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爱又恨的一个人
文摘
2024-11-08 20:49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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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跟爸爸最像的一个,不是指容貌像而是脾性或者说性格几乎一样。我们俩生气时的动作一样,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惊人的相似,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是最了解我爸的那一个,因为在某些事情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爸爸是57年生的人,家中长子,那个年代日子非常穷苦,先出生的人先成为劳力,爸爸自然优先有了这样的资格。每每吃上热腾腾的馒头或者包子的时候,奶奶总感叹58年的苦日子,吃不上饭是常态,经常需要靠借粮食勉强度日。爸爸可以挣公分后,家里的日子才有了一点好转,他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在我眼里爸爸满身的力气,干活又快又好,扛着一袋子化肥走路依然身轻如燕,可以徒手掰弯粗粗的铁条,根本不用钳子,那个时候我怕的不行,这样的人一旦揍起人来得多疼啊。果不其然,我很快就尝到了滋味,我曾被堵在牛圈里,打断扫把杆,趁着杆子断裂之际,我逃跑了。不光打过我,也打过我哥,那惨烈的画面不忍回忆,用绳子把我哥捆绑起来,随手拿起家什就打,打的我哥嗷嗷叫,叫声引来了邻居,才把他救下来。因为我是老二,老大挨揍的行为,到我这里自然就没有了,哥哥给我起到了很好的榜样作用。总体而言,我挨揍的次数比我哥要少的多,我无比感谢我上面有个哥哥,如果我是老大后果不敢想象。长大后,我时常想,我们小时候爸爸这样对待我们,长大了,看我哥还孝顺你不?我们兄妹俩长大后虽然还“记仇”,但却一点儿也不耽误孝顺他老人家。因为那个年代打骂教育很流行,我们总是自我洗脑,这是爸爸爱我们的表现,是管我们事儿的表现,是为了我们好,是担心我们成为坏孩子。不受教育的人,他所谓的育儿方式只有模仿,别人怎么管教孩子的,他也怎么来,祖祖辈辈就是这么传承下来,想必我爸也没少挨了打,所以他才会如此自然的习得了这样的教育方式。91年出生的我正赶上计划生育,起先爸爸和妈妈想了各种办法,他们想过把我送人或者丢了,最后执行的是,“暂存”到一对新婚夫妇那里,充当他们的孩子,让我躲一躲。村里有个跟爸爸有过节的人知晓了爸爸的计划,就举报了他。正在地里干活的他被一群人捉住,用手铐把他铐在了一棵大树上,炎炎夏日爸爸就那样环抱着一棵大树晒油,只因多生了我。我一出生就给家里带来这样的灾难,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为了留下我的小命,爸爸只好让妈妈从家里拿出来两千多的罚款交上,他们才放了我爸。那个年代一下子失去这么多钱,他都快不想活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调整过来的。从此爸爸干活更加卖力,什么活都干,那些年他倒卖过鸡蛋、养过鸡鸭兔牛羊,还承包了很多亩地种植西瓜、甜瓜等瓜果,还种过萝卜,用地排车子拉着买,几毛钱就可以买一大兜,有时候还卖不出去……因为承包的土地比较多,爸爸从来不舍得雇人,好几十亩地都是他和我妈两个人弄,那个时候还没有机械化,全靠人力。印象较深的是,耕地用的是我家老黄牛拉着犁耙一趟一趟来回耕,我爸一手拿着鞭子一边吆喝着我听不太懂的词语,耕牛好像能听懂,所以很少挨鞭子。为了多干点活,爸妈总是起早贪黑,有时候带着干粮中午也不回来吃饭,他俩干起活来谁也比不过,是我们村里人见人夸的干活能手。靠着爸妈勤劳的双手,我们家的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今天添置个锅,明天添置个碗,后天添置个盆……家什越来越丰富,也越来越像个家了。爷爷奶奶勉强拉扯大我爸和我叔,等他们一成年,就分了家,爸爸只分得100块钱那还是他挣的,没有完全上交,想作为独自生活的本钱。我爸用地排车拉来石头和土盖起了分家后的第一个土房子,是真真正正的白手起家。我妈总带着很大的遗憾和不满说,你爸相亲了一周圈,都没有人看上他,就我瞎了眼跟了他,叹口气接着说,主要还是我的婚姻自己做不了主,你奶奶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对我婚姻大事做主的人。