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芬兰—— 爱笑的塔利娅奶奶

走进芬兰——爱笑的塔利娅奶奶

文/雪儿（芬兰）

塔利娅(TARIA)是女婿亚尔柯（JARKKO）的奶奶。初次见面是在2010年夏天，我们去罗瓦涅米度假时，在亲家艾力（ARI）先生的欢迎家宴上。只见她身材瘦高、面色白皙、红唇银发，脸上的皱纹好似大海深处被雕琢的岩石纹路，一双深陷的蓝眼睛中闪烁着调皮的光芒，好像随时都能讲出一个让人捧腹的笑话。她的眼角笑出的皱纹映衬出岁月的痕迹，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心安与温暖。虽然当时已年过68岁，却依然穿着一件色彩斑斓的印花长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宛如一朵在风中舞动的花朵。每当她开口，幽默风趣的话语就像是一串串欢快的音符跳跃而出，引领着大家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节奏一起欢笑起来。

奶奶家的小木屋前

塔利娅奶奶1942年出生在罗瓦涅米更北边的一个叫Kairala的村庄，那里地处北极、常年寒冷干燥，每年有五个月被皑皑白雪覆盖。许多游客前来观光，只为一睹蓝冰、冰裂纹、气泡冰等奇观，欣赏美妙绝伦的冰湖仙境，以及远处层层叠叠的冰雪丛林，或体验传统的凿冰钓鱼。然而，当年的那个冰雪覆盖下的村庄，经济极其落后，基础设施很不完善。家里没电、没水、没暖气，冬天取水更加艰难。在此长大的塔利娅，自幼与冰雪为伴，作为长女的她，需要趴在湖中的冰面开口处，小心翼翼地往上一小桶一小桶地提水，有时每天得往返十几趟，尽管如此，她从不抱怨，总是反反复复地唱着跑调的民谣、往返在取水的路上。七岁那年，作为护林工的父亲，用两块钢锯片和木头，为她制作了一副冰刀，绑在毡靴上就可以当做滑“冰靴”了。从那以后，塔利娅每天猫腰背手，穿着特质的“冰靴”，滑冰5公里上学，再滑5公里回家，那时的她纵情驰骋，履险如夷，欢快的像一只翱翔的云雀。有一天，她在放学的路上，不慎掉进冰窟窿，湖水寒凉刺骨，她全身湿透，冻得直哆嗦。幸亏被路过的两位同学及时发现，救了一命。然而，这起令人心悸的事件非但没有削弱七岁小女孩塔利娅对滑冰的狂热痴迷，反而更加激发了她勇往直前的决心。每天，她如同驾驭着风的精灵，脚踏那双闪耀的“冰靴”，在宽阔的湖面上疾驰，身影快若闪电，留下一道道流畅而优雅的轨迹。湖面，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成为了她肆意挥洒纯真童年与青春激情的无限舞台。每当回忆起这些往事，塔利娅总是微张着满是皱纹的嘴唇，笑着说：“生活总是爱跟我们开玩笑，我们得原谅他们的顽皮。”

塔利娅奶奶年轻时身材苗条、容颜出众。刚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不久，就邂逅了自己的丈夫，两人一见钟情并火速结婚。他们把这片距离罗瓦涅米（Rovaniemi ）30公里的莱特嘉维（Lehtojavi）湖及辽阔的雪原视为心中的净土，自己伐木、用木板搭建了简易的住所，买了几头牛，建了一座小型牧场，从此归隐田园，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们相继生育了一儿（亲家艾力）一女（亲家的妹妹玛亚）。为了方便生活，她很早就告别“冰靴”，不仅学会了开车，还会自己动手更换轮胎、修理汽车的小毛病呢。

