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影展2024 | 现场文字版㉑ | 《28+22》《海都是海》映后交流

小小影迷，人类学在读，试图通过影像探知生活。期待和大家一起交流学习。

创作动机

哈比（主持）：谢谢大家来看今天晚上的放映。我们今天有映后谈。请两位导演跟我们的今天参加放映的观众打个招呼吧！

蔡笑彤（作者）：大家好，我是蔡晓彤，我是《28+22》的作者，很高兴今天大家能够来看我和妈妈的作品。这也是第一次就是给除了我朋友以外的人看到，今天我妈妈爸爸也都有来，也感谢大家来！

郭昕盈（作者）：大家好。我是《海都是海》的导演。很谢谢大家一起看这个片子。欢迎一起交流。

哈比（主持）：观众如果有想要给一些回馈，可以举手，或者把你想要问的问题发在留言框。我就先问一个暖身的问题：为什么想要做这样的片子，还想问笑彤为什么选择跟妈妈一起？

蔡笑彤（作者）：我最早是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妈妈的日记本，大家可以看到读日记的片段。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小时候不经意之间发现爸爸妈妈的那些东西。我当时第一次读到日记，等于是她在我这个年纪差不多时候写的，我就有一种打开肯定会看到意料之外的东西，又紧张又有点害怕的。透过那些文字我看到，好像有一些我以前的面向在那些文字里有看到。

但那些文字读到后面，我发现这些面向在她身上越来越少，好像甚至看不到了我想要挽留，还是有点私心，想说要挽留住妈妈的这个部分。后来大家可以看到后记里面我跟妈妈在那个讲怎么样去完成前面表演的作品。说实话，我在讲之前我一直很紧张，因为她并不是从事相关的，她也不懂怎么做这个拍摄，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我要表达的东西。所以大家看到后期其实是我们当时在一个餐厅里面还是蛮嘈杂的一个环境。

最后，我问自己一个问题：真的有必要出于自己的私心去留住妈妈的所谓的这一部分吗。她自己到底是怎么去想的，是不是只是我一厢情愿。妈妈其实有一段有句话很令印象深刻，她在日记里面写，如果她能够像三毛一样，那就死而无憾。之前我觉得妈妈跟三毛形象是比较远的。所以我后来觉得可能我不能够通过这些文字去了解妈妈，这只是她的过去的一个自己。在我看来，她之前一直都是更加坦然的，当然年轻时候也有自己的纠结，甚至也有自己放不过的一些地方。

现在我已经能够很坦诚的跟妈妈去讲这些问题。所以看到第二部分是我们行走的部分，结尾是我跟妈妈离开，我们是错开的一个位置。我之前读到过一句话，母与子有两次分离，第一次是我们从妈妈的肚子里面生出来，物理上的生理上的分离；第二次是真正的心理上小孩要离开自己的父母，成为真正所谓的独立的个体。所以我跟妈妈之前的关系，是透过那次表演，有隐约的一些更加对彼此的坦诚。

跟大家分享一个细节，在拍摄的时候，表达真挚的情感确实会感觉尴尬。当时拍的时候有一些难以去用语言去表达出来的东西，我妈妈在演的时候，特别是在对视的部分，我能够看到她身体微微地在颤抖。我们的身体在我们真正有对视的时候，有一段我感觉妈妈在颤抖。很多我们的情感是言语是不能够达到的，所以在第二部，我就选择放在一个最简单的行走跟对视当中。

哈比（主持）：其实我喜欢你们两个人行走那个部分，它以一种很简练的方式去呈现你们两个关系的样貌。有一种走过错身，好像代表了某一种生活里面的样子。我在看的时候好，接下来请郭郭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郭昕盈（作者）：我会做这部片的原因大概是从2016年就在计划要拍妈妈。我跟我妈妈的关系其实是比较多冲突的，从小到大都是。所以我记得那时候2016年想要拍妈妈的时候，我写下了一句话：我想要看见她，看见她身为她自己的样子。所以我就带着意念，去接我妈妈。因为我在想我是不是会有一个新的位置可以跟我妈妈建立新的关系，因为我跟她本来是母女，我是我记录者，我是不是又多了一个角度？