我对我妈说,你看即便是现在婚恋自由了,又有几个拍着胸脯说结婚不后悔的,说眼前的人没看错的?我妈一想也对,但每次我爸惹她不悦了,这岔子陈年往事照旧会提起。他们只有我哥那会儿的故事我不清楚,还是从我的记忆处开始吧。我出生后就是个病秧子,不仅如此,同龄小孩都会自主尿尿了,我不会,总是站着尿尿、拉屎,一直被奶奶、叔叔认为我有问题。每当我尿湿了衣服,奶奶对我就是一通数落,有时候还上手扭我大腿上的肉,我知道那是为了让我长记性。不知道是奶奶的教育方法起了作用,还是我的身体发育好了可以控制住大小便了,某一天我就突然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尿尿了。因为体弱多病,每当到了流感期我必然被找上,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记住了青霉素这个药,那时候需要先稀释让大人在手里摇晃,然后在用注射器注射到体内。每每看到我妈摇晃那种小瓶子,我就铆足了劲准备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奈何力气太小,被大人的腿夹着,还被其他医生按着,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每次打完屁股针,我就感觉自己像瘸了一样,那条腿使不上劲,我妈只好背着我走回家。印象里我爸从来不带我看病,他讨厌家里有人生病,他自己也很少生病,几乎没见他生过病。我发现当我咳嗽时,爸爸的表情总是很严肃,慢慢我就明白了咳嗽会让爸爸变得可怕,那我就尽量不咳嗽,于是我悄悄的躲到被子里咳嗽,这样声音很小,避免了被爸爸听见。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的我(为了避免挨揍),自然明白生病这件事还是不要让爸爸知道的好,所以我学会了忍着不咳嗽,有时候憋红了脸,就用被子蒙上头,畅快的咳嗽一会儿。听我妈说有一次我高烧不断,她就拜托邻居骑自行车带着我们去看的病,我家里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钱买,爸爸可能拉不下来脸去借别人的,妈妈自然为了孩子做啥都行。所以童年的记忆,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去往看病的路上,大部分时间是趴在我妈背上,背着我去背着我回。我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岁起,身体逐渐硬朗起来,摆脱了药匣子。上学后我学习竟然还不错,因为我哥不爱学习,那我就想好好表现,只为获得父母的笑脸。每当我带来奖状或者被老师表扬时,爸爸的脸上总会开出皱纹花,我觉得那个样子不害怕,甚至有点喜欢。所以小学阶段我的成绩总是很好,一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还会给成绩优异的学生颁发喜报,敲锣打鼓的送到家里,站在队伍里的我别提多激动了。爸妈推算好时间,站在胡同口等着迎接喜报,当他从老师手里接过去被村里人投去羡慕的目光时,爸妈高兴的样子让我难以忘怀。从那之后,我发现爸爸越来越和蔼了,他会给我买零食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依然记得那会儿吃的零食就是现在的芝麻球,不过那时候我们总叫它“芝麻蛋蛋”,因为是一个个圆形的嘛。他经常带我去小卖部,我都不记得有给我哥买过,反正都是他带着我在外面吃,我被养的白白胖胖的,而我哥瘦骨如柴(这是因为他不爱吃饭,为此我妈总是烧香拜佛)我从小就感受到了这种偏爱。从我有记忆以来,爸爸就很老,我就没有见到过他年轻的样子,尽管有为数不多的一张年轻照片,我看着也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额头上有着好几道深深的沟壑,肤色黢黑,我小学毕业,第一次送我去县城上学,就被同学当成了我爷爷。那会儿除了有点尴尬,同时也有点心疼我爸,我知道他的样子是岁月雕刻出来的。我在县城上学是每四个周回家一趟,周五放学回去,周天下午回来。我爸每一两个周就会骑着自行车去学校看我,从车后座上卸下来一包吃的,里面当然是妈妈准备的食物,爸爸充当了运输工。然后我们父女俩会聊会儿天,他就回去了,虽然早已忘记了所聊的内容,但回忆起来总是甜蜜的,所以我们相处的应该不赖。那会儿不觉得从家到县城的距离远,现在开车走一遭发现真不近啊,而我爸就蹬着那辆二八大杠,来来回回不知留下多少车辙。