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布拉格

 文/司志强（匈牙利）

本文首发于《世界华人周刊》

又是一秋枯黄时节。是否有人奢求暂忘都市的喧嚣，只是静默地站在枫树下，凝视着一片正在落向宿命的枯叶？而他，亦或她，能否从“千疮百孔”的叶面上读出它那无人问津的过往？

傍晚18:05分，布达佩斯机场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像是被巨大的消声器笼罩着，显得格外安静，但给人的却不是舒适感，更像是一份挣脱不掉的无声纠缠。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起飞了，请您关闭随身携带的手机等电子设备，或调成飞行模式，谢谢您的配合。”美丽的捷克空姐站在机舱前端用清晰且温柔的声音播报着。

幕妍一想到又要去布拉格，外面阴沉湿漉的天气正是她当时的心情写照。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头依偎在窗边，她扯着消沉的视线望向机舱外；与此同时，思绪开始不禁编织着那即将要揭开回忆的旅程。

“先生，请您坐好，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姐走到中间位置对一位突然站起来的青年男子礼貌地提醒到。

“抱歉，我坐错位子了，我的座位是22B，不是20B，刚才没看清楚。”男子尴尬地解释说。

“22B?”幕妍原本没打算去理会是谁那么粗心大意坐错座位，但是“22B”就在她旁边，她是22A，靠窗。她原以为隔壁座位没人，正好不用那么拥挤；这下可好，座位的主人“失而重现”。幕妍懒得回头去看那个男子，心底对他已经有了一丝“责怪”之意。

“这里，是这里，不好意思，我这就坐下。”男子冲空姐说着，急忙坐下抠好安全带。“嗨，你好。”他又热情地转过头冲身旁的幕妍打了个招呼。

幕妍极不情愿地微微侧过脸冲他浅浅一笑，算是回应，连他的脸都没去看，只瞄到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个大大的红色FREEDOM（自由）。

就在飞机起飞不到三十分钟后，遇到了强烈气流，突然颠簸得厉害。幕妍吓得顺手抓住了旁边男子的胳膊，低头缩着双肩，紧闭双眼，浑身都在发抖。

男子没被气流颠簸吓到，却被幕妍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他却也绅士，并没有推开幕妍的手，而是让她抓着，直到气流过去，飞机再次变得平稳。

“对不起，对不起。”幕妍松开手，极其尴尬地说。

“没事，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了。”幕妍微微整理了衣服，调整坐姿，侧着脸，看了看机舱外阴暗的云层。她并不打算和男子把对话继续下去。

“我叫诺里斯，丹麦人。你呢？”

“我，叫幕妍，中国人，在布达佩斯工作。”

“你也去布拉格？”诺里斯刚问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可笑的问题，又连忙接着说“我是说，你去布拉格旅游？还是？”

“出差。”幕妍回答得极度简洁，也并没有问他此行的目的。

“我去旅游。”诺里斯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见幕妍并不想说太多，也就知趣地没有再问什么。

整个航程五十五分钟，飞机平稳地降落在布拉格机场。幕妍拎着包，出了机舱，又取了行李，打了辆出租车，到了酒店。可能是受了风寒，她感觉头阵阵作痛，从行李箱里翻出备用药，服下后便沉沉地在酒店柔软的床上进入了似真亦假的梦境中。

布拉格的天空，灰蒙蒙，被一大片乌云无情地笼罩着。幕妍赤裸着身子，蜷缩在街角，任由路人的指点和唾弃。北风很冷，吹得她瑟瑟发抖，凌乱的长发似乎看穿了她的羞耻，善意地遮住了她那娇嫩的容颜。

次日，天才微微亮，床上的幕妍早已浑身虚汗。闹钟声突然响起，把她从那个恐怖的睡梦中拉回现实。

在酒店餐厅吃了早点，又洗完澡，已八点半，幕妍穿了身得体的商务套装，便拿起文件包赶去客户的公司。她提前查了地图，很近，就在酒店附近，走路不到五分钟。可是，就在刚到客户公司楼下时，幕妍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文件，却发现最重要的合同不在其中。她像是在那个深秋的早晨，被从头到脚突然泼了一盆冰水，心头一紧，倒吸了口凉气，慌张得要死。一看手表，和约好的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她赶紧跑回酒店。