也许我们的关系可能会有不一样，我当初是抱持着这个想法，想要拍她，我真的拿起相机拍她。2018年的时候。我那时候想要做一档展览，主要想要谈的是我那个年代跟我妈妈那个年代，我们两个的生长背景的差异。我自己观察最大的差异大概就是物质生活。我妈妈是出生在一个物质生活很匮乏的家庭，我记得她很常跟我说，她们家台风天一来房子就是垮了。然后回家吃饭打开家里的电锅就是一条香肠。我跟我妈妈有很大的冲突，那个冲突叫做——我妈妈不懂我为什么那么不快乐，她不懂。

在这个基础上，我就是想要去讨论的是关于我在没有什么抱怨的一个成长状态中，为什么我会不快乐。在那个展览中，我第一次拍了我母亲的访谈，就是关于她的小时候，我们两个人像与不像的地方。也因此而开始了后续的一些我们日常中的记录。但在探索的过程或谈论的过程中，我自己的生命经验告诉我，在看见母亲之前，我得先看看我自己。看母亲还太早了，那条路径以后会发生，但不是在2018年的我，也不是在2020年的我。以那时候我选择先回看我自己。我到底在这段关系里面，我的不舒服是什么，那个细节是什么，所以才会有这部片的产生。我想要记录关于我的真实，我的主观真实。

作者妈妈反馈

哈比（主持）：谢谢郭郭。想问一下笑彤妈妈，你在收到就是笑彤的邀约，约你一起进行表演的录影的时候，那时候你的想法是什么？

笑彤妈妈：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备就随便表达一下。当时笑彤要完成一个申请留学的作品集。我们作为家长总会是全力支持她。所以她当时就跟我说，可能有这么一个构思，我也没想太多，她想怎么做我就配合她。然后她跟我说有这么一个日记本，我自己都忘了。我第一次看到我也很震惊，当时我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有30年了，20来岁的事情。30年前的事情可能每个人会有年轻的时候，现在作为已经30年后的自己看，解析起来，可能就是当时每个人都会经历过那种情绪。

我这么几年比较坦然，其实也要有一个岁月的磨练。20岁跟50岁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觉得也是她成长过程当中的一个所需要经历的。我也试图站在自己20岁的角度来理解她。

哈比（主持）：那刚才笑彤有提到你们两个在走位，在进行走的录影的时候。她观察到你的情绪，似乎是小颤动。你那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吗？

笑彤妈妈：有可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烈。她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体验一种关系。让我回忆可能就是某一瞬间。

章梦奇：笑彤妈妈那边可能网络有些卡顿。我们这边已经开启了今天晚上两部影片的投票环节，大家可以点开腾讯会议的下面的应用里面有一个投票，然后有分别今晚的两部影片，大家可以点进去投出你珍贵的一票。

哈比（主持）：好的。我们现在开放观众提问，如果你们想要问两位导演问题，或者可以把想法写在聊天框里面。

母女共创时的沟通

章梦奇：我觉得今天晚上两部影片都很有意思，因为实际上两部影片的作者都邀请了自己的母亲参与了自己的创作当中。尤其是笑彤的这一部，我会马上想到今年我们的母亲影展的开幕表演就是妈妈们的剧场表演，类似笑彤的这部影片的前半部分。我理解你在做一种和母亲一起的，不管叫跳舞也好，叫表演也好，叫另外一种沟通也好，确实有一个母亲和女儿创造了一个特别的场景，超出日常或非日常的场景。你们所谈的话题又是非常基于你们之间的日常的共处和亲密的关系来去展开的，这个部分很有意思。我比较直接，跟刚刚前面的问题还是有一点类似，就是你怎么跟你妈妈讲你要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非常的特别，那一场表演里面，你们俩几乎已经非常默契了，我还是很好奇，就是你怎么跟妈妈说你要做什么的，你怎么解释你的这些想法的？同样想问郭郭，你想要去拍一部和自己妈妈关系的影片。我看到的素材是一个非常写实的，就是中间你和妈妈直接对话的那一段，然后后来其实当我看到今天的这部影片，它转换了好多层次的关系，你似乎想要把一些你跟母亲之间的关系用另外的方式给它转换出来。我也很好奇，在你和母亲的关系里面，有没有通过你拍这部影片的转换的过程？

