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丽敏：一次见面

文摘 2024-11-08 17:3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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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一次见面

■ 方丽敏

上午八点，他们从南陵出发，按照位置导航，九点到我青阳，我们终于见面了。

王翠兰、陶鸿、何仙珠三人来了。何仙珠老公是妇女队长，专职司机，负责开车把她们从南陵送过来看我。

我们是老式闺蜜。十八岁上师范，同一个寝室住了三年。1986年到2026年，将是整整四十年，我们都年近花甲，走过春夏秋季，人生已经渐入老境。

今天少了一个闺蜜何小兰，几年前患子宫癌，不到一年时间，她就彻底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兔死狐悲，我们一直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班主任郑希平，我们班有幸运52的口号，52个同学突然中途少了一个人，我们受不了，老班更难接受。

王翠兰身材保持得很好，还能非常完美地驾驭阿玛施女装。她是我们中第一个做外婆的人，近六年，她很少跟我们集合过，她与亲家轮流上岗带外孙女，宝宝睡觉时，她蹑手蹑脚，连电话都静音不敢接打。

陶鸿提前退休了。本来我们四人一样，高级职称教师要工作到六十岁，去年儿媳妇怀孕，她立马办了提前退休手续，从南陵奔赴合肥，一心一意去做家政婆婆家政奶奶。

9月15号傍晚，我俩正电话聊天呢：“地震了，吊灯都在晃荡，有人在往外跑呢，不聊了，下次再聊哈。”她还是闲悠悠地，一点也听不出惊慌和害怕。我第二天问她跑地震了没有，她说：“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我懒得跑，也没办法跑。”我这才知道，她八月下楼梯，最后一阶时左脚踏空，摔了骨裂，在南陵打石膏绑了一个月，不放心儿子媳妇，九月又跛到合肥，在合肥边养脚边做点手边事，她的脚根本下不了楼。

何仙珠夫妇比他们潇洒，夫妻俩情趣相投，爱好一致，毕业后畅游天下，汽车换了一辆又一辆，爬山，打球，健身，跑马拉松，四处旅游，忙得不亦乐乎。年年也会在青阳～南陵之间走动。前年夏天，添了一对龙凤胎外孙外孙女，便挪不开身子出门，我们亦是两年不见。

约过好多次，在我们微信小群里，计划得天花乱坠，都是纸上谈兵。这两年，我们错过弋江小镇的紫云英，错过桃源滩的丰美草地，错过三老太家的羊肉火锅，错过奎湖的大螃蟹，错过九华山后山的七步泉大瀑布。

现在家家都有汽车，个个都有钱有闲有身体，聚会却越来越少了，上了年纪，没了年轻时候说走就走的冲劲，被日子里种种琐事羁绊，彼此时间总是难以同步。

我手按肚子等待他们到来。我怕把他们吓倒，肚子上五个微创伤口已经愈合，中间刀疤脂肪液化还在滲液，刚去医院换药回家，绑着腹带腰身僵直，我面容憔悴身体消瘦。

早先得知肠镜检查结果时，我已经把自己吓倒。谈癌色变嘛，无知者更畏惧，何况几年前眼睁睁地看着何小兰香消玉殒，芳华刹那。我拒绝接听任何人的电话，我不想对人说话！

住在四一一军区医院，医生称我肠癌病人，护士喊我9号病床。麻药醒来后，我像被活剥了一样，热剌剌撕割的巨痛淹没了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术后躺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不能吃不能喝，动弹不得，生不如死。我已经痛苦得崩溃。

今天是手术后整一个月的日子。

“我是重回人间哎。还以为自己过不了这一关，手术前还在想，我还没有跟你们好好告别呢，死了多遗憾。”

“唉，这次受苦了。”陶鸿也不坐，也不聊天，直愣愣地上下打量我，牙齿丝丝抽风，仿佛疼痛的人是她一样。

“在扣扣上读到你的诗《黑夜》，才知道你去上海治病，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感觉病情严重，担心你受不了压力刺激，急死我了。”何大教授读的是我手术第二天晚上，夜不能寐，在扣扣上写的句子：

《黑夜》

黑夜不是真正的黑

天幕上挂着寒星

楼群中点着孤灯

病房的窗口里

有一眨不眨

整宿大睁的眼睛

白天不是真正的白，

我双眼一闭

世界便万劫不复

坠入深渊

在巨痛和死亡面前，什么都拯救不了我。孩子们劝我，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听音乐，看看视频，转移注意力，“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音乐，什么电影，我只晓得痛！我只晓得难受！疼死我了！”但手术后第二天深夜，世界皆睡我独醒时，我信手涂鸦写几句话后，痛苦似乎轻了一些。我只是个文字写作者，也没想过成为一名作家，但写作确乎可以让我释放自己，平和心态。

想都没想，我就把自己吓倒，也把他们吓倒了。还好，今天能见一面，总算有惊无险，拨云见月，人间难得再相聚。

王翠兰下午有课，何仙珠两口子家在弋江，家里还有两个宝孙，抽空出来的，都急着赶回南陵。

“吃了青阳一品锅子再回去，11点开吃，12点出发，下午一点回南陵来得及上课。”可我不能下楼，不能一起去吃一品锅子，我幸福地叹了一口气。

送他们出门下楼梯，陶鸿走在最后，她斜着身子，先下右脚，再挪左脚，一步一步往下移，到平台，走路竟像个小跛子，一拐一拐。她特地从合肥赶回南陵，从南陵赶到青阳，今天下午回南陵，明天又要赶去合肥，崴伤没有好，脚没有恢复正常，我看着她一步一挪的身姿，泪水不能自已。

霜降时节，细雨纷飞，相交四十年的四个闺蜜，越过山丘，越过迢迢路途，我们见了一面。我不会忘记这个日子：2024.10.22，星期二。

方丽敏，初中语文教师，省作协会员，勤于散文，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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