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迎春:早秋记 | 文学

文摘   文化   2024-09-30 12:05   江苏  


【图源:无锡发布






九月的第一天,天气溽热。外面的树木以及窗外的叶子纹丝不动。薄荷猛烈的气味让人清醒,掐几片放在身边,无上清凉,说的是内心。

常常想去看望一棵有上千年树龄的樟树,想看时间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想去看成片的金鸡菊,在晨光或夕照里,远景是山,风吹过的时候,金光荡漾,大片的草本植物能给人带来无穷的舒坦。还想去果园里采摘秋天的果实:苹果或水晶梨,有些需要梯子才够得着。

早秋的商陆、芦苇、狗尾巴草,等等,总想和它们说点什么。凤仙花、晚饭花、鸡冠花,好像童年的一个梦境。童年的风物越来越少,童年的记忆越来越长。

期待桂花的开放,这是九月最盛大的献礼。一旦开放,空气中弥漫着金色蜜汁般的甘美气息。期待的事情有许多,光是期待本身,就蕴含着希望之光。毛姆说:“一个人能观察落叶、羞花,从细微处欣赏一切,生活不能把他怎么样。”

节气已经到了白露,许多植物的叶片除了会变色之外,一些叶片部分会被虫子咬掉只剩下筋络,像是蕾丝边。一盆月季,开过之后枝叶渐枯,把它们放在户外常青藤中,新开一朵水红色小花,不禁心喜。鸭跖草开了许多,那一抹深蓝。牵牛,“一朵深渊色”。扁豆藤缠绕着白色栅栏,开着成片紫色的小花,它们的攀爬能力极强,曾见过一棵大树上缠绕着扁豆的藤蔓,最顶上的部分直立着迎向蓝色天空。森林里许多藤蔓植物足以让一棵树枯死,它们遮住了树木可以吸收的阳光与氧分。野烈、疯狂、蛮横,这在植物体内也存在。





【图源:无锡发布】


窗外的紫藤,仿佛要爬进来似的,那一汪绿,滋润眉目……彼岸花开得有些时候了,但若见过最美最诡异的一朵,以后遇到的就都不是了,时过境迁,物非人是,常常是这样,到底是有些悲凉的意味。有青苔、蕨类植物生长的地方,背阴、潮湿、清凉,一株红月季开在其中格外显眼。日本枯山水的味道:清寂。极度的低敛奢华。

秋分日,去菜场,回来汗湿衣衫,植物已经很秋天了。莹白中带着些许浅紫的玉簪像耳坠似的。草丛里秋虫的叫声好听,给人一种形而上的愉悦。成片橙红的美人蕉开在夕照里,风涌来,风涌进了美人蕉里。初夏剪的天竺插在陶罐中至今仍然鲜活,纤美的叶,质朴无华。蓝雪的蓝,静静的似一面湖水

玉兰迎来第二个花期,海棠果尚小,到冬季的时候它们是玫瑰色的,酸甜的口感,有人用它做海棠酒。有几百种植物可以用来染布,还有大量的植物可以用来作中药,大自然的精妙永远让人倾心。有人用蓼兰、银杏叶、莲蓬等等染出的布匹挂在晴空下,都美。


【图源:新华社】


有些制作简单,有些工艺复杂。绿色的荷叶切碎后,煮沸,水呈褐色,把丝绸放进去,染出来是浅黄与米白的交融。柏子制作的香丸也不复杂。生活小小的欢愉。

在自然里,在日常生活里,在静默里,总在寻找自己的语言。看到美的事物,会心动,但不会持拥有之心。每天晩上把衣服洗干净,第二天仍穿它们,心念干净。生活真实的模样越来越简单、简明,困难不再成为障碍,它只是时间流变中必经的途径。蒋勋说:“美”使我们沉默,“美”使我们谦卑,“美”使我们知道同时在的辛苦与甘甜,艰难与庄严,通过“美”我们再一次诞生,也再一次死亡。