结果，房间和行李箱都翻了个遍，弄得像是盗窃现场，乱七八糟，可还是没有找到合同。幕妍急得额头直冒汗，赶紧跑到酒店前台，想去打印两份，结果前台说打印机出了问题，维修人员要下午才能来修理。

幕妍急忙跑到街上，东张西望地寻找打印店。就在这时，飞机上那个邻座的丹麦男子——诺里斯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依然穿着那件印有FREEDOM（自由）的白色T恤衫，还多穿了件浅灰色的运动衫，脸上依旧是淡淡却又显得很舒服的笑容。

“早上好，这是你昨天落在飞机座位上的文件，我想它应该很重要，就给你送来了。”诺里斯解释说。

“天呐，我刚找了半天没找到。谢谢，谢谢。我昨天在飞机上想多看几遍，熟悉里面的一些细节，结果下飞机时落在飞机上了。”

“你先去忙吧，别让客户等太久。”

“这是我的名片，下午请联系我，请你吃饭。”幕妍说完接过合同，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救星”，满脸感激，然后急急忙忙地往客户公司跑去。

客户听完幕妍对合作项目的系统介绍，对合同内容很满意，连讨论都没有，更没有异议，当场就直接签了字。幕妍还多虑地为此次出差准备了两天，一天让客户对合同提出意见，她修改，第二天才签，结果，她当时就顺利地完成了工作任务，心里美滋滋的。

中午，幕妍和领导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汇报了工作成果。完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回布达佩斯的航班是后天上午的，而她还没有想好剩下的时间该如何在布拉格消耗。

连续不断的阴雨天，让幕妍躺到床上后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她一看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

“我是诺里斯，这是我的号码，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幕妍看着手机上的短信，立马给他打了回去。

两人约定好一个小时后见面，地点在老城区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所谓的“布拉格广场”。

布拉格老城区的建筑几乎都被翻新过，红橙色的瓦片配上白色微微泛黄的墙壁，颜色搭配得很鲜明，给人一种崭新时尚的印象。而街道路面基本都是用小方形石块重新铺垫的，往前看去，一块块青色小方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亮，虽然艺术感增强了不少，但也让行人总觉得脚下“磕磕绊绊”，不够平坦；尤其是对于那些拉着行李箱的人来说，像是一场无比尴尬的灾难。因为行李箱的轮子每一秒都在和小方石猛烈碰撞，咣当咣当声响彻整条街；想必，那样“动听”的声音，也让住在路边的居民深受其苦。

幕妍穿了身棕褐色的休闲风衣，里面配了件白色衬衫，撑着伞，带着耳机，故意听着那首“布拉格广场”。歌词间流露出的那份浅灰色浪漫和一丝忧伤，正好也映衬了那个阴雨天的布拉格。

老城区的道路很狭窄，有的路段仅供行人使用，车辆禁止通行，正好也营造了份特殊的宁静感。路两旁的纪念品店逐渐多了起来，游客也由稀稀散散变得拥挤起来，幕妍知道，老广场马上就要到了，只是，对于即将要再次见面的诺里斯，她倒没有感到额外的兴奋。

“这里，妍。”诺里斯站在钟楼下抬起手向她喊。

“嗨，你先到了。没等太久吧？”幕妍见雨几乎停了，就收起了伞。

“我酒店就在旁边，走过来很近。”

“今天上午真是感谢你及时把文件送给我，不然我可能就闯祸了。”幕妍苦笑了一下。

“没多大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是来旅游的，有的是时间。”

“现在才四点，我们逛逛？晚一点我请你吃饭。”

“可以啊，我第一次来布拉格，上午在附近走了走，可惜一直下雨，气温还有些低。”

“你第一次来啊？我是第二次了，上次来，是...”幕妍没把话说完。“走吧，我们到处转转。”

蒙蒙细雨被阵阵秋风吹停了，游客一波接一波地涌现在老广场，幕妍和诺里斯在人群中，慢走着，浅聊着，偶尔停下脚步，各自拍着照。

从老广场，到钟楼，巴黎街，再到购物街，最后到查理大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客气地笑着。话题由美食，聊到了城市建筑，又到画作艺术，他们意外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喜欢“简单开放式艺术”。

