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仁:用乡愁去读一棵树

文摘   2024-11-08 17:3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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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

用乡愁去读一棵树

■ 徐贺仁

一个人冥想的时候,常常有着依靠一棵树令人安心的稳固与静止。那是旧时乡村的树。根,盘踞在泥土里;枝,缠绕在炊烟中。树的光阴耐读。

常常是,一棵树活一生,足够人活几辈子。一个人死了,子孙三代以后就很少有人再记起了;一棵树站在那里,往往就站成了村庄的历史。村里人自幼活到老,大多稀里糊涂的,连个脚印也没留下;而树却能用年轮将过往的日子作如实的记录。在村庄,树记住的事情比人记住的多得多。树比人长寿,树比人有智慧。

大约三十年前,我去江苏吴县的乡下,对那里村庄的面貌感到惊讶。那是什么村庄啊,一簇兀立的二层或三层的楼房,赫然栽在一片土地上,房前屋后没有一棵高过楼房的树木,即使是行道树,也是低低矮矮的,不成一点气候。而那个时候,我的村庄是树木与房舍互相掩映着的。没想到,几十年以后,像大多数淮河两岸乃至整个黄淮海平原上的村庄一样,我的村庄也变成了江南的模样。

我固执地认为,树是村庄的旗帜,没有树,村庄就不成个村庄的样子。有了树,就有萌芽,就有花,就有果,一棵树绘制了村庄的四季;有了树,就有鸟鸣,就有蝉噪,就有风声,一棵树腾起了村庄的生机;有了树,就有了村庄的地标,就有了叶落归根的意蕴。

在乡村,树的繁衍,多是靠祖辈和父辈们的栽培,他们把对子孙的希冀深植在那片厚土里,一代一代地等待,守候。南方人家在添丁之喜的日子里,在自家院子中种植香樟,让其陪伴儿女一齐成长,树长高了,孩子也就长大了。上一辈人像伺候树木一样,料理他们的孩子,种树的经验和家风家训一代代传下去。十年树木,百年育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有一种现象,在荒野四处,甚至在坟头上,不经意会长出一丛树来,它们的存在是风和鸟的功劳。风和鸟把树的种子随意抛弃在别处,有的搁浅在石头上,有的沉默在泥水里,有的被践踏在路上,这些种子的希望都夭折了。而那些得了适宜的土壤、阳光和雨露的种子则发芽了,成长了,如果任意其发挥,成就一棵参天大树或者一片森林也不是不可能。

一个村庄就是一棵大树。我是故乡这棵大树上的一粒种子,我是被风吹到了别处的。留在故乡的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亲近故乡的树,是亲近自己的童年。有次逡巡在老宅,发现几十年前我家南园里那棵小叶榆树还在,它歪斜着身子,从池塘岸边直往河中心探出头去,枝叶繁茂,欣欣向荣。这棵树与一般的榆树相比有异,树干较光滑,每年发芽要比其他榆树迟到个月把时间,叶子生出来,长得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保持鲜嫩,所以我们能够很长时间地享用它的美好味道。印象中这棵树是从来不生榆钱的,每年我们都是吃它的叶子。那年清明时回家上坟,路过它旁边,发现树叶还未生出,一些米粒般大小的榆钱零星地干干地粘在枝条上,那肯定是去年生的,我甚感惊奇。我为对它的误判而深感有愧。

在我家老宅那个园子里,还生着一棵梨树、一丛石榴和一些椿树,每每我都对它们注目良久,内心涌动起难以名状的滋味。那棵梨树,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已是我的伙伴,春天的花,夏天的果,是我的最爱。如今它已老态龙钟,满目苍然,如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如长兄结满老茧的手。那些石榴树原本是占了半个园子的,五月花开火红一片,秋天果实挂满枝头,甚为壮观。石榴成熟的季节,我是他们的卫士,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要亲自去检阅一番,甚至能记下每个枝头上果子的数量,看守好,防止别的孩子偷摘了去。中秋节前夕,父亲总是集中一个时间摘下石榴,挑到集市上去卖,而母亲却总要坚持留下一些,给家人享用,也留作中秋节走亲戚的礼物。当年的那些石榴树不知啥时候褪去了光华,如今只留一丛老树根,所幸又有新的枝条生出,不知道能不能还结出果子来。