蔡笑彤（作者）：那我先来回答一下。我觉得这部作品它不光光是呈现出来的行为，其实包括前期我觉得很大的一个挑战——我到底怎么跟妈妈去讲，我要做什么。因为我当时准备作品集，一共有四个项目。说实话拍摄是前期最没有底的。这个没有底，主要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氛围会怎么样。包括我前天晚上，我感觉我好像似乎很了解我妈妈，包括刚刚看郭郭的片子，就我觉得我跟妈妈很幸运，我跟妈妈其实还是很特别，随着我长大会越来越像朋友一样的关系。到后面我就想算了，不管了，就是先拍拍机再说。

那天我们其实是在一个楼梯间，一个比较废弃的灰色的空间里面拍。在大家看到后记里面，我语气是有点结巴，有点重复，就其实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去跟她说，有点急，基本上都是我在表达。但妈妈的表达其实是一直被我在压制掉。我一直在跟她说我想要怎么样。这个可能也跟我们不同的性格也有关系。作为一个拍摄者，其实脑子里不会想太多感情的事情，脑子其实有点空白的，只有我真正去回到后期去剪的时候，才是真正去进入这些素材的时候。我觉得整个拍摄的话还是比较顺利吧，甚至有一些超过出我预期的东西，比如我们对视的那个部分，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好，也没有第三个人给我们喊什么口令。我就是跟她说，你差不多感觉我要转了，你也可以转，整个就是随机应变的。我们同时转身的那个默契，让我感觉还挺意外的。

总体还是挺顺利，比如大家看到我们穿的其实是舞鞋，我小时候跳民族舞，妈妈也是跳民族舞，就是我们俩的外在的一个连接点。因为我知道妈妈虽然她表面上没有说，但我知道她肯定心里懂这个东西是怎么样做比较好。在这边也想借这个平台跟妈妈说一下感谢，我觉得我有更多私心藏在这部作品里面。

郭昕盈（作者）：拍完片之后发生了蛮多事情。我给妈妈看的一个版本，其实没有放进一起看片的片段，那个版本只停留在最后跳舞那边。后来有一个比较公开的放映邀请妈妈一起来看，连我们一起看片的过程也放进去的版本。当下邀请妈妈一起参加，她都是拒绝，她不会讲话，她不要。

但有趣的事情是，之后有一次我们一起去爬山的时候，我们在等爸爸上厕所，我跟我妈妈就站在外面。她就突然飘轻轻地飘进一句话说：“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和解，我们根本就没有怎么样”。在那之后，妈妈很常在每一次出去玩的时候，一直会想要跟我讨论关于和解这件事情。对我自己来讲。很大的变化是在拍摄我跟她一起看片的过程。我现在放的不是全部一起看片的过程，但我觉得最有趣的大概是我在收机器的时候，我问妈妈我影片就是这么呈现，我们的吵架就是被这么放你ok吗？其实有一次要做确认的，所以我在收机器的时候又再做了一次。因为一开始妈妈就一直在说她这样不漂亮。

她除了一直重复她没有上妆，没有换衣服，觉得很难看之外，她会说你觉得我讲话很恰当吗？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好像把这么多年来想要给妈妈的话传递过去了那么一点点。因为我觉得我跟她很常处于一个对不起来的状态，就像她在片子里面讲的，都是你的错觉。她真的觉得都是我的错觉，我所有的感受都是幻想的，或者都不是对的。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母女关系之所以以前处于一直卡住的状态，就是因为这句「都是你的错觉」，我们没有办法核对。一起看片这件事，让我们有一个相同的距离去观看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她送给我那一句话就是她开始疑问，她的恰当程度跟我是否相同。对我来讲，拍摄让我们获得了一个比较公平的距离，去回看我们的关系。这也给我们的关系带来很多变化。

洛洛：笑彤和昕盈刚才说的特别好。我可能和你们的妈妈年龄差不多，或者是说比你妈妈年龄大一点。我其实很羡慕能够跟女儿一起参与。我很渴望我的女儿能够跟我来一起，她还是很支持我也很理解我。但是她太忙了。第一个影片28到22这个片子的片名，28是小彤的年龄吗？

