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 | 草场地2024周末放映第1场→胡涛《复活》映后谈

文摘   2024-12-31 17:02   云南  

草场地2024周末放映第1场 | 放映信息 


影片:《复活》

作者:胡三寿(胡涛)

片长:113分钟

放映时间:2024年12月6日

主持人:郑忞

观影人数:110人

正文:一万六千余字


  

  影片简介

2022年,一座象征着现代化的高速公路即将在我的家乡横穿而过,长眠在地下的逝者面临迁移,我记录下坟墓被挖开的过程,采访了村民关于逝者的记忆。借由村民的讲述我想象着画出了逝者的肖像,当我凝视着他们的时侯,仿佛在诘问着我们将何去何从?

作者的话

高速公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进入到我的家乡。我无法改变或者阻挡,拍摄既成为一种反抗,也成为了一种见证。当我拍摄的时间越长,高速公路的修建所引发的思考越难以被言说。诚然,高速公路加速了人们离开或返回家乡。我无法选择人生在何处启程,却可以选择返回何处,对我而言,返回故乡是我的人生动作,因为故乡是一个永恒之谜。
































































作者:胡三寿(胡涛)

1992年出生于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2015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影视摄影专业。2013年在校期间,参与民间记忆计划,返回老家村子采访老人记忆并拍摄纪录片,完成纪录片长片处女作《山旮旯》(2013),之后完成纪录片有《古精》(2015)、《偷羞子》(2018)、《地洞》(2021)、《复活》(2024)。


影片《地洞》入选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2021)、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TIDF2022)并获“亚洲视野”“首奖”及“再见真实”单元“特别提及”。


《复活》映后交流 


郑忞:大家可以打开摄像头我们来和作者胡涛做一场线上的交流。我们稍等五分钟的时间吧。大家是不是需要去喝口水?今天是我们草场地2024年放映的第一场是胡涛的《复活》。我们草场地的放映是免费的,如果今天晚上来观看影片的观众,如果你很喜欢胡涛的影片,你很想支持作者创作继续下去,那欢迎你在我们的公众号的后台进行打赏,然后我们会将所有的打赏的金额转交给作者胡涛,谢谢大家!


胡涛:怎么突然有这个环节?


郑忞:我很荣幸胡涛邀请我来做今天的主持,我们稍微等一下,差不多还等两分钟。欢迎大家打开摄像头和作者胡涛来就这个影片做面对面的交流。


其实这个影片我今天看又有很多很不一样的感受,今天是我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看这部影片吧,因为之前在草场地讨创作讨论的时候初剪修改版看过,但今天看还是感觉非常的感动,真的很感动。我呢不想说太多,我现在先把话筒交给胡涛,今天有好多观众是新来的,所以你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部影片的创作背景。  


胡涛:做这个影片,我觉得不是有意为之的去做这个,因为修高速公路那个事情在我老家已经被谈论了好多年,然后突然在2021年的时候,这个事一下子就进入到村庄的一个现实的环境里边,然后就有一种强烈的感受。从小在那个地方出生长大,然后看到那个地方的地貌、景观,一下子被一个高速公路彻底的一种扭转变化的时候,当时的内心是非常的,就觉得修高速公路这个事对我来说是一个有点过不去的坎儿,这是一个大环境。


当我在2022年的时候回到家的时候。我妈给我说,村庄里面有迁坟的,为了给高速公路腾地方。然后她问我拍不拍?我说我肯定要拍。高速公路是一种势势不可挡的力量的东西。我当时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初衷是想尽可能的去多记录下来,在村庄里边发生的所有的变化和事情。当我第一次去拍这个挖坟的过程,也就是影片里边第一个被展现的人,去拍的时候我有非常大的猎奇心。我觉得那个人和我没有关系,距离特别远。因为我没有看过一个人死了几十年之后的的样子。我去看结果发现身边好多人去围观这个尸体。然后当我看到这些尸体被挖开的过程的时候,刚好那天也下着雪。那些骸骨一点儿一点儿从那个淤泥里边被被掏出来,被挖出来的时候。


我发现不是在看一个稀罕的东西,我有一种很很大的一个伤感的东西。那些人是早我好多年在这个地方生活过的人,他销声匿迹几十年之后,因为高速公路重新被挖出来,当时的内心是特别有感触。这些人不知道他姓名,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完全在我的记忆里,或者在我的整个生存语境里面,是不存在的,他完全被遗忘了。然后当时拍完第一个坟的时候,我就有种强烈的冲动,去采访那些人的后代了,还有采访村民。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坟……我就不停地去拍。我拍这个过程里面其实没有太大的阻拦。他们也都对我特别放心吧,有时候拍到一半的时候,我镜头很远,村民会说让我近点拍。这是我和村民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去采访的时候也是问什么,他们就是说什么。


但采访的过程里面我发现,慢慢去找寻遗忘掉的这个村庄的过去记忆,让我重新去认识这些人,重新看到了村庄的一些过去的社会,过去的生存环境。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触动,尤其是关于死亡的,让我更加理清,或者更加去深入的思考自己的生命该去如何度过?这基本上是整个片子创作的一个背景。


郑忞:非常感谢胡涛带来整个的创作背景和他创作这部片子的心路历程,其实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胡涛,但我们今天映后谈的时间其实一个多小时,所以我想把提问的时间留给各位在场的观众,如果你们有特别想问胡涛导演的问题,你们可以马上开麦,或者你们举手也行,我把时间留给你们。