奶奶和爷爷的结婚照

塔利亚的丈夫在校学的是畜牧与养殖，他天资聪明，不仅擅长奶牛养殖和牧草种植，还精于房屋建筑设计与木工技术（包括电工、电焊工、钳工、管道铺设等），他的家中，从阴暗的地下室到明亮的屋顶，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他匠心独运的木工杰作，使得整个室内空间不仅充满了艺术气息，而且各项设施设计得极为贴心与便利，极大地提升了居住的舒适度与便捷性。但遗憾的是，丈夫没能陪她终老，1985年在一场意外事故中遇难。那年，塔利娅奶奶43岁，儿子刚成家一年半，女儿14岁，大孙子刚过四个月。然而，面对从天而降的噩耗，乐观开朗的塔利娅奶奶没有流露出脆弱的表情。“代替逝去的爱人、带领孩子们好好活下去”——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活得有滋有味”—— 是她唯一的心愿。她勤勤恳恳地教会儿子和媳妇如何经营和打理牧场，如今她家的牧场在当地小有名气，众多的奶牛中有一头还曾被评为芬兰的冠军奶牛呢！她的女儿也在大学毕业后在赫尔辛基成家并经营一家饭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2007年初，65岁的塔利娅奶奶开始享受退休后的悠闲生活。她谢绝了女儿接她到赫尔辛基生活的邀请，她舍不得离开养育全家的莱特嘉维（Lehtojavi）湖和日益扩大的牧场，独自留在老伴儿为她建造的小木屋。在许多人眼里，塔利娅奶奶的独居生活一定是寂寞而无趣的，但她自己觉得优哉游哉、兴致盎然。塔利娅奶奶的爱好是滑雪、园艺、烘焙和下厨，她还自学了编织，喜欢收集各种艺术设计风格的工艺品。在她的一双巧手下，各种动物和风景画栩栩如生。在她的客厅门框下挂着随风摇曳、叮咚作响、各具情趣的风铃挂件，不由得叫人赞叹不已。儿女及朋友的家里都挂有她的艺术编织大作，去年圣诞节，她还送给我一个亲手编制的手工挂毯呢。

奶奶送我的自制壁挂

说起烘焙，我不止一次品尝过塔利娅奶奶烤制的糕点，儿子家的餐后甜点大多出自奶奶之手。去年圣诞节，我们品尝的芬兰有名的点心卡亚兰皮尔卡（Karjalanpirakka）就是奶奶的杰作。她先用大米、和全麦面加奶油制成小船形状，再把馅料（肉馅、奶酪和土豆泥）装在船上烤制成型，出炉后根据自己的喜好，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点缀上自制的调料（焦糖加黄油或夏天酿制的野生云莓、蓝莓、覆盆子等果酱），甜而不腻、回味无穷。她的厨房里至今还使用着传统的烧木柴的烤箱。烤箱前面有温度表、调节温度的排气孔，还有挂在旁边的披萨木托盘、自制棉手套和各种蛋糕模具与烤盘，劈好的松木段整齐地摆放在她自己编织的小篓里。这种烤箱既可以烘焙糕点、烤制肉类、魚类及蔬菜类佳肴，还可以利用通过烟道的热气进行取暖。过去，普通人的家里冬季取暖主要靠壁炉，而奶奶家里就靠这个多功能的烧柴烤箱啦。

每年夏季是塔利娅奶奶最开心的时候，随着气温逐渐回暖，冬日的银装素裹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绿草如茵的勃勃生机。这时，小木屋前那片沉睡已久的花也迎来了它的复苏，塔利娅奶奶要开始动工啦！这个花园可有所不同，它是塔利娅的花园，由专门的园艺师塔利娅进行养护打理，配套工具齐全。塔利娅告诉我，有一年，她在自己的花园中散步时，发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你猜那是什么？那里面到底长出了什么样的花儿？所有的花儿都长得差不多，但唯有这一朵，令塔利娅目睹后惊叹不已，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花儿！那是一朵什么品种的花儿呢？噢，这一点都不重要。它既可能是一朵玫瑰花，也可能是一朵鲁冰花，既可能是一朵在高处探头探脑的铁线莲，也可能是一朵下颚垂向地面的三色堇，真正重要的是，不管他属于哪一门类，它都是那一类中最出色的。它令塔利娅心驰神往、赞叹不已。她每天都要去看它，每天都看得如痴如醉。夏去秋来，那朵花儿的花瓣全部凋落;冬去春来，花园里的新芽再度萌发，塔利娅又开始在花园里劳作并观赏起那些日益茁壮生长的美丽花卉。她再次找到那朵花儿了吗？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有找到。但那朵花儿始终盛开在塔利娅的心里。