有一次黎明途经白果巷,巷弄阒无一人,两边的店铺早已蔽旧,许多都在转让,连着整条道路两侧的银杏树灰扑扑的。当树叶转黄,人们纷纷前来拍它们。从巷头到巷尾,车上、地上铺满金黄的银杏叶,那是凋落之前的一次壮观。
那日,我们登完山去看水稻田,黛色的青山在南方,稻田也非一望无际,房屋在河流的倒影,水生植物,溪边垂钓者,走在乡道上,人是快乐的。往北,便是西氿,氿水浩浩汤汤,暴雨骤降,我们一路奔跑,衣履皆湿。在车中观看一会雨。这也像是一场短小的旅程。




【图源:江南晚报,摄影:还月亮】


清理房间,练瑜伽,做饭,这些构成的日常,都有秩序。晨光把浅蓝色的窗帘一侧涂上一层橙色调,房间也明媚起来。铜钱草在光中是透明的。清晨的寂静与夜晚的寂静很不一样……隔壁传来锯木声,也有“伐木丁丁”之感。把蒸熟的板栗、百合、山芋、南瓜放在餐盘里也很悦目。

朋友送的普洱,进口柔滑,几盏之后,身体微微发汗,茶汤与咖啡的颜色接近,好的红茶与咖啡盛放在白色瓷杯里,杯壁会呈现金黄的色泽。一只豆青色龙泉产的水盂,冰裂纹的,底部有一条小鱼,加水后放几朵白色的茉莉,香气似有若无。“瓷器就是玉的精神的继承与光大,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能够充满玉的美。”

用无花果炖肉,可减油腻,汤清爽。刺梨、鸡头米、沙棘果以及其他一些秋天的果实做成的食材都很美妙。大自然四时慷慨,人勤劳。牧民们的游牧生活与养蜂人定期迁徙以及渔民出海捕鱼都有季节的味道。

大清早的细雨打在行人身上,一个个场景走过也像电影里的桥段。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女店员对着窗户打哈欠。迎面而来的风总是令人愉悦的。晴好日子的清晨之露随着朝阳初升,它们便消失绝迹。啊,晨之露。小林一茶的味道。小津安二郎的味道。时间之味。一片片转红的香樟叶缓缓落地,风来,团氿也有浩瀚之感。清早园中老人多,年轻人的生活是无穷无尽的,留给老年人的天空已经低矮。





【摄影:周健】


去见一位师长类朋友,多年未见,他消瘦憔悴,这是失眠症所导致,但依旧健谈,他学识渊博、心性纯良。我们喝陈年的生普,茶汤清透,唇齿留香。杯盏在柴烧之后裂变出冬种迷人的色泽。人,丝毫不提受过的苦,这是淬炼之后的清明。

喜欢每日有户外运动的人,有健美的肌肉,整个人有山野气息,给人元气充沛的力量。人在慢走的时候,可以欣赏途中的风景,也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思考中,在想停留的地方做停留,会有无限遐思。在跑步的时候,感受身体的力量,奔跑时有飞机滑翔时的感觉,加速中有冲出地面的飞扬感。

安静的人身上充盈着平和安详的光辉,由踵至顶,每个关节都柔软,这样的人很稀少,他们的呼吸吐纳也是柔静的。“布衣菜饭,可乐终生。”年轻时读到只觉得好,后来身体践行,才发现就是这样了,这样已经很好了。

席勒说,美一定是自然的赠品。爱与美不可分割,因为热爱的眼睛总能发现美,使当下的每个片刻充盈。“所谓爱,就是在一切现象中去认识自己”(托尓斯泰)。


 本文原载于《江南晚报》2021年10月29日B02,原题为《早秋记:有所见,有所思,有所容》
作者:蒋迎春
编辑:觅雪
校对:缪敏
编审:丁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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