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建东:公交车和《瓦尔登湖》 | 市井
文摘
2024-10-27 12:00
江苏
▏【图源:译林出版社】
我搭上开往市区的公交,要去听贺兰山教授对《瓦尔登湖》的解读。电动公交车嘶嘶地前行。天气酷热难耐,乘客稀稀落落,各自享受着这个游动空间馈赠的凉快。《瓦尔登湖》这本书对我来说是神一样的存在,可惜我从来没有读过它。听说《瓦尔登湖》很难读,不耐看,适合听。公交车不间断地启停和前行,无论坐着站着,人们都是随大流地前仰后合,神情困顿滞讷。这张群体影像,来自于每一位乘客独立的肖像贡献。车子走道的右手边是一排座位。一个女孩坐于其间,戴个口罩,戴副眼镜,斯斯文文。她随车的俯仰在大多数人看来不足为奇,司空见惯。在这个彼此屏蔽的空间里,你没有必要去理会其他人的举手投足和音容笑貌。哪怕你多余的几眼观瞧,也有可能被贴上不良心理的标签,招来非议和鞭挞的眼光。可这次却不太一样。我不经意间注意到她的时候,她侧过脸也注意到了我。继而我注意到了她那丝不为人知的痛苦神情。她眉眼紧锁,两手显得十分慌乱,她不时地抬眼镜,捂口罩,试图使自己镇静下来。但是,不规律的公交启停似乎加剧了她的痛苦,口罩掩盖了她面部所有的不适。她开始左右顾盼,焦躁爬上她的周身。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我,大概已经尝试了很久,她忍不住错乱地向我摇头示意。我猛然意识到,她大概率是晕车了。这下,轮到我慌乱了。这是求助,我得施助!几秒之间,我无计可施,我不可能去帮她兜底将要吐出的秽物,因为我手无寸“物”。我极速环视周围,远处被乘客甲的两脚遮掩的垃圾桶赫然在目。我如获至宝,一个箭步冲过去,要想拿到那个垃圾桶。可恨这个垃圾桶还是个固定的套筒,一下子竟没能拉出内胆。猛一再使力,内胆是出来了,半只桶耳却被扯坏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快速将垃圾桶放到女孩子脚下,这个时候,她再也无法控制呕吐的冲击,忙乱中也不管眼镜口罩,一并抓下,狂吐不已。吐是吐了,可更狼狈的一幕出现了。女孩子一边吐一边用口罩擦拭,以至于口罩瞬间被糟蹋得污秽无形,异味难当。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我突然想到早上随手放进包里的一包纸巾。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我取出了纸巾,递给女孩。这下好了,总算妥帖了。经过一番处理,女孩子不失尊严地回到了原先的状态。她的一声“谢谢叔叔”,居然让我有了一种受之有愧的感受。我觉得更应该感谢的是那包被我无意带出的纸巾。公交没有停下进城的步伐。整个过程,仿佛只有我和女孩进行了交流和赛跑,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知道我该是骄傲自豪,还是腼腆羞愧。这短短几秒,容不得我去纠结思考,权衡左右。梭罗去了瓦尔登湖,他在独处中审视欲望,过滤欲望,鄙视欲望。他在瓦尔登湖悟得了真言,“那些欲望太多,因此也牵绊太多的人,已经沦为手中工具的工具。”公交仍在继续它任务式的达成模式。十来个互不相干的皮囊,各自扮演着独特的角色。相对于避暑窝在家里的人们,我的这次出行似乎违背了梭罗的极简主义原则,但是我敢说,我因此体会到了极简主义的功效和能量。1506年,王阳明在龙场悟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是著名的“心外无物”论说。它告诉我们,一切真理都由你的心而发,而不用外界来告诉你。这场悟道比梭罗早了300多年,但两者却仿佛有着神来之约。用王阳明的心学来对话梭罗的极简主义,在修为和物质两个层面都可以获得高度契合的认知法轮。瓦尔登湖是清澈和单一的。我所乘坐的这班公交同样也是清澈和单一的,它就像一座多晶状态的绚丽水晶。每一个乘客都畅游在属于自己的瓦尔登湖里,他们小心翼翼地各自构筑自己的道德堡垒和物质底线。也许梭罗说的是对的,“不管人的两条腿如何努力,也不能让两颗心更加靠近。”这大概就是公交场景下无言的困境。车终于到站了。不知为什么,驾驶室旁边一位打工模样的中年人,快速跑到我身边,向我打听无锡火车站是不是就在附近。我答复他汽车站和火车站是通连的,走过去就是。他忙不迭地答谢,匆匆跑去。中年人如此舍近求远的问询,让我有些惊奇和不解。而紧随着下车的那个女孩子却是追上了我,又是一连串好几声“谢谢叔叔”,让我心生暖意和饱满。在无锡书画院,贺兰山教授传达了他对《瓦尔登湖》最终的哲学思考。“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被物质和欲望所困扰,而《瓦尔登湖》提醒我们,真正的幸福和自由来自于内心的宁静和满足。”■ 本文原载于《江南晚报》2024年10月22日A12,原题为《公交车和〈瓦尔登湖〉》
二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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