我初高中阶段爸爸没少看了我,体重一路飙升到120斤,都是沉甸甸的爱啊。可能是吃的太好,吃的太多,血液都流到胃部了,大脑供血不足,学习精力不集中,成绩也就变得不是那么好了,如果我爸知道我学习变差是这个原因,他估计会吐血吧。我爸一辈子靠种地、喂养牛羊为生,我家曾经成为屈指可数的富裕一户,率先盖起来敞亮的砖瓦房。后来农业实行机械化、加上外出打工的流行,很多人承包的土地比我爸多,也找到更多挣钱的行当,而爸爸依然守着他那几亩地,和妈妈亲力亲为,自然我家的生活水平也就止步于此。后来我上完了大学在济南定居,哥哥在辽宁安家,爸爸觉得他的人生大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就减少了种地,主要还是身体不大行了。他从来不服老,我也不觉得他老,他是那么有力气、那么倔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他似乎永远不会老。爸爸四十岁时牙齿就不行了,吃不动的东西越来越多,几乎没有一颗完好的牙齿,直到我哥结婚那会儿才换了一口假牙。以前浇地时,他总是光着脚丫站在田间,因为他说穿着靴子太碍事,这样脚丫长期被凉水浸泡,一泡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还会帮我叔家浇地,我叔退伍后不大会干农活,我爸干完我家的还要帮着我叔干活。现在的他,身高变矮了,两条腿也弯成了罗圈腿,走路慢吞吞,妥妥成为了一个老头,肩周炎、关节炎等身体的各种病症开始显现,老年斑也爬上了皮肤,不承认老也不行了。爸爸虽然身体变老了,可他人不服老,依然还是那么的刚烈。他一辈子之所以走不出农村,不是文化水平低,而是他不愿看人脸色干活。所以他就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摆弄着那片土地,从耕地、播种、撒肥、除草、打药、浇灌……到收获要经历非常多繁琐的步骤,变现之前还要再经历一波行情的变幻莫测,算不准就把收成卖贱了。爸爸以这样的谋生方式,一点点攒钱,把我们养大,供我上学,给我哥娶了媳妇。在我们那个小村庄,爸爸是他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他最骄傲的是一辈子从未向别人借钱生活。当农民的都知道,收入和自然环境以及行情息息相关,根本不是你努力干活就能赚到你想赚的钱的。可是爸爸这个农民当的很合格,他就是靠着那片黄土地完成了他作为儿子、父亲的责任。同时因为他对金钱的敏感和要强,也给儿女们带来一些“伤害”。爸爸早已就不再种地,他的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他的身体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支持他劳作,自然而然地退休了。每天找同龄人聊聊天,或者帮着年纪比他大的人干点活,纯帮忙的那种,再就是骑着三轮车去镇上树林里和别的老头玩,看人家打牌或者参与打牌。2020年奶奶开始卧床,他就哪里也不去了,照顾我奶奶到生命的最后。今年6月19日奶奶走后,我就把爸爸接到了我这边,他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在这边我们一家人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国庆假期回来没几天爸爸就去我哥那边了,他总是喊腿疼,有一次疼的起不来,我哥就给他订了机票让他去那边给他看看。去了之后,我哥给爸爸里里外外买了衣服,带他做了检查,开了药,每天给他用中药泡脚,隔三差五带他去澡堂子泡澡,还带他出门转悠,晚上一家人搓会麻将……我总是感叹,比在我这边要好,因为这些事我都没办法陪他做,每天到家忙活孩子的事情,顾不上爸妈那边,他俩就出去散步。然而就在昨晚,爸爸在那边引发了一次家庭海啸,把我哥整哭了,一个大老爷们哭了,当然是被委屈哭的,我深有体会。我哥尽心尽力的照顾我爸,只希望他能在儿子家住的开心,因为距离有点远,不常去,去了就希望爸爸开心、满意,时不时我哥会给我发视频,让我放心。昨天晚上,一家人想跟往常一样打会儿麻将,我爸在卧室看平板没出来,我嫂子就去喊他。我嫂子说了句,大意是,咋来这是,前天儿赢了钱就不玩了呀(强调一下,这里是大致意思)。然后我爸就恼了,谁赢了钱不敢玩了,我陪你们玩,我都输给你们(这也是大致意思)。通过对我爸多年的了解,他那急眼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吧。