庄炜:我其实没有明确的问题,就是听刚刚涛哥说到那个一开始拍摄的时候的猎奇心,我其实我刚刚在看的时候,我想的是一个相反的东西,我觉得这个片子从头到尾是一场很。完整的巨大的一场仪式!它有一种仪式感,不管是从摄影机的摆放,还有镜头组合,包括所有的人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秩序感,好像所有的东西是按部就班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一些村民在为这个事情,包括讲述也是。有村民和胡涛一起在为这个事情做,所以就有一种秩序感,和种凝聚在一起的感觉,所以看到最后的时候我会觉得那个法式好像那个在念咒语的那个巫师好像就像胡涛一样,然后我就感觉在这个过程里面,涛涛有一种角色感,就是好像你不是你刚刚说的那种猎奇的东西,反而是相反的,好像这这东西从头到尾是你策划或者说你的一个分配下面进行出现的东西。如果要提问题的话就是说从你刚刚说的猎奇到最后的这种完全变成一份子的这种转变有没有一个时间周期或者说一些基础的,比如说你去拍了多少次,花了多少时间,然后它有没有转变的一个节点之类的?


胡涛:我觉得转变最大的一个节点可能是我拍那个影片最后的有小孩和老人在一起那个画面,我去采访那个老人,他是我们村年龄最大的,已经90多岁了。然后我相机是在他的房间里边,他躺在床上,我问他的时候,他听不懂,然后也说不出来话。就那样我们僵持了大概有一二十分钟吧,在那一刻的时候我发现活着的人,他已经记不起过去的那些人,失去了记忆,而且这个老人自己本身的记忆也一点点消逝。我就感触特别深的是拍这些所有的老人的过程去采访的过程对我而言是一个强烈的去修补的一个过程,去寻找的一个过程。接着我采访其他人,他们对他们的父亲,或者对他们的爷爷奶奶,他们的记忆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就是少到记不起来了,只知道他是我的祖先,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


这个修高速公路的一个挖坟的一个过程,本来是一个外部强力介入的一个过程,反而发现成了一个内部自我检视的一个过程,这种我们对我们自己的记忆,对我们过去的记忆,我们到底能知道多少呢?


海光:我也想给一点回馈,但可能会比较少,就是我觉得因为胡涛在我心目中是一个会爬上山顶的人,然后就包括你的镜头就是你面对整个山群还有村庄的一种关系,你就是永远站在一个山顶上看的人。然后你的目光会让我包括你说你是一个很慢的叙事节奏,那种慢的东西,就是有一点像站在山顶上去看,穿过村庄的那一条河的那个水会变得很缓慢的那种感觉。然后我感觉整个趋势就是这样子打开的,说的远一点,我想起那种那个德国浪漫主义的那一张画大海上的那个漫游者,就感觉你一直在,那个叙事从这里打开另外一个东西,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因为我看到迁坟的一些新的棺材,它的木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就我感觉有两个死亡的关系,或者是活着跟土地的关系,通过一条高速公路,它揭开了一个彻底的改变,就是有了高速公路或者说他的那种现代化的建设里面,它改变了生跟死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活着跟土地的关系。


所以连棺材板本身,连死者本身也在不断的迁徙之中。这个时候我很惊讶的一点,如果说在那个现代化之前,可能人跟土地的关系是一种固定的关系,但现在不管是生的还是死的,都要不断的迁徙。因为想到上一周放映的那一个讲活着,可能就是从一个房间到另外一个房间,我对那个就是你们村里面使用的那一些临时的棺材板,因为它都是看起来一些压缩板材质,它本身就揭示了一个东西,我就不可能再是定居,可能下一次又还要迁。这个是我的一个感受。


然后另外的一个东西就感觉,就包括你使用的那个肖像,因为我感觉你在为死者塑像,因为由于这个迁坟的事情出来就是一场一场的,就是你建立了一个种村里面的,人的群像,但这个群像它的基点又不一样,因为死者而聚集到一块儿的,但这个死者又不一样,我们是要把他们挖出来,那个群像我觉得我印象也很深刻。


郑忞:那我先念一下聊天框,季轩有一处留言,他说片子中有一处字幕的错误,袁麻子母亲的五期实际上是五七,这是丧礼习俗中的一个环节。从逝者去世当天算起,每七天为一个祭日,依次为头七,二七等,五七即第35天。


郑皓琳:我今天不是皓琳,我今天是杀手,我还蛮直接想问胡涛一个问题,然后我再讲一讲别的一些感受之类的,我的问题就是说胡涛你在拍或者说就到现在吧,你觉得你这个片子你制作创作的过程中,你会更在乎那些在讲述的人,还是那些被讲述的人,还是你自己?


我蛮想问这个问题的,我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开头我以为那些就是先人的骨头不会被你凑这么近的拍下来,但是后来发现就是你蛮追求那个真实的把它呈现出来的。然后我就在想。因为我可能我很喜欢看那种法医的剧,他们很多的价值观会说死者是不能说话的,然后我们去发现一些死者身上的细节是可以帮他们说话,我就在想你的片名叫《复活》。但是,可能在我看来他们的人生就像你刚刚说的,可能后人对他们的记忆就越来越少了,们都不能说话,然后可以替他们说话的就是一些他身边的人。我还蛮喜欢你把他们的亲人、村民还有就是很多不同的人对他们的印象都搜集了下来,就尽可能地搜集。