蔡笑彤（作者）：28是我妈妈生我的年龄，22是我现在的年龄。

影像呈现方式的考虑

洛洛：这样的。影片里面有一个片段，小彤看到妈妈的日记。有一天我翻到妈妈的日记的时候，觉得在妈妈的日记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这个影片里面，你在妈妈的日记里面是怎么看到你的影子的？这是一个问题。然后有关对视，妈妈跟女儿的对视的眼神。就是说其实最亲近的人，比较难得有这样的长时间的目光对视。之前我看过对视亲人之间，她是会流泪的。

我听到很多音乐的效果在不同的地方，比如说，妈妈读日记的时候还有一个镜头，就是最后妈妈读日记的声音，和她的图像都慢慢地模糊掉了。这里面用了很多的音效，比如说雷声、气泡的声、电爆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碗的声音，还有刀具的声音，还有上下楼梯的声音噪音。我好奇为什么要这样用这些生命？包括后记，我也很感动。放在影片里面，我觉得它是很真实的，刚才笑彤也说到，在整个过程的交流当中，我能够感受到你的语气的强硬，你几乎不让妈妈说话，你妈妈你怎么说她都会配合。我觉得很难得可贵，你以这样的方式。想靠近了解这位妈妈。

这个影片里面，蔬菜水果、动物和植物有其暗示，就是不想被塑造。不同的水果它有不同的，不同的动物它有不同的美。我觉得暗示你的成长过程，你不愿意被规训，最后蔬菜水果是逃走。在这里面，我觉得很有意思的点是，有时候妈妈也变成了女儿的角色。女儿也变成了妈妈的角色。

蔡笑彤（作者）：我先回答一下洛洛老师的问题。刚刚郭郭讲的一个点也蛮戳中我，她妈妈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觉。包括刚刚妈妈她自己在发言的时候，她在对视的过程中好像跟我感觉的不一样。很多时候我跟我妈妈平时也会有很多一些琐碎的摩擦，我怎么说你为什么不理解我，也是会有争论。我刚刚说的三毛的那句话，我其实一直给认识我的人感觉好像我喜欢这些东西，一开始对那句话我会第一反应觉得说我妈妈好像也跟我一样，我也喜欢读三毛。大家看到视频后面，我一开始是不读的，后来我拿起那个本子，跟着她读，我试着想说，通过这些文字去了解妈妈，好像我们有一样的地方。

后面我又把日记本放下了。我一开始说，我想要留住她这个东西，后面也在疑问自己真的有必要说去留住吗？或者说是我一定要让妈妈成为我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吗？可能消失在海里也不一定消失，反正跟自然是一样的，存在在那里，只不过说我们是否真的相似，并没有体现在这些方面上。

关于声音设计的那个问题，有些像类似轰鸣、一些爆炸，其实有点刺耳的那些声音，是因为我之前看阿彼察邦的《记忆》受到的影响。那个女主角会听到一些轰鸣的声音。每段母女关系都是很特殊，很独一无二的，我觉得它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之一吧。就像我刚刚说，好像我跟妈妈像朋友一样，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妈妈都一直很理解很支持，但我们还是会有很多摩擦。我甚至我觉得妈妈她不理解我真正想要做什么，这些东西琐碎、不可避免，但是它其实不妨碍我们共处。所以像那些好像很莫名其妙的声音，女人的脚步声、一些气泡声，就这些很混杂的东西，象征着情感之间的一种复杂。轰鸣声是我觉得是最内心深处，母女之间的一种力量感的存在。很多问题语言说出来会有一种没有到达界限的感觉，它只能寄托在行为，甚至一些音乐声音当中。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会设计看似一些无关的音效。

最后关于日记的那个后期的部分，跟我申请的项目的特性有关，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加。后来我有去回想这个东西，加了后期。当时我拍这些素材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比如我们吃午饭的片段其实我拍了有大半年的，就架了一个脚架在那边，那边镜头靠近的两位老人是我的外公外婆。这些最日常的相当于一种白描，加上这段后期配上我们真正的生活日常。暂时性脱离真实生活的场域，它是一个我跟我妈妈一起塑造的比较有特殊性的语境。