我爸闹着要回来,让我哥给他买票,我哥才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也才了解了来龙去脉。我就对我哥说,爸爸这个人别人不了解,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我给你讲讲他恼怒的点在哪里你就明白了。我嫂子是东北本地人,用我哥的话说她喜欢开玩笑,因为觉得没外人。曾经在牌桌上问我爸,要是再买一套带电梯的房子,给拿钱不?有多少钱啊,类似的问题。我给爸爸买了一个腰包皮质的,穿在腰带上的那种,他非常喜欢,一直带在身上,既能盛放手机也能放钱,脱下外衣后,就能看到他鼓鼓的腰包,主要是手机撑起来的。有一次我嫂子给我爸开玩笑大意是,腰包那么鼓,得装了不少钱,走的时候都要留下啊。所以当我嫂子几次给他开类似“金钱玩笑”时,我爸他就爆炸了。他会对这类玩笑进行自己的解读,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花你们钱了?是不是觉得我累赘你们了?是不是嫌我带来的钱少了?是不是在讥笑我老爷子?……具体是哪一种解读,当然只有本人知道,我开篇自诩了解爸爸,以上仅仅是我个人猜想。我继续对哥哥解释说,爸爸对金钱很敏感,一辈子花钱就没“大方”过,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从土坷垃里挣到钱,过活到现在。在济南住着的时候,我妈总嘲笑我爸不进商店溜达,背着手站在外面等我妈买东西,或者看到我爸清晨出去转一圈空着手回来,说他不知道买点早点什么的。我就跟我妈解释,因为爸爸知道老家的物价和这边的物价有点差别,他觉得花的不值,才会花钱不自然的。9月份我不是被降薪了嘛,我曾对大宝说,以后我们不能乱花钱了,大宝说我知道,要省吃俭用,我还夸她会用成语了。可是这话到了我爸耳朵里就变味了,他以为我在指桑说槐呢,一脸不悦地说道:别以为我们住在你这儿就是你在养着我们了,我们靠着养老钱吃馒头也饿不死。其实那养老钱没几个钱,一个人一个月一百多点,两个人加起来一年不到三千块,能够干啥的。但是我爸就是刚啊,他说他和我妈吃馒头就咸菜也不靠我们。我一边洗碗一边难过,感觉很扎心啊,就随口接了一句,人不能总吃馒头吧,这也不是正常生活啊。那段时间我工作受到影响,心情不好,回到家就很累,既有应付小孩的累,也有应付我爸妈的累,特别不想回家,我总是在车库磨蹭一会儿才能上去。我不是打算在自媒体上发奋一下子嘛,那会儿有推流确实可以赚点小钱,我希望妈妈可以给我一个安静环境,不要总对我抱怨孩子们的调皮。我妈的价值观就是作为女性,孩子的妈妈没必要这样努力,有份工作干着就行,干嘛下了班还要坐在电脑旁,她很不理解的。就这个价值观我跟她理论了一下,这里不过多展开了,不知怎的,争论着声音就高了,我爸出去散步回来碰巧停留在门口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片段。等我停下来回到卧室,他推门而进,第一句就是:老伴,你走不走,不在这里了,要是不走我就死给你看!虽然他和我妈并非如胶似漆,但只要我跟我妈争论,那他们就是共同体了,就等同于对他的不尊重。我从卧室走出来,哭着对我爸讲,刚才我和我妈争论的内容,让他听完了再决定是否回去。伤心、难过、被误解都化作了委屈的泪水,因为和父母的价值观不同,代沟非常大,沟通起来也很困难。我以他们能听得懂的方式去表达我内心的想法,只希望他们可以理解。那天爸爸多少听进去一些,他没有再提回家的事儿,再后来天冷了,我给他买了两件外套,他一边抱怨我花钱一边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我知道他想跟我好好说话,也不想真的回家怎样,更不想去伤害我,只是他的情绪就像失去了开关一样,情绪上来的时候完全失去理智,事后冷静下来又后悔自责,给他个台阶,也是急着想要下来。我的性格底色就是来自爸爸,一个一生要强的父亲,一个一生要强的女儿。比如,以前收完麦子压场时,那会儿开始了机械化,我家也没有耕牛可以指使了,大家都请开着拖拉机拉着石磙的人来压场,赶上忙的时候,他根本叫不到人来压。他就自己买了一个拖拉机头,可是他不会开车,就让我叔开着压两家的麦子,我家的农具也是村里最齐全的,因为他不想去别人家借,都是别人来我家借。不种地的时候才发现农具占了半间屋子,拖拉机头好像最后50块钱处理了。别人都出去打工赚钱了,他还死守着那几亩地,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一个历经庄稼收成起起落落的人,他把所有的艰苦和收入的不稳定全部自己承担。这也造就了他在金钱上看的比较重,他需要为整个家把控方向、需要为孩子上学筹备好教育费,他是长子,爷爷奶奶的生活指望,可是他却没有能指望的人,至少在我们成年以前,他是孤立无援的。