我还蛮打动我的一个是很年轻难产死掉的妈妈,就是那个女生她好年轻,才20几岁,好像比我还小一点,可能在我这个年纪就因为难产就死掉了,而且就是她的好像婆家的人都不忍提起她。我就在想很多讲述这些先人和死者的人还有很多不可讲述的部分,这些部分是可以找到的吗?还是说不可以找到?还是你去创作的过程中会有其他更多的感觉、有更多的发现?但可能从片子里面看的话,就感觉无论如何,就是即使其他人讲的再多,或者胡涛有更多的印象。这些死者就是不能说话了,而且有一个就是文化上的差异,还蛮吓到我的就是虽然我看见这是个群像有很多可能你那个村里不同的人都在这个时间就一起被挖了出来,然后最后才做了一场法事。我们广东这边的习俗是基本上可能每个坟被动一下,都是要做一场法事,有钱没钱都要声势浩大的叮叮当当的,弄的很有排面。我还蛮惊讶的,为什么是到最后才一个小人说送走了那样子,我就觉得好心酸,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家人都没有机会做这个事情,还是说你们那边习俗就是这样子。


我在里面有留意到很多人都会去评判一个人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就会经常看到原来一个人就是死掉之后你说他是个好人、坏人,这个东西你就永远都说不准了。然后我还有看到,里面很多人对村里那个土地的一种情节,就很多人都在讨论,有好几段对话在讨论这这样算不算是毁了,然后这个地就是还美不美,或者说给多少钱,那些后人可能都觉得不够怎么样的,我就觉得虽然这些东西很零碎的一些对话和细节,但是拼凑起来我才会想要问你刚刚开头那个问题。因为你的影像总是很开放的,你的构图真的太厉害了,你的影像都很工整,但是有时候我从这种工整里面我不知道里面最就是最重要的,或者说你看的最重要的是哪一些?所以才回到开头那个问题。


胡涛:杀手提的问题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更在乎逝者还村民还是还是自己,这在我现在来说也是非常在乎的。我现在无法特别明晰的哪个轻哪个重?我觉得有时候就是混杂在一起,无法去辨析村民和我和逝者之间那种特别清楚的那种界限。它很难去用一个定义来去把它给定义化。


你非常感兴趣的那个年轻的女孩,我叫姨。我只见过她一面,她是我亲戚,她结婚的那天,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和我聊了几句话,我上学过了几年之后就听到了她的死讯。当我再次去梳理她死讯的时候,我发现家里边的那种掩盖,我通过村民的话又听到村民对他家里的某种意见、某种批判。然后我又听到另一个人,就是这些消息或者这些记忆,这些记忆它附着在一个体身上,都带有那个人的视角,当他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具有一种就是你无法去评判。但是你的内心里边你隐隐的感觉到他们说的有一些道理,你也能体会到他们不想去诉说的,或者是隐瞒的那种深层次的内心情感。当你了解越多的时候,你的情感是越深沉和越无法去表达。你把它剪辑到一块的时候,你内心非常复杂的那种面向它无法非常准确呈现出来和表现出来,所以我有时候感觉影像是非常难去把一个人非常精准的表现。你只有一个点或者一个角度去呈现。我采访那么多人,最后整理了7、8万字,最后才用的这这短短的一两千字吧!那些文字需要你去筛选,去加工,但是有些东西它是透过画面无法去抵达的,那个东西是需要你人生来去抵达,或者是需要你生命去经历。


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特别微妙的东西。所以说你刚刚问我更在意哪个?我在村子里边生活,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非常在意我的我妈、我外公外婆……我有时候很在意村民的情绪,会在意我的邻居;但是又回到我出来谋生的时候,我又非常在意自己的生存,在意自己的情感,在意自己。非常复杂在这个创作的过程里面,通过你创作这条渠道来去阅读到更多微妙的,复杂的层面的时候,你的作品里边只是表达了一个点或者一个角度或者一个视野,但是你的内心或者你的生命经历带给你的巨大的收获。     


夏成惟:我想说我看了这个片子觉得很有感触,因为我在几年前吧,在来英国之前,我在农村老家四川的农村,生活了差不多三年,然后那三年里真的参加了好多的葬礼,就是因为村子里很多都是老人了,年轻人好多都走了,很多老人一会谁又得癌症了,一会谁又怎么样了,反正就是特别多的葬礼。那些丧事特别多,就觉得整个村子就是被死亡氛围笼罩的,但不恐怖,我觉得村民都很习以为常,葬礼大家也就是办的很热闹,也是整个村的一件大事,这种感觉就是都很平常的来对待,然后也会像片子里那些人讲这些人的生前事情一样,也会说他们的一些很细节回忆。比如说这个老人生前很节约,然后下地干活都不穿鞋子,光着脚干活就是为了怕把鞋子给搞坏,非常细节又非常生活的、质感的事情,你真的能感觉到那种生活那种质感就扑面而来,非常现实,非常真实,非常粗粒的那种感觉。


我就看片子里村民对待逝者的那些反应我就觉得非常的有意思,然后他们去刨骨头,他们去讲那些人的事情,我就觉得就是感觉他们对死亡的态度,对之前人的态度就是已经去魅了。我觉得那种感觉非常的真,我们没有对死亡渲染的那些东西,他们就是一种很直接很直率,但是又很有生活本身那种尖锐度的感觉。我就觉得这个很触动我,然后我看那些画面让我想到梵高的画,比如说那些人挖坟,然后一群人不知道干就在旁边晃来晃去,在那看热闹也不说话,就在那背着个手,或者说话也就寥寥几句,我就觉得很像梵高的画,有时候就看着画里边一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就在画里边,你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反正就感觉就像是画里边那些晃来晃去的人,然后他们的动作、人的神态,身体的形状,都非常像梵高画里的农民。把人的存在状态,他们的面貌,捕捉到也很好的刻画出来了。