在80多年的人生中，塔利娅奶奶尝尽了酸甜苦辣，但最让她难过的事情还是发生了。2015年因患乳腺癌，她先后接受了两次手术，术后的化疗、放疗等辅助治疗摧残着她原本健康的身体。但是，坚强乐观的塔利娅奶奶每次住院期间都是独自配合医生护士。芬兰的医疗保险制度为塔利娅奶奶提供了全面的医疗保障，她不仅无需承担住院治疗的费用，还能享受专科医生的咨询服务、药品费用、就餐以及陪护服务的全额补贴。更令人称道的是，对于往返医院所产生的交通费用，超出一定限额的部分也会由政府承担，确保她在就医过程中无需为经济问题而担忧。出院后她仍然坚持独自在家休养，她每天舒适地依偎在铺着自己编织的松软毛线垫子的摇椅上阅读诗歌，一遍遍地回忆快乐的童年往事、艰苦创业的趣事，她经常自言自语，沉湎于其中，自我感动。慢慢地挨过了那种锥心之痛。好在偶尔还有两个活泼漂亮的外孙女和两个调皮可爱的重孙子的陪伴，让塔利娅奶奶能够安享晚年。每当孩子们放暑假或圣诞假期时，他们都会来陪她。她会给孩子们唱传统的民谣、教她们做编织手工、还教她们如何做家务、烤点心……一家人享受短暂而温馨的天伦之乐。送走家人之后，她又会回归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对此，她毫不在意，她常说：“人终有一死，不管身处何地，有一个屋顶、四面墙，足矣！”

奶奶和她的重孙子

去年圣诞节之后，我和她的大孙子一家去看望塔利娅奶奶。远远望去，被白雪覆盖的红色小木屋显得特别醒目，木屋的左边建有一个车库，里面设有两个停车位，旁边还紧邻着库房。门前的邮箱、木质秋千及其他装饰小屋已被埋在层层白雪中。刚一进门，她就伸出双手热情地拥抱着我，并不停地用芬兰语说“欢迎、欢迎！”齐耳的短发、得体的T恤，除了身形明显消瘦之外，她的那双深陷的蓝眼睛中依然闪烁着调皮的光芒。我们一边品尝着她亲手磨制的香浓咖啡，一边吃着她做的精致小点心，同时愉快地交谈着她的开心事。客厅的落地窗台上摆放着许多长寿花和香气四溢的茉莉花，摆在地上的一棵龟背竹身姿挺拔、叶片层层叠叠、犹如古老的龟甲，沉淀着岁月的痕迹，诉说着生命的坚韧。

这时的窗外大雪狂舞，片片雪花飘落在屋前的草坪上，被积雪压得倾斜的松树枝，幽幽地反射着月光。我隔窗远望，外面一片白茫茫。突然，我好像听到了 “叽咯”“叽咯”的鸟叫声。奶奶看出了我很好奇，她不紧不慢地告诉我：“这是山雀。”大自然应对寒冷的实际方法几乎跟一些古老的传说一样。冬天常常给野生动物两种基本选择：要么离开，要么坚持到底。三分之二的鸟类会迁徙到气候比较温和的地带。有些鸟类在如此严酷条件下能够存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山雀的体重只有三分之一盎司，就像一个小不点儿，却能在时速四十英里的凛冽寒风中苦苦度日。为了保持体内温度，山雀在冬天要比夏天多吃一倍的食物，它们白天几乎一直在吃食积累脂肪，以度过寒夜。同时，它们的羽毛比其他季节要多30%，可以抖松羽毛以存入一些热气。当天气变得很冷时，山雀便把自己的体温降到一种可以控制的低温状态— 比正常体温低了许多，从而减少能量消耗。只要感受到一丁点温暖，山雀就会从它们厚厚的灌木丛窝巢中探出头来，温柔地叫着吃着。顺着奶奶的手指，我看到了窗外的白桦树上安装了数十个木质鸟屋，奶奶说：“那是艾力给山雀做的家。”机智的山雀正在啄食奶奶挂在外面的食物（坚果、土豆等）我正要转过身时，听到了那个声音：山雀柔柔的、带着音调的哨声。我寻声望去，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山雀正盘旋着飞向另一棵白桦树，她胸前那一抹火焰般的红色鲜艳夺目。

“塔利娅”是希腊神话中的激励女神。塔利娅奶奶的一生如她的名字一样，爱人们、爱大自然、爱生活、爱自己、爱一切。她吃最朴素的食物，穿最普通的衣服，过最简单的日子。她骨子里的坚强独立、心态上的宁静淡泊、血液中的执着刚毅，让她穿梭于莱特嘉维（Lehtojavi）湖畔，像一只自由飞翔的山雀，自律、从容、勇敢、傲然。她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不曾达到的诗和远方其实就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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