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弱者的眼睛——读杜梨《鹃漪》|李琦

文化   2025-01-10 21:02   上海  


杜梨


1992年生于北京,全宇宙最棒的啮齿目作家,发表期刊若干,获过一些文学奖,出版有《黄油小饼干》《孤山骑士》《春祺夏安》,译有《白日梦》《宠物医生爆笑手记》第一部与第二部。








《鹃漪》(杜梨,2024-4《收获》青年作家小说专辑)简介:

建筑设计师花末在梦中总能看见一座城市,并在梦中拥有广阔美丽的风物,她想在其中进行房屋设计,并让她的丈夫和未来的孩子都能进去栖息探险。她的丈夫多荷果却希望在现实中买一套房子,并找到了一处相对便宜的“凶宅” 。花末在那套房子中看到了古代建筑野史中提到的裂隙,也许可以将梦里的世界植入进去。随即,他们似乎发现了这套房子的秘密,在愈来愈膨胀的光热中,用杜鹃和中华攀雀与破碎的故人沟通,揭开残酷的真相。



凝望弱者的眼睛

 ——读杜梨中篇小说《鹃漪》

李  琦

杜梨的中篇小说《鹃漪》有着绮丽梦幻的超现实外观。主人公花末拥有构梦的天赋,每当入睡便会进入一座梦中的城市。其中风物奇崛殊胜,时空无穷无尽,给予她在逼仄现实中难以获得的安全与自由。这一设定使人联想到另一位90后作家陈春成的代表作《夜晚的潜水艇》。《夜晚》的主人公与花末有着相似的“异能”。他凭借超常的想象力在头脑中拟构出一方桃花源般的幻境,一到夜晚便进入这一幻想世界,驾驶一艘潜水艇遨游于世界各地的瑰丽深海。同样是幻境与现实的对立,《夜晚》所隐喻的是庸常与超凡的对立。“高考、就业、结婚、买房”所代表的按部就班的“正常生活”最终压抑了主人公的奇思妙想,使他由天才泯然众人。而《鹃漪》中,《夜晚》排斥的所谓“凡俗人生”恰恰成为了求而不得的愿景。花末与丈夫多荷果所渴望的只是在庞大的城市寻找一处容身之所,为即将出世的孩子提供一方安全安稳的巢穴,“普通地过上平静的生活”(杜梨《达乌里寒鸦只想过上普通的生活——<鹃漪>创作谈》)。然而,各种各样的阻碍却令这位因孕育新生命而更加敏锐警觉的女性感到危机四伏、疑虑重重。


迫于北京的高房价,花末夫妇一直没有购房,但缺乏保障的租房体系使他们陷于“随时准备卷铺盖走人”的窘境。每次搬家,“都感觉肉被啃掉,灵魂流出,小壳也破了。又得花两三个月,才能一点点复生”。花末怀孕后,多荷果决心买房,他将目光投向出售困难价格较低的“凶宅”,由此被动地卷入物理学家刘左峰的杀妻案中。多荷果的警察身份洞开这一个案背后的“普发性溃烂”。他在工作中注意到,“前两年的案子里,很多凶杀案手法相似,高度怀疑为社会性模仿作案……情感类矛盾增多,碎尸案同比有所攀升”。社会结构层面的压力与家庭内部的暴力,使平静安全的生活成为奢望。文中多次描摹花末夫妇勉力维系的小共同体形态:“这是她在两人小小的茧里想出来的情景。他们的生活是一枚闷茧……”“由于长期伏案工作,多荷果的背越来越驼,更像只蜗牛了。……她真怕有人踩碎他小小的壳。”“他俩就像一枚花生,把壳掰开,里面盛着一只小小的生果仁。多荷果每日小心浮在水上,生怕花生翻了。”“凶宅”的前任女主人杜鹃生前发现的空间裂隙,正是这种焦灼不安的生存状态的恰切隐喻。在生计负担与人际暴力的挤压中,孱弱的生灵竭尽所能试图寻找一道可供片刻喘息的缝隙,“探进去,缩起来,感觉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而主人公花末的逃遁之地是梦境与自然。她喜爱并且熟识各种小动物,在对“家”的渴望与焦虑之中,她参照中华攀雀的“芒果巢”,在梦中为未来的孩子建造房屋。然而正如杜鹃发现的空间裂隙最终成为了丈夫杀害她后的藏尸之地,小说中,无论是梦境还是自然,都并非隔绝于现实的世外桃源。在家庭与社会之外,气候构成了故事更大的背景。北京盛夏,极端的酷热威胁着自然万物的生存,“以前能持续两三个月的杜鹃叫声,现在只能听见几天”。此外,春季烧荒引发山火、物理学家虐杀流浪猫等笔墨都在试图说明众生同此凉热。从人类社会到自然界,都在一种整体性的、日趋严峻的时代病症之中承受炙烤。“动物和人都一样,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不安与恐怖洇入潜意识,使花末精心营构的梦中幻城危如累卵,不仅随时可能失重崩解,并且会“吸纳他人的惨痛”(同上)——她在新居第一次入梦便遭遇被抛尸于空间裂隙中的杜鹃。


