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诚怡:老屋记
文摘
文化
2024-11-06 17:31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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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是毛石垒起做基础的,土墙,木头框架,虽然不宽,但前有大门,左右有围墙,中有庭院,院里铺满青石板。居中的正房始建于1973年。上小学起的十多年里,父亲带着我们先后建盖起两幢耳房,增加了大门、围墙。之后他从很远的地方买来木头和木板,把竹子编制的楼板改成了木楼板,增加了木楼梯,他还带着我们从四十里外弄来水泥,把地面改成了水泥地,二十多年后,随着空心砖的出现,我父亲再次将大门两边的围墙推倒,砌起了水泥空心砖。父亲一直在给老屋修修补补,今天塞塞墙脚的石头,明天修修屋顶的瓦楞,雨季之前还要围绕老屋掏掏沟渠……在他的安排下,放学回家,我们姊妹四便会围着老屋转个不停。表面上我们从不违背他的安排,可心里头我们都在埋怨父亲,埋怨他没完没了的给我们派活,埋怨他永不停歇的修缮老屋。可没过几年我们的埋怨便烟消云散。村里与老屋同龄的屋舍在多年前的地震中倒塌了,震级并不高,却只留下半段石墙。村里人说,父亲的老屋不倒与父亲每日修修补补分不开,他们都说,正是父亲每天维护,才使得老屋如此坚固,那么一说,我们才忽然发现其中的奥妙。父亲不顾一切的修修补补,正是在给老屋不停的加固啊,没有那么多年的加固,老屋也许早已坍塌。1998年父亲退休。那时,类风湿疾病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日常起居和行走。刚回到老屋的那段岁月里,他拖着身子,缓缓挪着小步,在老屋外面慢慢走来走去。他每天都会盯着老屋看一看,有时候,他会用手里的拐棍戳戳墙缝里的石头,有时候,他会吃力地弓着腰从石墙里掏出一丛杂草,有时候,他会让我二哥上屋顶去更换瓦片,更多的时候,他会指导我二哥给开了裂缝的墙体填充沙灰水泥浆……很多年来,父亲希望我们能和他一样守住那幢老屋。可大学毕业后,大哥、姐姐和我都到了异地工作,我们仿佛羽翼渐丰的雏鸟,逐渐弃巢而去,弃我父亲而去,我父亲便有些失落,最终,他不得不把守住老屋的希望寄托在我二哥身上。我的二哥性格非常温和,一生从未与别人吵过架,他的体力和耐力超强,从四十里外背水泥,一百斤重的水泥他可以一次背上两包。他特别熟悉庄稼地里的活儿,什么时候耕地,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打药……他记得清清楚楚,从不落下。他买来鸡仔、小猪、牛犊、小狗饲养,于是院子里多了鸡鸣狗吠,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沉寂多年的老屋仿佛苏醒了过来,灵动了许多。二哥后来结婚了,之后的一年,小侄女也在屋里哇哇坠地。老屋在我们纷纷弃它而去又迎来了新的生机,人生代代无穷已,二哥守住了老屋的同时,也让老屋焕发了新生。那些日子,我想我父亲和母亲一定是最快乐的,在自己建起的老屋里尽情享受天伦之乐,那是修养多年才能得来的福分,是父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我二哥最终还是没能完成父亲交给的使命。满怀对家人无尽眷念和对老屋无比忠诚,他把自己绚烂多姿的人生定格在了2003年的夏天。那时,他仅仅三十四岁。那一年,我刚好在城里买了房,虽然是个公寓,却正好给多灾多难的老屋和家人撑了一小片天空,后来,我和大哥、姐姐把父亲和母亲一起接进城里。临行之际,父亲颤抖着手,亲自把门小心合上,挂上了铁锁。院子里的老黑狗开始不停叫唤,听起来近乎哀嚎。一眨眼,我们已经离开老屋整整二十一年。二十一年来,临别时老黑狗的叫唤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虽然我们离开老屋不久后它就作古了,虽然我已经记不起它的模样,可我始终不能忘记它声嘶力竭的悲鸣……从此,老屋就没有一点声音了,从此,老屋就只能靠一把门锁孤独守护着。如今,那把铁锁也已经锈迹斑斑,几近脱落。老屋的地面上积满了灰尘,房间里结满蛛丝,石缸里长满了青苔。每一次回到老屋,我都感觉老屋如同上了年纪的老头一年不如一年。它的确有些沧桑,再也经不起岁月的侵蚀。老屋真的老了吗?我坐在车里掩面沉思。一抬头,我看见车窗外面的树木正在拼命向后倒。那些树是在向后倒吗?显然不是,哦,或许不是老屋老得太快,是我离开它太久太久。我虽然回到老屋,那仅仅只是脚步回来了,我的心却还在半空里悬着,准确一点说,我的心,被世间的绳索和繁琐锁住了,滞留在遥远的都市。可我依然相信父亲的老屋是有灵魂的,有灵魂的老屋一定能顶住孤独和衰老。老屋的灵魂是什么,是吱呀一声开启门窗的声音?是地面上重重叠叠的足迹?是猪圈里饥饿的猪叫声?还是夜间的犬吠,凌晨的鸡鸣?又或许,是庭院里的欢声笑语,是烟囱里袅袅升起的青烟。而今,那些声音,那些足迹,那些欢声笑语,那些袅袅青烟,正在我的记忆里渐渐远去。假如可以穿越50年的时光回到从前,我宁愿放弃所有的一切,重回老屋。可是,老屋还能接纳我如初吗?半个世纪的岁月,在老屋的墙上、柱上、梁上、椽上、瓦面上早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那些梦中熟悉的石墙,是村里的长辈们徒手砌起的,长辈们都已经过世,那些石头上曾经留下过他们的手印,或深或浅,或密或疏,而今,那些手印已经消失在风中,在阳光下,在岁月里。抚摸墙面,我能感受到泥土跳动的脉搏,原来墙体也是有生命的,它生命的点点滴滴都藏在故乡的泥土里,泥土存在多久,老屋就会存在多久,即使被风吹走,被雨淋湿,又或倒塌了,躺地上了,它的生命依然会延续,延续在天空里,延续在脚下,延续在我的内心深处。多年以后,无论岁月如何流转,老屋依然刻在心底,伴着我的血液和宗族DNA代代流淌,伴随着我的心脏和脉搏穿梭在都市。穿过铺满青石板的院落,推开厨房门,我看见厨房里熟悉的灶台和桌凳,墙脚的锅碗瓢盆和腌菜罐儿依然完好,墙上还挂着篾箩和簸箕。那些物件都已经很老很老,在梦中却如此清晰,如此亲近,亦如此让我心安。皮诚怡,昆明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于《延河》《春城晚报》《滇池》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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