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中古音系和普通话音系，明显可以发现：普通话中读零声母的字非常多。普通话零声母的中古来源，涉及[微][日][疑][影][云][以]母；其中，[影]母是古全清声母，其他的是古次浊声母。
表1反映了普通话[m][n][l][ʐ][∅]这5个声母的中古来源。
表1对于各声母与古次浊声母的对应关系一般选用2个例字加以说明，外加括号的例字是特例。
表1 普通话声母[m][n][l][ʐ][∅]的来源
字母 声母 | m | n | l | ʐ | ∅ | |
明 | 门米 | |||||
微 | 晚味 | |||||
泥/娘 | 女纳 | |||||
来 | 凉老 | |||||
日 | 止开三 | 儿二 | ||||
其他 | 人软 | |||||
疑 | 开 | 鹅岸 | ||||
齐 | 牛逆 | 眼仰 | ||||
合 | (阮) | 五外 | ||||
撮 | (虐) | 鱼玉 | ||||
影 | 亚屋 | |||||
云 | 庚平 | 荣 | ||||
齐 | 有炎 | |||||
合 | 王卫 | |||||
撮 | 雨云 | |||||
以 | 东钟平 | 容融 | ||||
齐 | 以叶 | |||||
合 | (锐) | 唯惟 | ||||
撮 | 育余 | |||||
其中，普通话零声母的中古来源有：
（1）[微]母
在普通话中，[明]母今读[m]，[微]母今读[∅]，没有例外。
中古后期，唇音分化。[微]母大致是从[明]母的合口三等韵分化出来的。“三十六字母”的[明]母（拟音为[m]）是双唇音，[微]母（拟音为[ɱ]）是唇齿音。元代《中原音韵》的[微]母拟音为唇齿音[v]，后来可能又演变为半元音[w]，乃至于[u]（成为韵头）。[v][w][u]在普通话中是同一音位/u/的自由变体。
[明]母和[微]母在普通话中今读的截然不同是唇音分化的结果。在有些方言（如粤方言、吴方言）中，[微]母今读[m]，这是[明][微]相混的存古现象；但大多数方言已分化出唇齿音[f]，闽方言除外。
有2个古代的多音字需要注意：
1“芒”在《方言调查字表》（以下简称《字表》）中有“宕開一平唐明”和“宕合三平阳微”两读。前者是常见的读音，是今读máng的来源；后者在《字表》中释义为“麦芒儿”。
2“蔓”在《字表》中仅收录一读，在韵典网上收录两读，但在普通话中有三读，分别是wàn（来源于“山合三去愿微”，在《字表》中释义为“瓜蔓子”）、màn（wàn的文读，用于组词，如“藤蔓”“蔓延”）、mán（来源于“山合一平桓明”，意为“蔓菁”）。
（2）[日]母
普通话今读零声母的[日]母字都是止摄开口三等字，读为自成音节的卷舌音[ɚ]，没有例外。在《字表》中有：儿、尔、二、贰、而、耳、饵（共7个）。其余的[日]母字在普通话中都今读[ʐ]，也没有例外。
“三十六字母”的[日]母拟音一般为[ȵʑ]，舌面加摩擦。后世[日]母的语音演变在各方言区中多种多样，可参看《论环渤海方言中古日母的演变》，原文载《中国语文》，2021年第6期；占升平《中古日母字在汉语方言中的读音演变》，原文载《贺州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等等。
（3）[疑]母
在《字表》中，只有少量[疑]母字不是今读零声母：呆(獃)、倪、拟、牛、孽、阮、虐、疟、凝、逆（共10个）。其中，除“呆”“阮”外，其余的字，声母均为[n]。
“三十六字母”中的[疑]母的拟音是[ŋ]，今读分化为[n]和[∅]很好理解。
（4）[影]母
[影]母字一般今读零声母（反例：“蔫”，声母今读[n]），这很好理解；因为“三十六字母”中的[影]母的拟音，常见的观点有[∅][ʔ]这两种，且两者音位不对立。