那些树根把人的骨头给缠住,我还记得有个镜头就是一个人把那个头骨去把那个根给这样扯出来,就扯了好长的根须,这些我就觉得太有意思了。我老家,他们也是把人就那样埋在土里边儿,他们好多都是埋在田边地头。他们就在那种地什么的,我就经常在想他们还栽果树,果树跟这些尸体发生关系,感觉这个土地很有包容力,承承载力,把尸体把死去的人包在里面,然后树又在长,庄稼又在长,就是什么都在那个土壤里面,土壤真的就是一团未知的黑暗的东西,但是它把好多东西都分解了,或者是又在孕育新的生机。但是这个土地又被高速公路给切断,我觉得切断后又会变成很多新的东西发生,所以我就觉得这种一方面是人的生命的这些东西,另一方面是土地大地的这些承载,这种对很多伤痛的一种包容和愈合的能力,去继续生长的能力,我就觉得就是很有意思。


然后我之前有画一张画,就是我画我老家的感受吧,就是我画的就是这个人就是我奶奶,她在种地,然后这个里边就是有一个坟里面有一个骨头就是祖先,我们家的祖先被埋在坟里面,这个就长了一棵枇杷树,那个根缠这个棺材,然后我奶奶种的萝卜什么的,就在这边长,后面就是她的房子、树,我就觉得这种死、生,就是大地把一切好像都再分解,然后又再让它们产生变化。祖先还有我们,还有人的劳动,包括土地自己的分解,这种微生物的,植物的这种生长。

胡涛:特别感谢成惟反馈这么多,你看那些闲逛的,我感觉我也属于那个闲逛的,因为我根本插不进去手,那些事我都干不了,扛那个棺材也扛不住,因为太重了,然后我只能闲逛的人中拎着相机,把那个记录下。


杨卓翰:因为我是陕西宝鸡人,就是用的方言,还有很多的地貌,跟胡涛老家非常像。我在看这个片子的时候,就很自然的会想到我的村子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如果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或者一条大路要通过我老家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我可能先是我的问题吧,我的问题刚好是皓琳问题的反面,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胡涛被村民们看成什么样的一个存在呢?当然在拍东西你是类似于记录一种,我想想该怎么说的,因为我的感觉是在这个里面,胡涛和村民是站在一边的,另一边是这种宏大区是这个必须要建的高速公路,是必须要做的那个事情,胡涛是跟村民站在一起的,我们只是为了不管说是伤感也好,还是说不得不,就是这个事情好像应该被铭记下来,不应该被忘记。所以我在想在拍的时候村民们对于你的认知是什么样的,以及这个片子有没有回去在给他们放过?


因为我在想另外一个事情,就是可能每个地方的风俗不太一样,我们老家,我记得是我的奶奶,我初二的时候下葬,我当时想想拍一些东西,然后我妈就把我手机打掉了,“你不能拍这个,这不尊重。”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事情,就是拍坟墓这个事情,老生常谈,但是迁坟是另外一个事情,如果说拍摄下葬的阻力是100分的话,那拍摄迁坟这个事情呢,它完全不一样。而且你拍一个迁坟或者一些偶然事件,比如说这个宅基地要怎么着了,要怎么样迁坟,和这种面对大事情的村子要迁坟,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当时这个政策是你们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所有人的坟要在几个月之内迁好吗?迁到哪儿?我就挺想听听这些,以及胡涛你是回村了多久发生了这个事情?


然后我还有另外一点想说的,就是我在看这个的时候我想一个词,《平凡的世界》路遥的那种土,我觉得陕西人就是那种土气,土气不是一个贬义词,我觉得这种泥土跟大地像成惟说的这种连结感。因为我有些朋友是河南的,他们的土跟我感觉陕西人的土还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就是类似于平凡世界这种时间切片一样,就是在这个时间必须要有,有点人写点东西,有点人把这个事情记录下来,然后他把这个拍下来了。我觉得可能你拍一个有猎奇,拍两个拍多了,就是在看的时候你也会有一种我作为观者,我看到了一个什么呢?我看到了一种什么叙事呢?就是如果说一个人的复活,那么胡涛的这个就是不管你是45年生人是八几年生人,你是几几年生人都要被迁坟,其中有一个镜头是左边是一个老爷爷坐在轮椅上,右边是一个孩子坐在婴儿车上那一幕,总结了我看完这个片子的一个感受,它说不上一种史诗感,也说不上是一种某种方式记录。            


胡涛:我在村子里边是一什么样的?我在村子就是“涛涛”,所有人就叫我“涛涛”。我从来没有感觉我会拍摄就在村子里有太大的优越感。我从小在村里边出生长大,高中的时候离开村子,一点点上大学,然后离村子是越来越远的关系,在2012年的时候,吴老师、梦奇姐他们在我们学校上课,然后回村采访老人。如果上高中之后是我和村庄一个断联关系。那一次采访的时候,我觉得是我重新去连接村子的一个过程。回想起来,我非常庆幸的那个时间去拍摄,让我对这个村子有了更加不一样的认知。这个村子里边有非常多我生命里边割舍不掉的东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爸妈……好多人,因为拍摄我才慢慢的去阅读他们在这个地方如何的生存?如何和村庄建立起连接?