郭昕盈（作者）：谢谢洛洛姐的提问，其实你讲的那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思考，关于我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呈现方法去谈论我想谈的事情。在这一次的创作，我做了一个选择，我想要尝试谈论的是关于主观真实的东西。对于纪录片的认识的起始点是所谓的客观真实吧。但我就对客观真实充满了困惑跟介意这样子。我就在思考，我如果想要记录一个真实，这个真实叫做主观的我的真实，我有什么方法可以去呈现它。我都会开玩笑跟大家说，我用一个很偏颇的角度，这个角度就是用我的角度去观看我的母亲。我刻意把我的母亲给平面化，她确实在我的某个生长阶段，她确实就是长这样，作为一个压迫我的角色。这个东西是曾经是我的真实，我想要把这块东西呈现出来。另外确实也想真实之下我跟我母亲，在我们的生活里面去对话，或者去冲突。

她确实有很对我来讲很多讯息，因为这部是2022年的片子，我看了很久那一段影像，我大概看了两三年吧。也一直到前阵子，我好像才看明白影像里面包含了什么讯息。在构思这部片的时候，我觉得可能一直还没有办法消化掉的对于亲子关系里面的那个很不舒服的链接。所以那时候看见我的母亲是在那段对话里面一直在说我不够好。可是这段影像其实还有更多的讯息，是我这两三年才慢慢看见的东西。

那时候我的状态是很愤怒的，不止对于我的亲子关系，还有对于我身处的影视的环境。价值判断就是我有很大的愤怒是交叉在一起的，所以我那时候做了一个很任性的选择，就是我偏要用一个很偏颇的方法去谈我的关系去谈我的记录，我的真实。这部片算是我。毕业制作后的第一部作品，当然这部片可以再往下延伸，或是更复杂地呈现，但确实在两年前的状况，我可能做不到这件事情。所以我那时候就做了这个选择。谢谢。

看母亲之前先看自己

雨山：谢两位导演，我觉得母亲影展的策划，把两个片子放在一起，真的是特别有意义，有一句话特别打动我，说我们在看母亲之前先要看自己，然后让自己看到我在母女关系中，到底不舒服的是什么。我就很好奇想知道，两位作者你们是怎么选择这个切入点，从你们的切入点中找到亲子关系的一个切片，你把它切出来。我自己现在也在处理母女关系的议题，但我现在发现我好像不行。

郭郭的片子真是太打动我了，我看到念念在那里撕扯自己的大的那个毛绒的番茄头的时候，我真的在那里我都看哭了。这个片子它虽然以一种非常魔幻的方式来讲述母女关系，其中你说的主观真实是一定能传达到观众的，至少对于我来说，这部片子特别的打动人。你后面讨论的时候也说，通过做片子让你的母亲和你有一个相同的距离。在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情，这部片子也是一种你让你的母亲看见你的尝试。我们在处理亲子关系的时候，我看到我的母亲，我看到我自己母亲看到她自己和我，让母亲看到我这很多不同的层次，我们要按什么样的顺序来处理这个层次，可能是每一个作者自己的选择。怎么把它都引出来，我觉得也是一种选择，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们作为作者，你们是怎么去处理和看待这些不同层次的，以及你们为什么会最终选择出呈现？

另外，我很好奇郭郭你是怎么找到番茄这个意象和比喻的，我觉得它像童话一样，很轻快地包裹了一个非常沉重和复杂的问题，我觉得做的非常好。她以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把我想表达却很难表达出来的东西讲成了童话故事一般。你的英文片名是the tomato grow，把番茄放在很主要的位置，也想问一下是怎么去考量的，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蔡笑彤（作者）：就我先讲一下怎么切入的问题。我真实的还原了当时发现这本日记的一个心路历程这个线。找切入点的话，我个人的经验就是当时的情感的逻辑，所以我就是按照自己的当时的真实的心路的感受去做。我们都是基于自己真实的素材去做作品。包括加入的后记，也是我真实的一个过程，加入后期才是真正的使这个东西28+22完整了起来，起码是在这一年的我们。

