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演:老轻院往事 | 读城

文摘   2024-10-18 12:00   江苏  


老轻院校门【图源:江南大学】




一张张老照片,泛着岁月的馨香,拂去岁月厚厚的封尘,唤醒了老轻院人的集体回忆,激活了一段段刻骨铭心的年少往事。
小时候,走进老轻院大门,高高矗立在面前的是巨幅油画《毛主席去安源》的高大照壁,画面上主席手拿油纸伞,两眼炯炯有神,看向未来,长衫的一角在微风中轻轻扬起。这大概是我对老轻院最初的印象。

成长足迹

老轻院是孩子们的乐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春天,挖荠菜,挑马兰,捞蝌蚪,抓蜜蜂;夏天,摘葡萄,采无花果,粘知了;秋天,偷山芋,跟大孩子学烤山芋,半生半熟往嘴里塞,连脸上都吃得黑乎乎;冬天堆雪人,给雪人做一个美丽的造型。最难忘的是夏夜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把它们放到小小的玻璃瓶子里,用一根细细的丝线系住,挂在蚊帐正中间,听父亲讲各种有趣的故事,昏昏睡去,连美梦都是亮晶晶的。

有趣的故事往往伴随我们一辈子。曾有小伙伴在微信群里回忆道:当年老轻院食堂后面有个放置咸菜的茅草屋,小伙伴们放课后,费了好大的力气,爬上茅草屋的顶部。茅草屋突然传出奇怪的响声,感觉身下的屋顶开始慢慢坠落,下沉速度越来越快,紧接着一声巨响,屋顶落地。小伙伴们个个吓蒙了。
巨大的响声引来食堂师傅一探究竟,看到大茅草屋突然坍塌,上面还趴着那么多灰头土脸的小孩,他冲过来说要抓我们找家长算账,吓蒙的小伙伴们此刻马上回过神来,爬起来迅速逃离“作案现场”。
历历在目,仿佛如昨。住在大院里的孩子,一起长大,都是发小,都是同学,哥哥姐姐是同学,弟弟妹妹还是同学。老师也是共同的老师。




老轻院剖面图【图源:江南晚报】

老轻院孩子的绰号冠以“头”的比较多,什么“扎钩头”“老扁头”“大块头”“老老头”,每个顽皮孩子的绰号后面都有一堆可笑、流传甚广的故事。男孩们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做着猫嫌狗厌的恶作剧。父母亲之间可以政治观点不同,学术见解相左,但所有的芥蒂并不妨碍孩子们相互串门,嬉戏玩耍,一起上下学

受父母的影响,孩子们大都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阅读报纸《文汇报》《解放日报》和《参考消息》是我们了解世界、丰富文学素养的重要渠道,同学爸爸订阅了《连环画报》和《富春江画报》,我们如获至宝,看得津津有味,成为我们最早的文学启蒙。


露天电影

我们生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都没有电视机,一到晚上,无所事事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便嘻哈玩闹,玩累了就一起呆呆地看月亮数星星。对孩子们来说,看露天电影就像过节一样开心

一台放映机,一块银幕布,一位放映员,构成了一个简单的放映场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有地质勘测队驻扎在老轻院,勘测队经常在大操场上放电影,小伙伴们急不可耐地扒拉几口晚饭,拿着马扎儿或小板凳,围坐在银幕的正反两面,津津有味地看着各式各样的电影。一束白光,照亮宽大的白色银幕,好故事上演了。聊天声、喧哗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渐渐消失。电影《决裂》中有个经典桥段,讽刺教育脱离实际“马尾巴的功能”,被广泛传播,风靡整个大院。《英雄儿女》的电影让男孩子们一边看一边幻想着自己深入敌营,收发电报的场景:“洞幺洞幺,我是洞两,听到请回答。”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的电影看了不少,“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是阿尔巴尼亚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南斯拉夫电影《桥》那首旋律优美的经典插曲《啊,朋友再见》,几乎人人会唱,至今都是满满的回忆。