你拍的时间越长,当你拍第一年,你可能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当你去拍第二年,你为了一个目的,或者为了一个创作去拍;然后拍第三年,第四年或者第五年的时候,你发现拍摄村子,成了一种生活的方式。除了在村子里边晒晒太阳之外,你还可以拎着相机在村子里玩,跟农民下地种田有点像。这个过程里边,你可以和老人聊天,你又可以和你的弟弟妹妹,可以和你的家人之间聊天,以前他们从来不告诉你的事,在镜头里边他们向你抖落出来。你发现这个人,原来有很多很多面向。你会从不同的角度会变得更加的柔软、宽容。不停去拍摄的时候,是不停地和他们建立更深的认识。你拍什么没有什么禁忌可言,有禁忌是你自己。                      

唯一没有去拍的是我去年的时候,我打算去拍一个法事,个人是我邻居,他说这个你别拍了,然后我就没有拍。因为我觉得好多东西即使没有拍到,但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的呈现,当然和村子的那种相处的关系里边,你会比你所拍摄到的东西有更多的一种获得感。


海光:对,我刚刚着急忘了提问了,事实上看到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就是在放鞭炮跟那个葬礼的那个法师的歌,然后那一个就是你的长镜头,在移的时候我我才回过神来,你的片名叫“复活”。我可能想问的就是你是怎么理解复活的?


因为那个上一次成惟提到了就是“地洞”“复活”是一个很基督教传统的一个词语对待生死。然后我又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尤其当我到了德国之后,我有一次在我没来德国之前,有一次在我们村里面参加我二奶奶的葬礼,两个法师站在他的棺材面前唱,我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唱什么?但我后面才知道他们唱的是普通话,只不过我读不懂他们的普通话,我听不懂,就我以为都是一种死人的语言,他们是可以跟死人沟通的,后面我就问那个法师你们到底在唱什么?然后法师就很紧张,他们说我唱的肯定是对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查书,然后我才去翻了一下,原来是普通话。因为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这个事情启发了,我包括在你的片子里面,另外一种身体跟土地它带来的一种生死观的不一样,因为我觉得这个里面,在中国或者跟土地,在亚洲社会人和土地,生死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你上一次的片子里面,那个开篇的就是还活着就给自己盖坟墓了,像这个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在回想你片子的时候,我就不存在复活。尤其要谈到复活,比如那些死者的复活,我觉得也不是复活,是第二次死亡。那个另外一点就是从活着就给自己盖坟墓的一个传统,会让我想到在那个农村可能不存在死亡。因为那个使者跟生者永永远远都是在一块的,你要去记住他都是这样,没有一个绝对的。在莱比锡我也经常去逛墓园,去逛墓园的时候经常会看到,生跟死之间是有一个很明确界限的,就是你无法跨越的,但是在我自己的农村体验,包括你的片子里面那种生死,我觉得是没有生死的,就那个死亡这件事情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面,是一个很小的事情,我们村里面那些那些法师唱的就是就人出生了怎么办,然后这边的人又跳一下,出生了那就欢喜吧,人生病了怎么办?那就吃药吧,人死了怎么办?那就去山里吧,就是很简单,对死是一个很轻的事情。这一点我觉得很震撼的,从死来谈生,我是在想你的片子给我打开的是一种关于土地,活着,还有带来的一种,从我上学之后我没有接触过的一种死亡观念,这种观念它改变着我们看待任何事情的一个方法。


另外一个事情就是你这个片子它基于的一个背景是高速公路,那是一种绝对的强权,它可以横扫一切的东西,会让我想到就感觉真的有点像第二次死亡,但第二次死亡也跟我看过,以前看过一个朋友拍过陕西的造林,他也没有那种悲壮感,他好像就是对于这种强权,或者说对于社会的这种全球化,不管是中国还是哪,这种迁坟可能随时随刻都在发生,它带来的是一种死者的多余,对于国家的强权意志,对于活着也是多余的,所以那个棺材板或者说其他的会比较零散,或者说随意对付一下。我想问的可能就是你如何理解你在那里的关于死亡,关于复活的?


胡涛:谢谢,之前你之前如果聊复活的话,我能给你列出1234567个段落,我觉得复活对我而言就是一种记住。今年高速公路已经建完,今年我回去的时候,在自己的房子边,远远的透过那个缝隙看到,感觉到所有的东西都很日常,曾经的那种轰轰烈烈的东西都掩藏在这种日常中。我拍摄挖坟的过程非常快速跟打仗一样,快的我都不敢关机了,非常迅速的把一个挖出来,然后送进去。一切都会非常快速的在这个日常里面被替代掉。所以我觉得复活里边非常重要的是记住。记住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然后记住即将遗忘的,已经遗忘的这些人。


当然私人的角度,当我去重新去把它把那些曾经和我没有关系的人,通过采访的形式来记录下来,他在我的内心里面,在我的世界里,他重新在我的生命里存活了。我觉得这种存活果它不是看完一篇简介或者一个说明书,那是一个人在我的人生里,在我的生命生命里面度过。未来有没有影响?我觉得肯定影响。我无法用一两句话去描述,我觉得这种影响让我在这个村庄和这片土地如何去度过自己的人生,如何来去思考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和村庄之间的关系,在慢慢地发生。


周依柔:好好下一个海关问完了,我排了一个队,但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我的问题,我就先说一下我的感受吧,我就是在看的时候,我就真的觉得我大概看完前半个小时我就想起之前我文光说过,他说就是有村庄的人,就好像坐拥一个金矿,我就真的觉得好嫉妒。最打动我的那个镜头就是把一个人的就是头骨拿出来,然后上面布满了植物的根茎,有人就去把那个根拿下来,当时就觉得。后面有显示,他就是大概是多少年去世的,然后他下的葬,然后我觉得人居然能在,过了百年,人才会变成那样的骨头,结果原来就几十年你的肉身就是都完全就是被分解了,变成泥土了,然后会有植物在里面生长出来,它好像消解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他用画面很具体让我们直接的观看到死亡之后,化解了一些对于暴力的想象,因为我们好像去想象要把一个人埋入地下,然后再挖出来,然后再被观看,想象这件事情是一件很暴力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胡涛就是在村里的身份,好像是一个生长在村里的植物,然后结的一个果子一样,他在村子里的这个存在是非常自然的,就是这个村庄的一部分。