在所有零声母的中古来源中，只有[影]母属于全清字母，其余均属次浊。因此，只要了解哪些零声母字古属[影]母，就能反推出哪些零声母字来源于次浊字母了。
表2 《字表》中的[影]母字一览
四声 | 所含[影]母字 |
平 | 阿倭踒窝鸦丫桠蛙洼乌污于淤迂哀埃挨煨伊医衣依萎威爊坳妖邀腰要幺吆欧瓯忧优幽庵淹阉醃音阴安鞍蔫烟燕豌剜弯湾冤渊恩因姻湮殷温瘟肮央秧殃汪应鹰莺鹦樱英婴缨翁雍痈 |
上 | 哑坞矮倚椅委袄懊杳呕殴揞埯掩魇饮碗宛隐稳枉影拥 |
去 | 涴亚恶爱蔼隘缢瞖秽意餧畏慰懊靿要沤怄暗幼厌荫窨饮按案晏堰燕嚥宴腕怨印熨应映瓮㙲 |
入 | 鸭押压靥腌揖轧噎挖哕一乙恶约握亿忆抑扼轭益屋沃郁臆邑 |
表2中有5个[影]母平声字值得注意：“萎”，今读上声；“坳”，今读去声；“挨”，今有ā、á两读；“于”，繁体字对应“於”（[影]母）、“于”（[云]母）两个字形，前者作叹词（wū）、姓氏（yū）时今读阴平；“轧”，入声字，今有zhá、gá、yà三读。
除了这5个字，表2的[影]母平声字均今读阴平，不读阳平。这能在理据上说通：普通话的阴平来源于古清声母平声字和一部分古清声母入声字，阳平来源于古浊声母平声字和一部分古清、全浊声母入声字；[影]母是古全清声母，因此[影]母平声字理论上今读阴平。
虽然从理据上无法说明[影]母入声字不会今读阳平（因为清入声字在普通话中读那个声调基本无规律可循），但根据《字表》，[影]母入声字中今读阳平的勉强只有多音字“轧”这一例；除此之外，今读零声母的古入声字中今读阳平的只剩下“额”这一例，其今读阴平的也只有“曰”这一例。
（5）[云]母
[云]母字大多今读零声母。在《字表》中今读不为零声母的[云]母字有：汇[止合三：微]、荣[梗合三：庚]、熊雄[通合三：东屋]（共4个）。
注意：上文的“汇”对应繁体字“彙”。“滙”按其常用音归为[匣]母字。
（6）[以]母
[以]母字大多今读零声母。《字表》中今读不为零声母的[以]母字有：锐[蟹合三：祭]、铅捐[山合三：仙薛]、融[通合三：东屋]容蓉[通合三：钟烛]（共6个）。可以看到，[以]母跟祭韵和平声的东、钟二韵相拼时，声母今读[ʐ]。“铅”“捐”的今读较为特殊。不过，江西省有铅（yán）山县，或存古音。
[云]母（喻三）和[以]母（喻四）在“三十六字母”中合并为[喻]母，拟音为半元音[j]，很容易演化为今读零声母（一般人在读普通话的零声母音节时，开头也常带有半元音）。
了解普通话零声母的中古来源，可以帮助我们识别古次浊声母字。
普通话声母为[m][n][l][ʐ]的字和音节为[ɚ]的字均为古次浊声母字。普通话的零声母字大多为古次浊声母字；只要排除了[影]母字，其他的零声母字就都是古次浊声母字了。
在普通话中，[影]母字的今读一般不为阳平（上文已述），零声母入声字一般今读去声（据表3统计），古次浊声母平声字的今读理论上为阳平，因此今读阳平的零声母字绝大多数为古次浊声母字，常见的反例只有“挨”“于”“轧”这3个（上文已述）。
古次浊声母平声字在普通话中理论上读为阳平，但也有例外：
1普通话声母为[m][n][l][ʐ]的阴平字（来自[明][泥/娘][来][日]母）并不少见。比如，“拉”古读入声，理论上今读去声；“猫”，古读平声，理论上今读阳平（作动词时读máo，如“猫腰”）。
2除此之外，在《字表》中，[微]母的“巫”“诬”“微”，[疑]母的“呆”“危”，[云]母的“焉”“曰”，[以]母的“悠”“庸”“铅”“捐”（共10个）也是在普通话中今读阴平的古次浊声母字。
今读上声、去声的零声母字，如果不靠记忆，不太能够判断其中古来源。
此外，本文拟对古次浊声母入声字的识别做一些补充。
在普通话中，古全浊声母入声字一般今读阳平，古次浊声母入声字一般今读去声；因此普通话声母为[m][n][l][ʐ]和来源于古次浊声母的[∅]的普通话去声字一般是入声字。当我们把这一规律应用于判断入声字的实践时，就会有新的发现。