电影《英雄儿女》海报图源:豆瓣】

星子如棋,月光如诗。露天电影是一代人的记忆和精神食粮,影响深远,弥足珍贵



传奇人物

王鸿生教授年轻时做过鲁迅儿子的家庭教师。他曾写下一篇回忆文章《生命中不期而遇的芬芳——在许广平先生家做家教的日子》,点点滴滴,文笔朴实,感情真挚,回忆了鲁迅先生去世以后,他在上海许广平家中担任周海婴家教的过往岁月。

博学的章克昌老师,我父亲一直对他称赞有加,风度翩翩,谦和儒雅,上世纪六十年代留学苏联,八十年代成为留美访问学者,一直是我们崇拜的偶像。

低调的老学者。其貌不扬,话语不多的居老头,身上绝对有做“地下工作者”的潜质。他主要负责门口矮碉堡里存放的各实验室所需药品的保管。药品都是英文标注。院里要编写英文版的化工词典,都要咨询、请教居老头,居老先生可称得上轻院化验室的奠基人。

暖心的好邻居。朱小琴阿姨是我们生活中一个特殊而亲切的存在。她有着纺织女工特有的大嗓门,带着温暖的笑容,给予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父母工作繁忙,没时间照料我们,只要小琴阿姨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包子呀馄饨啦,总也少不了我和哥哥一份,虽然她家里还有三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生活清贫,但人情富有。她的善良与热心,给我们带来的慰藉和感动,是那个物质匮乏年代里最难忘的记忆。

奇怪的老教授。我们居住在四号楼好多年,门前大路通向37号楼门口。记得有位住在37号楼的老教授,经常低头沿着这条路在寻找着什么,一边走一边把路边的小石子和小砖头捡起或踢掉,他不在乎别人诧异的眼神,只是专心地寻找着,寻找着,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后来得知,原来老教授的儿子视力不佳,戴着深度眼镜,老父亲担心儿子晚上下班骑车会摔跤,才有了我们每天看到的那一幕奇怪而感人的场景了。父爱无言,厚重如山。





无锡轻工业学院第一届毕业生【图源:江南大学

太多的故事,数不胜数,太多的身影,渐行渐远。听故事的人,成了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终将成为故事里的人。


独特方言


语言,能激起一个人最原始的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不管在哪里,能唤起情绪共鸣的,可能就是乡音,它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颇具“魔性”的老轻院方言,便是老轻院人的共同记忆。

轻工业学院是南京工学院部分院系于1958年8月迁来无锡创办的。幼儿园老师并不会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大多操着浓重的南京口音,老师的口音直接影响着娃娃们说话的腔调和发音。不管父母亲是哪里人,来自何方,在家说何种方言,孩子们在一起不约而同就说老轻院话。这种方言以南京口音为基本语调,是集普通话、无锡话于一体的南腔北调,很神奇之处,它没有标准普通话中的卷舌音和后鼻音,却是我们老轻院和新大楼的伙伴们交流交谈的特有语言。
那抑扬顿挫的语调,那鲜明生动的语气,那随意随性的发音,都离不开老轻院这块沃土。大伙说话习惯以“阿”开头,典型的发音“阿是滴?阿行?”或者“你阿吃饭啦?你阿晓得啊?”亦或者“阿噫怪啊?哎呀,吓(he)人倒”,外人听起来非常奇怪,觉得“四不像”,以致我那些非老轻院同学经常嘲笑我们讲的是“苏北话”。引以为傲的方言被人鄙视,那滋味啊,“才不是呢,你阿懂滴”,连反驳的语气都带着特有的老轻院腔。
带着集体记忆和独特“文化编码”的方言,从时间深处走来,又迷失在岁月的沧桑里。现在只有小伙伴们见面时,还会自然而然地说起老轻院话,大家会在无锡话、普通话、老轻院方言之间自由切换,无需过渡,无需思考,因为它是我们的情感寄托,已深深镌刻在了骨子里,流淌在了血液里,植根于我们生命之中!