郭昕盈（作者）：谢谢雨山。当初我在写这个文本的时候，我想要谈的是关于一个女性的自我成长的一个过程。女性在既有的社会框架里面要长出来特别不容易，因为太多的期待加速在女性的身上了。其实它也是一个隐喻，那隐喻是我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样，可以把自己生出来，就是成为一个人这件事情。当初的文本是我想要谈这件事情，但是我的片子有时间的长度的限制，它必定是个短片。所以在这个状况下，我发现这个故事我写不完。所以才会选择像刚刚讲的出发点。可能对有些人来讲不是很有礼貌的出发点，但是我很真实的出发点就这样。

番茄这个意向是因为我很喜欢吃番茄，所以我对番茄蛮情有独钟的。小时候我一直都把番茄当水果在吃，就是各种品种的番茄我都生吃，因为我觉得还是水果，直到看到一个广告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番茄可能是蔬菜。这对小时候是一个很巨大的事情，所以我就放在心里很久。2018年的时候，我在做一档展览的时候，番茄就又出现了。我平常问我朋友们，大家的答案都不一样。我一直活着的感受就是，我到底是a还是b，还是哪个圈圈里面的人，我都好像不是，我既是蔬菜也是水果，同时也意味着我不是蔬菜也不是水果。它象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状态，我觉得这个是我在成长过程中特别深的感受。我就把番茄定位在一个格格不入的位置上，就展开了叙事。

为什么叫做《海都是海》，片名其实是一开始我在写剧本的时候，我的愿望或是我的目标，我希望可以成为的状态。这四个字是取自一首诗《并不能说是寂寞》，它就是这么四个字，诗人叫叶青。我想要念它出现的那一段话：看见夏天平静明朗的海，就自然会忘记四季里也有冬天。它曾经很寒冷，没有人敢去亲近。对海自己而言，它会说那是身不由己。什么样貌的海都是海，我只能请你记得这个比喻。在那个时候的我看到这首诗，我觉得我被承接下来了。其实最不能接受我作为这样子的女儿的人，是我自己，因为我其实没有办法接受我这么生我妈妈的气。我是充满了刺跟冬天的海很像。那时候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愿意承认的东西被看见了，就很直觉让它成为我的片名了。我有天在路上走路，我突然觉得我对我妈妈的气好像气完了。那一刻才觉得有一种开始成为一个人的感觉。这件事情如此的巨大，我觉得我站在一片空白里面，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我可能可以走出什么。关于番茄跟海的意向是这么来的。

母女关系

哈比（主持）：我们来念一下聊天框。夏蕾问片子的拍摄是如何筹备的，和少儿节目的指导经验有关吗？

郭昕盈（作者）：我当初在写文本的时候，它其实都是定性，就是没有什么镜头的。移动的原因是因为这些画面来自我的记忆，然后这些记忆长这样。当初我在写文本的时候，其实就是一颗一颗的记忆。这个本改了很多次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人生也一直在滚动。刚刚笑彤有提到人有两次出生，然后其实这个片子本来导向的就是第二次出生，就是减掉我跟妈妈的连结，类似脐带。我觉得我得跟我妈妈真正的分离，才有机会去长我自己，我妈妈也才可以长她自己。关于少儿节目，我是拍完海才去做少儿节目的，我不太确定有没有关系。如果是筹备，大概就是本出来，然后找好团队，针对本各个部门开会，然后去定调风格跟影像的状态。

哈比（主持）：一个问题是，《28+22》用在美术馆行为艺术的方式呈现妈妈念自己的日记，似乎她对自己过往的岁月没有感情，不知导演这样的设计出于什么想法？另外水淹没日记的设计很棒，请问导演是如何做的？

蔡笑彤（作者）：我可以替我妈妈回应，刚刚她给我发了条信息。对于没有感情这点，她说她觉得拍摄的时候。是我让她没有感情去读这些文字，她觉得有点生硬，就是好像在读别人的日记，所以她说是我给她造成的这种感觉，

水淹没日记那个，我把文字做了颤抖的一个慢慢消失的特效处理，我在思考怎么去还原，文字是融入于这些海水当中的过程。母女关系可能就像潮起潮落一样，会有你们的高潮或者低潮，始终会有一个波动，它是一个生命力的存在。