有意味的是,正是这次相遇打开了新的生机。最终,杜鹃以她生前被压抑的智慧帮助花末走出了空间裂隙,而花末也以亲手摧毁自己的梦中世界为代价将杜鹃的尸体带到了当下时空,使悬案得以澄清。这一情节的启示在于,无远弗届的酷热之下,绝对安全清凉的家园并不存在。个体应当做的,不是瑟缩于蜗壳之中,警惕每一个陌生人,“不介入他人的因果”,而是与其他被侮辱被损害的弱者相互看见、努力连接。这不仅限于人与人之间,也包括其他生物。小说多次写到动物的眼睛,雪鸮、海雕、花牛、流浪猫……在为极端理性主宰的物理学家刘左峰眼中,这些眼睛被降格为物,他在其中只能看到实验所需的“琥珀色亮斑”。而花末、杜鹃、多荷果却在与这些赤裸纯真的眼眸的对望中体认到一种伦理的责任与命运的连带感。多荷果感到,被关在皮卡上的花牛“那双水润的眼似乎探进了他的内心,并用睫毛刷了刷他的心脏”;杜鹃则在被虐杀的流浪猫的身上预知了自己的未来,在发现空间裂隙后将它们的尸身偷偷藏入其中延缓腐烂以作赎罪;而在花末的梦境,也即她的理想世界中,动物与人相互幻化,万千造物声息相通,她可以透过鸟类的眼睛看到爱人。


小说的开头与结尾一再表明,这并非一篇造梦之作,编织梦境正是为了冲破与毁弃。主人公与作者均已觉知,梦无论如何美妙,都有种“杜鹃寄生的不真实感”,“必须醒来,去真实的生活中磋磨”(同上)。真正带来改变的,并非造梦的天赋,而是超越一己、感应他者的能力,是意识到“我们与这个星球脉络相连”(同上),各种生命在同一片磁场中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如“鹃漪”这一题目的暗示。只有这样,人类才可能像主人公梦中那片动人心魄的鸟浪一般,虽然每只都脆弱渺小,却终能借助彼此的力量抵御风暴、飞渡彼岸。


(本文删改版载《文艺报》2024年12月20日第2版,此为原版)


李  琦

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2021级博士研究生


《收获》微店

春节放假

2025年125日—2月5日,

其间《收获》微店只接单,节后发货。


2025《收获》征订

途径1:邮局订阅《收获》双月刊6本,邮局征订代码4—7

途径2:《收获》微店订阅,设立三种订单,赠送礼品帆布袋。出版一本快递发送一本。征订活动期间特惠包邮。



《收获》微店二维码



收获
《收获》作为重要的中文期刊,一直受到各界的关注和褒奖,引领文学发展潮流,刊载小说和散文,是了解中国当代文学最好的窗口。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