在很大的白色画布上，画上一抹红点；或在浅枯黄色的大背景画布上，画上一片深秋中的残叶。幕妍说自己喜欢画作给观画者留有一定的想象空间，让观画者从简单开放式的画作中蔓延自己的想象，把自己的感受和理解放进去，逐渐延伸到观画者最终最远的期待点。生活中需要一种以“指引”或“引领”为起点的画作艺术，把观画者引领到自己最想感受到的那个层面上去。

听着幕妍的见解，诺里斯就像是遇到了上辈子弄丢的知己，不停地说“是的，是的，太赞同你了。没想到我们对这类艺术的期待和感受如此契合。”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幕妍的陌生感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像是一份久违的熟悉感。看着被伞边半遮脸的幕妍，还有她那飘散的长发，以及挂着微笑的嘴角，诺里斯觉得她真漂亮。

“快看”诺里斯指着前面几位在查理大桥上演奏乐器的音乐人。他快步上前，站到围观的游客中，跟着音乐，笑着，身体微微扭动着。而其他游客也都跟着他扭动起来，音乐人们表演的激情突涨，大家就像是那个暗沉天气中的一团篝火，燃烧掉所有的清冷和阴郁，欢呼着，跳动着。最后，音乐声渐渐消落，大家开始齐刷刷地鼓起掌来，为那场精彩的“集体表演”喝彩。

幕妍站在人群一侧，看着诺里斯精彩的“演出”，突然觉得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又定睛上下打量，发现他长得也算是帅气，至少有一米八五的身高，身材很不错，应该经常健身，微高的鼻梁，大眼睛还是双眼皮，脸瘦且有型，短发把他彰显得格外精神。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节奏感的。”幕妍半开玩笑地表扬诺里斯。

“哈哈，我就是跟着瞎起哄，在这样清冷的天，总该有一些热烈的事情才好。”

“我们拍张合照吧？”幕妍突然提议，完全没有过多思索。

“好啊。”诺里斯调好手机亮度，伸出修长的胳膊，微微侧下身子靠在幕妍旁边，“茄子！”

“晚一点发给我。”

“一定！”

走过查理大桥，到了另一侧城区，游客少了很多，毕竟这一侧没有太多的景点，主要是些纪念品店。

“那里，有一家网红餐厅，他们家主打猪肘子，很多游客都是慕名而来。”幕妍指着前面几米外的一个入口。

“是吗？看来，你是真的来过布拉格啊，连哪家餐厅好吃都知道。”

“之前，我和...一个朋友，来过这家吃过饭，很不错。”

“那我也想尝一尝，现在快五点了，你饿了吗？”

“我还行，你饿了，咱们就吃。”

由于是网红店，排队等吃的人从入口处一直排到十几米外的入门。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小小的院子里坐满了人，几乎每个人面前都是一份肘子，深红色的酱汁，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让人食欲瞬间大增。

等了有十分钟，他们前面的一家三口已经进去了。又过了几分钟，见到有客人吃完离开，诺里斯兴奋地说“接下来就到我们了”。可服务员出来看了看，居然让排在他们俩后面的是四个印度人先进去了，理由是里面正好空一桌四个座位，餐厅会优先安排人数和座位数更匹配的客人。那让诺里斯很不解，可想了想，又似乎可以理解，只是他的表情在肚子的咕咕叫声中显得很不爽。幕妍乐了一下，告诉他很快的，别着急，最美味的食物都需要耐心和等待。

前后排队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轮到他们俩。诺里斯就直接点了份肘子，配了一份蔬菜沙拉，幕妍点了份牛排。

美美地吃饱喝足后，幕妍示意服务员结账。

“我们AA吧？让你请客不太好。”诺里斯说。

“说好我请客，感谢你及时给我送了文件。”幕妍很坚定，刷了卡，起身往外走。“对了，你怎么知道我酒店地址的？”她突然好奇地扭过头看着身后的诺里斯。

“文件上有你公司的信息，我给你们公司前台打了电话，你同事帮我查了你预定的酒店地址。”

“哦，这样。”

他们像所有游客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去参观布拉格的热门景点，沿着多瑙河边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诺里斯心心念的那个“会跳舞的房子”。他们站在河边的小道上，从不同的角度拍照。这时，幕妍突然感到身后有什么在动自己的包，她扭头一看，居然是两个吉普赛女人正在偷她的东西。