表3列出了古次浊声母入声字（主要来自《字表》，并进一步联系同音字）及其声韵配合情况，其中今读不为去声的字外加方括号标注。
表3 古次浊声母入声字在普通话中的声韵配合情况统计
韵母 声母 | m | n | l | ʐ | ∅ |
a | [抹] | 纳捺衲 | 蜡腊镴立笠粒剌辣瘌癞[拉] | ||
ɤ | 乐勒 | 热 | 腭鄂萼愕锷谔鳄[额] | ||
i | 蜜密觅幂汨宓泌 | 逆溺昵匿暱 | 栗力历 | 逸翼亦译易疫役奕弈熠易异翊溢佚峄怿绎镒鷁翌屹弋驿轶燚嗌 | |
ʅ | 日 | ||||
o | 末沫[抹]没莫膜寞摸蓦漠殁茉貘塻默墨陌冒 | ||||
uo | 诺 | 落骆洛络荦雒 [捋] | 若弱 | ||
u | 木目穆牧幕 | 鹿禄六陆绿录 | 入[辱]褥溽蓐缛 | 物勿 | |
y | 率律绿[捋] | 域育玉狱欲浴聿 | |||
uᴀ | 袜 | ||||
iɛ | 灭篾蔑蠛 | 孽聂镊蹑[捏] | 劣列烈冽趔裂巤鬣猎 | 叶页业拽液腋掖 | |
yɛ | 虐疟 | 略掠 | 钥悦阅月越粤跃岳乐玥樾钺[曰] | ||
au | 鄚[冇] | 烙酪落 | |||
iau | 药钥 | ||||
ai | 麦脉 | ||||
ei | [没] | 肋 | |||
ou | 肉 | ||||
iou | 六 |
注意：大多数读mào的字不是入声字。上表列出的“鄚”，旧读mò。“冒”古有去、入两读，分别对应普通话的mào、mò（～顿单于）两读。“冇”（mǎo）是方言用字。
首先，不少今读去声的入声字不是古次浊声母字。其中，“泄瑟炙壁旭式屑不束塞筑绩粟蓄萨浙的适释质室饰豁霎煞摄涩设色血谑觉必毕碧璧迹壁作霍藿朔速腹覆宿畜祝蟀轧哕恶握亿忆抑扼轭益沃郁”等字是古清声母入声字，“术述鹤缚寂续秩薄涉或剧惑硕获弼”等字是古全浊声母入声字。
其次，有些古次浊声母入声字的今读不为去声，见上表。
最后，并非所有普通话声母为[m][n][l][ʐ]（这里先不讨论[∅]，因其来源还包含全清[影]母）的去声字都是入声字。[m][n][l][ʐ]和一些韵母相拼所得的音节不含或只含部分入声字。
事实上，很多古入声字的今读同音字不是古入声字，如“慕暮墓募骂卖那饿秘艺厣赂路露荔肄夜坞雾要意义议刈毅懿谊缢诣翳螠瘗乂羿裔腻莉糯懦偌洳曳洩耀类泪累遛迈帽”等字，近乎穷举。
表4 普通话各声调的来源（一般情况）
普通话 | 古四声 | |||
阴平 | 清（阴） | 平 | ||
阳平 | 浊（阳） | |||
上声 | 清（阴） | 上 | ||
次 | 浊（阳） | |||
去声 | 全 | |||
清（阴） | 去 | |||
浊（阳） | ||||
上声 | 自源 | 清（阴） | 入 | |
阴平 | 日常 | 外源 | ||
阳平 | 文化 | |||
去声 | ||||
去声 | 次 | 浊（阳） | ||
阳平 | 全 | |||
由于本文多次提及普通话各声调与古四声的对应关系，因此列表于上，更加清晰明了。普通话各声调与古四声的对应关系一般被归纳为：平分阴阳、浊上归去、入派三声。
关于“入派三声”：在普通话中，古浊声母入声字的今读有规律，见表4；古清声母入声字的今读无规律，这是普通话的一个特点，但并非北方官话的共性，因为这是历史上长期以来语言接触在我国的首都北京特别剧烈的结果。王洪君教授归纳了北京话“清入归调”的层次，见表4。试以古入声字“质”为例。生活中常听见有人将它读为zhǐ（北京音的自源层次），但按规范应读为zhì（外源层次）。
（本文可与本公众号6月13日发表的《古次浊声母的识别》一文相参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