把我吓得面色如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刚一松手,我同学就抓起一块很不规则的鹅卵石,在校园显得有些苍凉的野草坪上,勇猛地追杀我。仿佛要让这颗鹅卵石深人我的后脑勺,放出血来,洗刷他的耻辱。那次我付出了惨痛代价,两颗门牙的半截英勇牺牲。
我用许多张白纸,折成一条子弹带扎在外衣的腰间。又用墨汁将父亲亲手做的木手枪染得漆黑,插进子弹带里面,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握拳,高高举过头顶,装出一副郭建光的样子。当时觉得有两点不象:一是两颗门牙少了半截。另一点就是裤子上有多处裂口。我用上海下放知青给的活血止痛膏,从衣服的反面,把裂口治成伤疤;至于两个门牙的半截,我就用很团结的厚嘴唇,坚决地拥护着它们。枕戈待旦,准备决一死战。谁知当晚我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改姓毛。这在当时可是个至高无上的姓氏,我对此从未产生过形态上的联想。第二天,我同学好像也知道了这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苦苦哀求他的牙科爸爸免费为我进行了修补,两颗断牙也是他从操场上找回来的。我跟他说,我们的人民内部仇恨到此为止。
过了几天的晚上,月亮没有上班,星星也许是到最遥远的天边开会去了。我喊我同学一道,去了校园旁边生产队的西瓜地。我装着和看瓜的白胡老人聊天,我同学就在地里摘又大又圆的西瓜,一颗颗抱向河边。估计我同学已经抱够事先预定的数目,我就与白胡老人告别。然后,我们在河里就象赶着秃头犯人一样,把许多大西瓜一齐赶向对岸。那一夜,我们寝室里的小孩子,都当了一回资产阶段。
又上课了。物理老师踮起脚尖、把身体拉得笔直、举着粉笔在黑板顶端写下“第六节大气压强”的样子,直到今天还清晰地刻在我脑海。我的物理,念得极其的狗屎,我老师说,简直狗屎得一塌糊涂。他还说,你喜欢地球仪我不反对,但总不能连物理和地理都分不清吧。其实我喜欢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一看到地球仪,就迫使我想起贼绿贼绿的西瓜。因为物理太差,导致我后来做事,都没有方向性。我经常漂在雨里,甚至在雨中原地打转,弄不明白这雨,怎么就非要往我身上泼。我没有得罪天空的记录,我用迷茫的双眼,望着雨幕里同样迷茫的教室,不知天空如此落泪究竟为谁?
我背着书包,踩着雨的尾巴走到岸边。狗尾草摇着头说,小船等得太久,已经打好几回瞌睡了。我眨了眨乐观的如豆小眼,把书包扔进船肚,剥下褴褛的衣衫,一丝不挂地跳进水里。几声撕裂的干吼,掠过水面飞向旷野。
(原载《池州日报》)

李全胜,号一抹夕阳,安徽东至人。退休闲散,经常扯淡。时写孬诗自娱,偶作小文清逗。暮年捉支毛笔,晨昏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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