可是爸爸从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当过孩子就学会了当一个大人了。而我又怎么会跟一个尝尽生活苦涩、脱离了文化教育、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用他认为最好的方式把我养大的父亲去计较这一切呢?所以我不会归结原生家庭怎样怎样,一代人的习惯养成自有一代人的历史背景,他只是被时代化了而已。我跟哥哥说,爸爸不喜欢这样的玩笑,我们以为的玩笑,在他眼里未必觉得好笑。“玩笑”这个词难以定义,因为不管一个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都可以归为玩笑。说者无意,而听者有意,他会听进心里去,会无限放大,甚至联想翩翩,所以开玩笑需要谨慎。而今爸爸没了收入,只有每年那点养老钱,还有一点攒下来的养老金,对于一个一言九鼎的人来说他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玩笑呢?他不会说不给拿,可他又没有底气,他的尊严受到了打击,他不会以同样玩笑的形式去回复,而是耿直地、甚至是气急败坏的、一览无余的发泄了自己的情绪。通过一夜的冷静我猜爸爸肯定后悔了,然而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他又开启了精神的煎熬,期待着那个“台阶”的到来。我上高中那会儿,我叔的眼睛看不见了,视网膜脱落,我爸就带他去县城医院看病,县城医院看不了,就去了省城医院,也就是来济南看病了。来到医院,我不知道爸爸经历了怎样的困难,才看上病的。我只知道他连电梯都不会用,两个按钮都不知道怎么按,也不会观察别人怎么使用,他就背着我叔走的楼梯,来来回回做各种检查。因为看病花了很多钱,他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份饭,就只给我叔打一份,因为我叔看不见,他就在旁边啃个馒头对付一下。等到眼病看好了,我叔重新恢复了视力,他们所剩的钱也不多了,医生要求继续住院观察一下,让我爸想办法去筹筹钱。可是我爸已经黔驴技穷了,他们兄弟俩就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看了,也不想在医院里过年,他们提出出院的想法,医生不同意。我爸就连夜带着我叔从医院出走了(医药费已经结清),这事只有我爸能干出来,他实在没办法了。他穷过,被钱难为过,甚至还因为钱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以前我家养着很多牛羊,除了让牛耕地以外,就是为了卖钱的。从我能干活起,就跟我哥放学回家拿上镰刀到处割草,我没少割了青草,小小的年纪,骑着比自己还高的自行车,从自行车大梁下面斜着身子蹬着脚蹬子。因为割草,我的左手的食指差点被割掉,至今还有一个白色的疤痕。有一次还遇上冰雹天被困在了半路,砸个半死,我哥教给我用盛草的袋子护着脑袋。因为牛羊食草量较大,我们家每天都需要很多新鲜的青草,冬天需要把玉米秸秆上的叶子晾干了囤起来作为它们的过冬粮食。把牛儿、羊儿养得肥肥大大的,爸爸就牵到市场上卖掉,基本上都是卖给养家,从来不卖给剥牛羊肉的人,除非一种情况,就是它们病死了。像平常一样他卖掉了一头牛,结果被小偷盯上了,为了守护这笔钱,他在集市上跟他们周旋,一直周旋到我姨家,让我姨叫上了一些人,带着铁锨把我爸护送回了家。回到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后来跟我提起这段往事,他说在脑子里做好了拼死的准备,要是敢打他钱的注意,要是没周旋到我姨家,他就跟这帮人拼命,反正自己有力气,干掉一个是一个。那个时期小偷横行,市场上还是比较乱的,我妈都被割破过口袋,由于丢过钱,再也不敢身上带太多钱去赶集,每次只带差不多购买东西的就行。我爸就是这样,把钱看得比他命还重要,他才不会想没了命要钱有啥用。尽管有时候他不近人情,把我气得要死,等我冷静下来,我依然会理解他,除了血脉原因,爸爸这个人也用他自己的行动也教会了我:年轻时吃够了苦,往后才能一马平川。所以,我从来没有惧怕过苦这件事,什么时候我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是爸爸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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