她们一个人用报纸遮掩在幕妍的包上方，一个从下面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了幕妍的钱包。

“你们干嘛！”幕妍吓得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诺里斯突然闻声急忙回过头问。

“别跑！她们偷了我的钱包！”幕妍冲那两个吉普赛女人喊去。

“站住，别跑！”诺里斯搞清楚状况后，撒腿就去追已经跑开了几十米外的那两个小偷。

幕妍跟在后面，诺里斯跑在前面，绕了好几个街角，还没抓住她们。她们似乎对每个角落都很熟悉，总是能在快被诺里斯追上的前一刻，转个弯，消失不见。

“快帮我抓住她们，小偷。”诺里斯见她们又快要跑不见时，冲前面的人群喊去。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伸出脚，绊倒了其中一个小偷，她从人行道摔到了马路上，一辆汽车急刹车的刺耳声响彻了整个街区。幸好没有撞到她，另一个小偷扔下钱包，拉起同伴踉跄地横穿过马路，迅速消失在了又一个街角。

诺里斯赶紧捡起钱包，往回赶，去找幕妍。

“这里，妍。钱包在这里。”诺里斯气喘吁吁地把钱包递给幕妍。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没，都在。太吓人了，他们是大白天明抢啊！真是谢谢你了，不然没有证件，我连飞机都坐不了。”幕妍打开看后，赶紧把钱包放回包里，拉好拉链。“哎呀，你手擦破了，流血了。”幕妍盯着诺里斯的左手看。

“刚才在那个墙角拐弯时跑得太急，手擦到了墙上，没事的，只是擦破了皮。”

“我们去那里，你坐一下。”幕妍指着不远处一个像是办公大楼的地方，下面有两个深绿色铁皮座椅。“那里有药店，你等我一下。“幕妍指着街对面说。

“你小心点，看着车。”诺里斯叮嘱着。

幕妍盯着红绿灯，穿过马路，往药店小跑去。

“我买了创可贴，还有消毒水。”幕妍说完抬起诺里斯被擦伤的手，轻轻地用棉棒蘸着消毒水擦了擦，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满脸惭愧地问“很疼吧？”

“不疼的，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事的。”诺里斯看着眼前的幕妍，闻着她发丝间飘出来的淡淡清香，心里感觉甜甜的。

幕妍依旧托着他的手，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手掌很大，也有些重。她又轻轻地抚了抚创可贴的两端，确保贴得够牢固，不会掉。

24小时内，诺里斯帮助了幕妍两次，她说他就是自己的“布拉格贵人”。

诺里斯觉得这一天挺神奇的，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他建议去酒吧喝点酒，缓解一下这难忘的一天。由于时间还有点早，酒吧里的人不是很多，诺里斯点了两杯鸡尾酒，和幕妍坐在拐角处的一个红色皮质沙发上。

幕妍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个画面。另一个男人，一年多前，正是在这家酒吧里，在驻唱台上，向她求过婚。

“你怎么了？看什么？”诺里斯问。

“没，没什么。”幕妍把视线收回，喝了口酒。

“你经常来酒吧吗？”

“偶尔和朋友一起吧，其实，我更喜欢咖啡馆。”

“那明天我约你去咖啡馆。”诺里斯笑得很灿烂。

幕妍没有说话，拖着轻柔的眼神，看着诺里斯笑了笑，觉得他性格很开朗，很健谈，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很舒服。

喝完杯中酒，诺里斯说去厕所。这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收到一条新信息，屏幕很亮，壁纸是他和他儿子的合照，两个人穿着带有皮卡丘图案的亲子套装，笑得无比灿烂，而幕妍正好无意间看到。不清楚是因为酒精的原因，还是诺里斯手机壁纸的那张照片，幕妍突然觉得脸很烫，呼吸变得不够顺畅，整个人都有点懵。

这突如其来的失望，瞬间揉碎了幕妍心底刚刚露出头的“粉色幼苗”。她看着从厕所回来的诺里斯，眼神中填满了淡淡哀伤。原来，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

内心的五味杂陈让幕妍坐立不安，她借口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酒店，且并没有答应诺里斯想要送她回去的提议，说打个车就行。在回去的路上，幕妍在微博上写下了“初识不知秋风意，再逢已是秋中人”。