这部片子也让我想起来之前梦奇拍的那一部就是要去立一个碑,关于饥荒的那个片子,然后我觉得这两部片子都有一种纪念碑式的感觉。用影像的方式去去记录或者说是记住。但是我觉得梦奇那个片子就是自己主动进入这个村子,然后去介入,然后去翻动那些已经过去了的,已经不被提起的回忆。但是胡涛的这部片子它是因为有一个强烈的一个绝对的权力的干预,然后导致这些东西被翻动起来了,然后胡涛好像一个观察者的视角。我也在想,就是杀手问的那个问题,在这部片子里就是作为拿着摄像机的那个人,作者他在意的是自己还是活着的村民还是逝者,然后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讨论的意义。自己再到周围的村民再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好像一开始都是要从自己出发,在意我看到的东西,它意味着就是和周围人的关系和周围环境的关系,或者是更广阔东西的关系,但是为了要能看到尽量让自己不可见。我还没有想好这个问题,回到我是我一开始感觉到很嫉妒的这个原因就是因为现在人就是不断的在迁移,往城市或者去更远的地方迁徙,然后在这个迁徙的过程中,我们要怎么样去找到自己的?或者说是创造自己的村子。我觉得这个就是看胡涛的片子之后给我一个感受。


胡涛:我觉得你的问题是特别好,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值得去思考,包括我们现在也依旧在寻找或者在创造自己存在的过程中。


章梦奇:好的,因为这部影片我也看了很多次,在 T IDF 首映的时候也是在大荧幕上看了完整最终的版本,然后今天再看第二次,看画质好棒,这个大家是不是我们这个线上放映的这个环境是蛮好的。


有很多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刚刚大家的讨论里面有特别多有意思的话题,好像在以前的讨论中没有出现过,我就觉得很兴奋,刚刚大家在谈的这些话题,不管是卓翰谈到的这种土气,或者说人和这个土地的关系,还有它的那种时间,我想你说那个时间感是有一种被凝视,因为被凝视以后被凝结成了有一种结晶的凝固,原本可能被抓不住的瞬间就消失的,或埋没在日常生活中的东西,但是因为胡涛的注视,因为胡涛的拍摄,还有它的凝视被放大,让这些东西被像结晶一样有形状,我理解是那样的一个东西。


然后刚刚包括前面我忘记谁说到,胡涛在这个村子里看到这个高速公路,因为高速公路入侵,然后挖坟这件事情他在做什么?好像是杀手问的对吧,然后胡涛的回答是,他也是在旁边围观,就是看着的,因为今天看的时候就发现胡涛的奶奶、外婆,基本上跟着胡涛一直都在各个挖坟现场看守着,那个短头发的那个身影。但是呢,外婆的围观和胡涛的围观是截然不同的,我就在想外婆她看的时候在看什么?我猜测是在想自己被埋下去会不会有再被挖出来的那一天?类似这种非常具具体的跟自己的生存的经历是息息相关的东西。但是胡涛的围观有一种新的叙事出现,这种新的叙事就是海光刚刚讲的这种反死亡,就是对死亡的反对,或者对死亡另外的一种反向的趋势,所以这个影片叫复活。刚海光讲到了同样的类型的创作,因为拆迁因为什么而牵动了死亡,牵动了曾经的坟地、墓碑,这样的作品可能更多的是顺着这个死亡,或者是探讨这种活着的多余。


但是《复活》完全是相反的,掉转头来的另外的一种看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但这里面是怎么形成的?我觉得胡涛可能今天没有讲的很清楚,因为在探讨很多次这个胡涛的影片的时候,它有很多的层层次。胡涛最初在去拍摄的时候是因为高速公路,然后要迁坟这件事情是非常具体的现实状况。然后开始那种抢救似的跟时间赛跑似的不停地拍,那拍着拍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他开始要搞清楚这些被重见天日的骨骸到底是谁?这些有血有肉的故事能不能被像这个骨骸一样重见天日?他就有了第二个步骤。


那我今天我在看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复活”的另外的一种积极的意义。我觉得这种积极的意义关于死亡的,然后还要把骨还挖出来的,乍一听是挺渗人的,一系列的行为当中居然有一种积极的东西,它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那我觉得有一印象非常深的场景,就是这些把骨头挖出来的这些村民们,他们其实都是业余的,如果说是拆坟,建坟这一类如果有一种工种的话,这些双手都是非常属于业余的那一类,但是在这个过程的演变当中,他们传递这些骨头,他们去猜测这个骨头是哪个部位,哪个细节,并且用手机找到一个人骨头的那个骨骼,开始去一点一点细节的拼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些人特别像一个考古学家、解剖家,医学解剖家或者之类的,他们一下子变成一种非常专业的人了,那种专业性和那种对待一颗小骨头,一颗牙齿的这些过程,让这个死亡变得有温度了。所以复活好像在这个影片里面,他既是被胡涛看到的,但他其实也超超出了胡涛的作用吧,因为这就是村子里的人对待村子里人的一种态度,所以所以这种复活本身存在于村民对待他们曾经的村民骨骸这个事情上面,我觉得他们本身有这个东西,包括最后的这个镜头,超长的长镜头非常具有史诗感的,一群村民手扶着背着棺木,然后手还搭在彼此的肩上,好像搀扶着支撑着往上爬,那个场景很具有表演性,手在扶着另外一个肩头的时候,你说他真的使力了吗?他好像使的不是身体的力,他好像使的是一种气势的力量,或者一种帮扶的力量,那个帮扶的感受大概从开始挖坟中间一点点就已经开始整个蔓延出来,他们是如何审慎的对待着每一块骨骸,包括最后要进行一场他们认为非常严肃他们在认真对待的一场仪式。所以那个杀手你说的你们那边会做一场那个什么法事之类的,但我觉得可能真正有温度的,或者有这种复活理念出现的过程反而是胡涛这个村子里面这些业余的考古学家,业余的挖坟者和业余的解剖学家和业余的送葬人所带来的。所以我其实就就是觉得就像反馈刚刚大家的谈到的这些话题。