哈比（主持）：谢谢笑彤，当初把你们两部片放在一起是我的主意。我在你们两部片中看到某一些共同的，女性很专属的某一种敏感的特质。形式上的运用也比较自由，像水的意向。有一种这样的感觉，它是可以被拆分的，不是受制于某一个线性时间的影片的感觉。接下来的问题，请问郭郭导演，在观感上生小孩的片段似乎与短片的前后文有些许的断裂。请问怎么样理解场景的意义？它的设置在短片中是不可或缺的吗？

郭昕盈（作者）：在当时我很坚持断裂，我想要用断裂打断某些东西，就是一个很粗暴的打断。我那时候跟我的团队的说明是，我在经验的出路，就是我生活的某种节奏一直在被暴力地打断。在生产的那个打断，把我的内心视觉化了。在外面呼喊的声音，妈妈喊的念念的声音，或者是突然的进入，我觉得它某种程度把我从那个很封闭的状态往外拉那么一点点。当然对我来讲，我比较在反思对于使用影像的语言或是技术的精准度有没有达到，是否呈现出我想要表达的效果。

逸枫：我会感觉在看《28+22》的时候，感觉在对话中妈妈还是挺弱势的，但她可能是在其他地方会被呈现出来，比如说在空间上，或者其他的一些设计上。但是我又感觉整部片子看下来之后，好像妈妈还是没有她自己的一个位置。所以我就还蛮想问问笑彤是如何去看待妈妈的位置的，还有就是妈妈的她自己的主体性在哪儿？

蔡笑彤（作者）：这是其实触及到我为什么要加上这个后记的原因。有一个真实的因素是，我觉得我加这个后期是一种我对自己的一种赎罪。我平时对外不会有那么多霸道的一些面向，所以我们会有说对自己最亲密的人反而可能会造成尊严最不可想象的一种伤害。我会觉得我好像这方面是没有让妈妈充分表现。因为我妈妈她的性格会更加有含蓄，特别是我们俩在独处的时候。甚至有时候我会说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最后我会去反思这种霸道。在很多时候，我自己就在当时真正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把特别伤人的话会说出来。我也想分享香特阿克曼的一本书叫《我妈笑了》，我今天正好收到，也想跟大家分享一段里面的话，她说：“那时我还没明白，我所采取的只能是一个不完整的想象出来的视角。我也只能如此。我既没有能力描述真相，也几乎没有能力描述真实的自己。”最后想借这个片子，第一感谢妈妈愿意跟我做，第二也是说一声对不起，我会很多有些失控的时候，只给我妈妈看到或者给我最亲密的人看。这些话可能我私下不会说，在今天这个平台，还是一个柔软的中介，让我去把它给说出来，谢谢你的反馈！

哈比（主持）：期待你们两个后续的创作好，那我们今天的映后座谈就到这里，还没有投下你们的观众票选奖的请到应用里面去投票，然后如果你愿意支持我们母亲影展的话欢迎打赏给我们，然后或者是购买我们的周边产品，那就请新月帮我们上广告。今天就谢谢大家！明天。梦奇明天的活动是什么？

章梦奇：明天有一场嘉宾谈，明天下午的两点钟，我们特别邀请了母亲影展团队的丑娃导演，雅芝老师的女儿，以及徐晓，一位做影像的制片，尤其是在帮助女性创作群体来去发展她们的创作，很有经验的制片人。明天也是母亲影展里面为数不多的会帮助大家讨论到产业问题的，欢迎大家来参加。因为其实也可以联系到郭郭的创作，今天其实可惜没谈到这个话题，郭郭自己本身在做《海都是海》这部影片，大家都可以从后面的名单看到是一个非常庞大制作。其实要一个女性导演做自己创作的时候，尤其是关于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如何去平衡这种一个人和一个群体的工作，可能郭郭也有很多的经验和大家分享。包括我也知道《海都是海》其实已经在台湾的各个城市，各个不同的放映的环境和放映的群体，包括工作坊和一些特别的推介会里面都做了展映的活动。所以如果郭郭有想特别想要分享给大家的话，也欢迎和大家明天也来谈谈。创作者们可能也可以跟她们吸取一些不同的经验吧！所以很难得明天下午两点不要错过。

哈比（主持）：今天谢谢大家，那我们就。拜拜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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