乡村的树,是和农家人的生命健康及寻常日子连在一起的。旧时,每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我都按照娘的吩咐,去往庭院内外所有的树上涂抹稀粥,那是“喂树”。通过这样一种仪式,我们祈望那些树快快长大,成材的成材,挂果的挂果。很多年来,拜那些树的恩赐,我吃过香椿芽、榆树钱、楸树花、洋槐花以及枣子、梨子、杏子、桃子等等;家里也用那些椿树、楝树、桐树打过家具,卖钱缴学费;老辈人还都要提前留好自家的大树,给故去的人用来做寿材。

乡村的树,是庄户人的精神图腾。我们村周围就有一些村庄以树的名称来命名,比如,王大槐树庄,那个村里就有一棵几抱粗的槐树;王柏林子庄,那个村里有成片的柏树林。村人对那些经年的大树是深怀敬畏的,有的树被看成树神,村规民约不得毁坏甚至触碰;有的人在树下烧香叩拜,祈愿生子、发财、五谷丰登。正是这些敬畏和膜拜,让农家人心存了一份现世安稳,享受了一份岁月静好。

爹娘健在的时候,我每次回家,只要聊到树,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先前我家门前有一小河,河边一排柳树,栽于何时不可考,从我记事起,那些树就有环抱粗了。有一棵柳树向水面伸着头,歪着身子,枝条撩拨在水面上,画出圈圈涟漪。我喜欢爬上那棵树跳水,每次动作娴熟麻利,因为树身上有几个大疙瘩可以蹬踩。不知哪一天我忽然对那树疙瘩感兴趣起来,问我爹,这树咋啦?一疙瘩一疙瘩跟了长疮一样?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树的伤疤。他解释说,那最下面的一个疙瘩是早先栓牛时牛啃掉树皮形成的,上面的几个疙瘩是每次为了固定绳索钉钉子给伤的。树受伤以后先从伤口冒出汁水,然后就自己长新肉,就有了后来的大疙瘩。爹还说,这树就是放倒做家具,木匠也不乐意用,因为那树疙瘩太吃锯,搞不好会弄断锯子。经历的世事多了以后,我再看那树疙瘩,好像明白了许多道理。受了伤的树结疤,是为了自愈;有多大的伤,就有多大的疤;结疤的地方最坚硬。人也一样。求学的时候,因为家里贫穷,穿戴不整,吃的也太不像样,受到过别人的奚落和羞辱,我曾一个人在老柳树下流过泪,还不叫人家看见;工作的时候在单位也受到过不公正的对待,甚至打压;小家庭也不是一帆风顺,各种争执和别扭也添了一些辛酸。回老家的时候,各种苦楚不敢跟父母叙说,就站在老柳树下发呆,神助一般,每每呆上一会儿就想通了。那是老柳树上的大疙瘩点醒了我。比起古今圣贤,我这点伤又算什么。受伤不要紧,自愈、自强才是英雄,《离骚》是屈原的树疙瘩,《史记》是司马迁的树疙瘩,《孙子兵法》是孙膑的树疙瘩。树疙瘩也是对过往苦难的收藏,藏深了,不去想,就不疼了。
人到一定岁数,还是不要追想太多曾经困住自己的人和事,走过的每一个地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人生必经的驿站,都是生命中该有的遇见。缘来有因果,缘去无对错。如果曾有伤,那就用它铸就顽强的盾牌以抵御不期而至的新的伤害。这是树疙瘩给我的启示。

徐贺仁,安徽太和人,中学高级教师,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等多家报刊,入选《散文选刊获奖作品选》等部集,著有散文集《爱如阳光》(大众文艺出版社)、《徐徐沉醉》(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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