张盾:然后就是反馈一下涛哥这个电影就刚才听到海光讲就是感觉那些坟被掘开好像是第二次的死亡。但是我不太认同这个第二次死亡,我是感觉如果就是这个电影里面只呈现出那些骸骨,然后不知道那个骨头是谁的骨头,不知道他那个死者的面貌,那可以说是第二次的死亡,但是如果像涛哥就是在每一个死者刨开他们的棺木,然后他紧随着就是一个他把死者的脸慢慢的画出来,然后旁边配上其他人对他的记忆的讲述,他们的回忆,然后让他的脸慢慢的显形出来,其实画面感觉是一种很手工的感觉,然后有一种很朴拙的那种感觉,我觉得跟影片的风格非常的贴合,我觉得那个不是第二次的死亡,就是一旦有了讲述,有了记忆的填充,然后有了那个让他面目慢慢浮现出来,他就是一种记住行为,让他们能够留存下来,让那些骸骨让他们的血肉重新生长出来,然后变成一张一张脸。然后我还想问涛哥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就是你在片子里面罗列了那么多挖坟,把骨头刨出来,然后那些关于那些死者的记忆的讲述,然后到结尾就是一场新的死亡,一场新的葬礼,然后那些人抬着棺材上上山,最后一个镜头是你在那个黑夜黑夜的村子,你用了之前一样你片子的角度俯拍你村子的全景,然后之前的片子是喊自己的名字,这个片尾的就是你剪辑了喊子孙后代的名字,为什么要这样去设置你的结尾?


胡涛:最后结尾那一块其实是庙会的时候,我这这几年一直在那个村里边庙会工作,就是给他们记那个账,记记名字,那个名字不是别人写的,是我自己写的。他们交了钱之后,把那个姓名、出生年月日让我记下来。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现在几乎每年都要去,我已经成了固定的庙会记账人。这些名字,叫什么张卖鱼,是因为她小时候没有没有鱼吃,所以父母给孩子取个名字叫卖鱼。你会发现这个名字它涵盖的不是一个字,它是一个人,指向另一个家庭,或某种期许的东西。当然我名字也写进去,因为那年我刚犯太岁。我也交了钱,我自己把自己名字给写上去。然后你去看这些名字他们,出生年月有的四几年,然后最新的18年19年,你感觉到这个名字,涵盖了一个村庄半个世纪,它浓缩在这里。所以我就把名字放在后面。上一部是家里人所有的亲戚都在喊我的名字,然后这一部是整个村庄的村民,也包括我,我把自己缩回到一个村庄里面去看这个村庄。


张盾:谢谢涛哥,我看片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感觉,我觉得那些人在这个片子里面就生死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特别是在这个村子里,然后他们打开那些棺木,看到那些骨头,我觉得好像是在照X 光看见他们自己的骨头了。特别是梦奇姐刚刚提到那个人拿手机完整的骨骼图,然后去照一个细碎的骨头是什么部位,我感觉就是有一点他们在就是生死的界限被模糊掉了,好像就是变成了倒影一样,就是生死就好像是可以随意的穿梭,或者任意来去。看你那个画也是有这种感觉,感觉那些人好像本来就是从泥土里面来,可能是那些泥捏成的人形,然后他们最后又变成骸骨,又回到了土地里面,就会感觉有这种生活日常,周而复始,生生死死,生生不息。


庄炜:那我就补充一点,我讲的其实跟前面两位说的也有一点重复,但是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听了大家讨论,我觉得这个片子里可能有一些东西是被融合在了一起,在这个村子里面当下发生的变和不变,就是包括从这个变和不变的体现就是他在这个村,在这个片子里感觉呈现出了两种面貌,一个是从这个拍摄的初衷来说的话,如果你说胡涛是因为高速公路的修建而打开了这一挖坟的记录的话,可以说它是一场巨大的应激反应,就是所有村子里的人都因为这个不可抵挡的绝对权威,这个更新的力量,而被迫变成一个从业余的状态变成,赶鸭子上阵,变成了这样的专业人士,所有的一切都在应激的过程里面。如果从这个片子的结构当中,因为它的内部视角而呈现出一种原住民电影的感觉,就是说他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像一场仪式,这个仪式是从千百年前就有的,好像以前这个村子里的人,对待生死包含了这些种种的精细的秩序化,然后凝聚的这些习俗,好像又是从很早以前就有的。这就会让我重新思考这当中究竟它是应激的层面多,还是一个不变的传统延续的东西多?