老轻院二号楼(教学大楼【图源:江南大学】


逝去的老建筑

老轻院地标建筑,公认的、毫无疑问的,是孩子们常常玩耍和攀爬的地方——旗杆,它凝结了大家共同的记忆。泛黄的老照片,不同年龄的小伙伴都曾有站在旗杆下的身影,稚气未脱,阳光正好,笑容灿烂,仿佛就是昨天的情景。
大家口中的一号楼,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入口有罗马柱,山墙借鉴了西方建筑特色,厚厚的三七墙冬暖夏凉。据说曾是学校的行政楼兼图书馆,整个建筑气势不凡。
留在一代人记忆中的二号楼、三号楼、四号楼,曾经分别是学校的教学楼、实验楼和宿舍楼,清水灰砖墙、木地板结构,坚固耐用。
时光匆匆,旧时光里的老建筑都已随着城市变迁和土地置换而消失,包括发酵厂及后面的炮楼都拆了,都没啦。拔地而起的是一排排毫无特色的商品房。之前的轻工业学院和现在的江南大学,发酵工程一直蜚声中外,被称为中国发酵工程的诞生地。它的前期发展离不开老轻院发酵厂及工作人员的卓越贡献。
据校史记载,1937年秋天无锡沦陷,整个校区被日寇占领,成为日军兵营、京沪铁路日军指挥所。学校大食堂后面的岗哨楼,顶端有两个坑,一浅一深。老轻院的大水塔前身是炮楼,上面有机枪眼,坑洞、枪眼是鬼子用来封锁铁路留下的铁证。硝镪池是抗战时期日本人修筑的地牢,也是目前唯一尚存的遗迹。我们当时都很害怕这个地方,恐惧恐怖占据了我们年幼的心灵。




老轻院一号楼【图源:江南晚报】

记得老轻院发酵厂里有个很高的方碉堡,门口有个很矮的圆碉堡,小树林里有日军留下的水牢,这些都是日军侵华的罪证,如果当初作为文物好好保留下来,办个博物馆,做成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建个遗址公园都是不错的选择,可惜都已成为往事。
一段凝固历史的消失,让我们这些曾经在这里生活和成长的老轻院人,倍感痛心和遗憾!值得深思的是:如何找到一种平衡,既能推动城市的不断发展,又能保护好城市的历史和文化,让城市在发展的同时,保留其独特的历史价值。
感情最深厚、记忆最深刻的还是老轻院四号楼。我和家人及小伙伴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百米之遥,是我们居住的四号楼和沪宁线铁路距离,中间隔了一些农田,四季作物的播种和收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凭听觉我们就能知道驶过的是列车还是货车,倚在窗前痴痴地点数每列火车的节数,傻傻地猜想货车运载了什么货物,又将驶向何方。每当很长的货车驶过,连窗户都会发出抖动,电视信号也会受到干扰,呜呜的轰鸣声及火车和铁轨的摩擦声震耳欲聋。曾有亲戚来访,半夜被火车声震醒,以为是地震,急急忙忙奔下楼去,后来一直成为我们的笑谈。我们搬离4号楼后,晚上再也听不到火车声,居然觉得不习惯,无法入睡。
101医院的军号声催着我们起床,大运河的汽笛声伴着我们入眠,火车轰鸣声助着我们成长。值得回味的年少记忆,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纯真岁月,更是一片色彩斑斓的人生风景。从亭亭玉立到落落大方,再到垂垂老去。

青春易逝,芳华不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终究成为过去。漫漫人生路上,总有一些时光,在掌心里静静流淌;总有一些故事,在记忆里永远定格;总有一些感动,在生命里永存。


 本文原载于《江南晚报》2024年10月15日A11,原题为《老轻院往事》

作者:钟演
编辑:觅雪
校对:缪敏
编审: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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