回到酒店，幕妍感觉身体冰冷，她光着身子，站在淋浴里，把热水开得很大。她慢慢缩着身体，缓缓下滑，最后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她哭了。那更像是流泪，无声的那种。布拉格或许是个浪漫充满文艺的城市，可是，今非昔比，时过境迁，对于她来说，这里曾经两个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变成了灰色，她抹不掉也无法轻易忘掉。

第二天，幕妍醒来后，看到了诺里斯邀约的短信，却迟迟没有回复。她知道自己不能重蹈覆辙，前任把自己骗得那么惨，让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就被别人冠上小三的骂名。他们曾经在布拉格留下的影子，幕妍本以为诺里斯会帮她覆盖掉，就像他一天内两次帮助她那样，毕竟他那么热情。却不成想，此刻的诺里斯，就像是一面镜子，让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迈出的脚，马上就要“历史重演”。

幕妍连早饭也没有吃，更没心思去外面，哪怕只是独自在街上走一走都不想。她在酒店睡了一上午，下午饿得实在不行，才拖着慵懒的双腿，准备出去觅食。

就在她刚走出酒店大门时，在外面等了她半天的诺里斯刚刚转身离开，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往左，他向右，酒店门口那条安静的路，落满了枯黄的秋叶，在悄无声息中，牵扯着两个渐行渐远的人。

在街角一家北欧风味的餐厅，简单地解决完迟到的午饭，幕妍坐上电车，准备去给同事买化妆品，那是她之前答应过的。她坐在车窗边，看着街上在阴雨中急匆匆的行人。而这时，反方向正好驶来另一辆电车，在她的视线中，清晰地划过诺里斯的脸庞。他从那辆电车里也看到了幕妍，只是，两个人，一座城，在反方向的电车里，静默地望过彼此，却无言。

电车外，街边清风又起，秋叶又落地，这苍凉荒诞的秋雨，让幕妍不知该把那颗心安放在哪里。她伸出手去触摸冰凉的车窗玻璃，任凭它的凉气从她的指尖肆意地穿梭到她的骨子里。

次日上午，依然秋雨沙沙，幕妍准点到了机场，手机收到了一张照片，是诺里斯发来的，是他们俩在查理大桥上的合照。她站在航站楼的大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照片，内心的情绪比窗外的天气还要湿冷阴郁。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诺里斯坐在咖啡馆里给她发信息问，那是他精心挑选的，本想约幕妍一起去，因为她之前说更喜欢咖啡馆。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毕竟，你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

“我无意间看到了你手机壁纸的照片。”

“那是克瑞斯，我的儿子，他三岁。可是，我和他妈妈一年前离了婚。”

幕妍再次诧异，“离了婚？那，诺里斯就是单身。”她脑子里突然很乱，却不敢冲动，她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对待感情之事。

这时，机场语音播报“布拉格飞往布达佩斯的航班开始安检”，幕妍拉着行李箱，跟着人群，往安检柜台走去，并没有再看手机。

十几分钟后，幕妍安检完，找到登机口，看了看时间，还要等半个小时才能登机。她坐在一排座椅最里面的位子上，望着眼前玻璃窗上慢慢滑落的雨水。她知道，手机就在包里，从那里她可以去问个清楚，给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刚刚露出的粉色幼苗一个交代。可是，幕妍并没有那么做，她迟疑着，胆怯着，任凭张牙舞爪的杂乱思绪在她平静的表面下撕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飞机，准点起飞，决然地由地面飞向空中，完全不顾及还有未完待续的故事。幕妍透过窗户望着由大变小的布拉格城，她微微仰起头，眼角湿润着。

他们俩的这份邂逅，是浪漫的、也是真实的；然而，它不够浓烈，以至于幕妍还不敢扔掉所有防备和顾虑为之去疯狂。邂逅带来的心动是突然的，可是，它可以突然出现，亦可突然消失。她内心有太多不确定，只能把这份还未绽放的“粉色”留在雨中的布拉格。

幕妍最终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张合照。她默默告诉自己“只属于深秋的心动，在冬季来临之前，就应该结束，毕竟它也经不起严寒的考验。”望着照片上诺里斯灿烂调皮的笑容，幕妍在心底对他说“或许是在错的季节里遇见了对的你，结局也只能令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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