我自己的感觉是说,胡涛对这个片子结构的方式有点像是中国人修史那种简略的对一个死者的描括,盖棺定论。然后画像,这些像是传统的方法,但是其实在这个过程里,好像你其实是在用一种用魔法打败魔法的方法,你其实延续了传统的这个感觉,但是把传统的仪式赋予了某种新的意义,所以我觉得海光刚刚提的那个生死,在这个土地里面一直是存在的,还是说过往的大家对于生死的所有习俗,它原本是诞生于一个你需要永远的跟这块土地打交道,然后你需要不断地有代际的传递来延续这个地方,来维持一种千百年的平衡的社会,它今天已经变成了你必须要去面对一些不可抵挡的外部入侵一个社会的时候,它其实是在一个变化的,或者说一个巨大的转变节点的时候。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我讲的可能有点乱,但是我的意思就是我感觉胡涛用的这种魔法打扮魔法的方法,有点像是你找到的这种传统仪式,它可以被转换成另一种作用的方法,它不再是一个为了传宗接代的价值观而存在的东西,它反而变成了一种记忆的方式,变成一种书写,所有的仪式都是为了能够让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被另一种方式留存下来这样子的东西。像是把这种传统仪式赋予了一种新的意义,让它变成一个可以被延续下来,或者说可以在这个新的变化的一个阶段。这个变化的时期里面一种可以被继承的东西。我感觉我说的有点乱,所以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我觉得胡涛用的方式是一种重新诠释传统。但是他其实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在高速公路来到之后,这个村子里面所有东西看似不变的日常,实际上它是不是真的不变?还是变化已经发生,只是人们需要如何去延续我们的传统?


章梦奇:我想问一下,你说传统的方式打败传统方式,胡涛用的什么传统方式我也没有明白。


庄炜: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片子有一种包括画画和为这些死者修历史的那种感觉吗,这个很像传中国人修史的方法。这个以前可能是为了一个帝国的统治,或者为了起码一个儒家的,我也说不清楚的一些功能,但是在这个片子里,其实它导向了另外一种朝向,不再是为了维持一个传宗接代的这种,土地的这种稳定,它有了一种记忆,或者可能新的一些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我觉得是一种用传统打败传统,就是内部更新的一个路径出现了。


海光:我想补充一点阿嘴说的那种传统感觉,我在最后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如何对待这种生和死,这种死者的再现,然后在片头最后面的那个长镜头,跟那个抬棺的那个,如果说从一个批判的角度来说的话,我没有看到太多的那个胡涛自身对于生死的理解的出现,他对生死理解的那个出现还是依附在葬礼歌。在我看来,是某种传统意义上的理解,因为那种生死就在中国农村没有生死的一个原因,因为他是男人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靠那个传宗接代。所以我们看到的所有人基本上所有的镜头,直接跟棺材在打交道的,跟尸骨在打交道的全都是男的,这个是我想补充一点刚刚阿嘴说的那个传统的。最重要的是后面的那个声音,那个胡涛他自身对于那一套生死的理解吧。


张盾:感觉片子里面好多人,我看到那个评论,有人说是盖棺定论,确实会有。这个片子里面,他把那些人就是那些围观者或者那些村民,他们对那些已经死去的死者,就是他们用他们的方式讲述出来。那这个讲述方式或者他们讲的内容,或者他们认为那个死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确实好像有一种盖棺定论的那种意思在里面。但是会想他们这些就是很确定性的,或者是从他们口里面说出的关于死者的记忆,就是可以去还原那个死者真实的那个情况吧,还是说他们这种盖棺定论又一次的死就死掉了,我感觉我说的有点乱,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郑忞:讨论非常的热烈的,已经超时很久了,但最后一个问题,涛涛你回应一下吧!


胡涛:我很喜欢大家在讲。我唯一能说的是这个片子它不能称之为完结。而且也不能说是一个盖棺定论。我觉得村民的讲述,在讲述这个人的时候,我对这个人的阅读,和我对这个人的理解,首先在我这里是没有特别盖棺定论的去看待。这个片子疑惑的东西或者一些未完成的东西他还在下一部里边继续的去发酵、去发掘。我不太赞同那种盖棺定论吧,我更赞同的是一种让他者的盖棺定论成为自己重新的阅读,为什么会这样去评价?为什么这样去讲?因为高速公路这个片子我觉得没有完,只是拍了第一部,最近在剪辑我的下一部,高速公路终于在村庄里边建起来,建起来之后,高速公路似乎成了一个广场,村民们会在上面休闲散步,娱乐放风筝,骑单车之类的。他对我而言是一个非常开放式的,有非常多打开我思考维度的东西,现在包括这个片子我觉得没有完结。这一趟挖坟的过程。来去用一个片子去打包后,它还在发酵中。当然,大家刚刚提到那些非常多的点,我觉得很刺激,可能在下一部或者下下一部里边去完成它。


我很坦白的讲,我觉得这部片子如果没有在座的各位我也完成不了。比如,面对一个势不可挡的力量介入到这个村庄去毁灭一些东西,当时盾盾的行为,因为他老家被被拆了,我要像他一样要冲锋陷阵的去记录下来。包括晓倩的片子里边也有影响我,她第一部片子,像尘埃一般的一个人在村庄死去,她记录下那个人,当时也是很激发我。带给我很大的创作力量包括草场地大家。这个片子有很多因素来去促成完成的。

这个是片子之外的话,可能也预示着下周放映。大家也会像我一样从中获得某种感受,我这是瞬移到为下一周放映做预告。


郑忞:谢谢胡涛带来这么精彩的电影,也感谢大家今天晚上讨论这么精彩,但是我也不得不跟大家说一声,我们今天要结束了。大家下周五同样的时间,草场地2024第二场放映是我们年纪最大的邵阿姨的片子《我的村子2022》,欢迎大家下周五这个时间,老地方我们下周五见。


胡涛:特别感谢大家能来参加,我觉得影片放映最大的意义是被看到,然后被大家感受到,最后就跳入到我们创作的河流中。




草场地2024周末放映第1场 | 胡三寿(胡涛)《复活》

草场地2024周末放映第2场 | 邵玉珍《我的村子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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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什么理由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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