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谱清:秋日散帖 | 文学

文摘   文化   2024-10-16 12:00   江苏  


图源:新华社






单位在西郊,离城远,在一片工业区中,孤零零的。从专业角度来讲,实在不符合规划布局。很多人来办事,都说不方便,有些乡下群众来,说是兜兜转转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个地方。

午休间隙没地方去,只好在工业区之间走走。然而,周边除了厂房、马路,也实在是没啥好看的、像样的景致。

某日厂房之间的山坡上,一片芝麻地引起我的注意。也许是那一小束白光指引我过去的。青青芝麻秆齐齐站立,一节节向上伸展,顶端冒出三三两两的花瓣。一年来,我从没见过在这山坡上耕种的人。只见过这坡上一垄垄植物兀自长在那里。春天是油菜花,夏天是油菜籽,而现在换成了芝麻。

再往前走,千金藤有柔曼的身姿,缠绕在厂区黑色的栏杆上,因那黑铁的坚硬,更显出藤蔓的绿与柔。商陆垂下头,而墙角边又会新钻出新的幼苗。忍冬结了绿豆大小的果实,还是头一次发现。也有不听时序的小顽皮,比如那棵酢浆草,黄花还开着,好像从春天穿越过来的。

一只长腿蜘蛛悬挂在蛛网上,我看了几分钟,它动也不动。在这自然的吊床上,这只休息的蜘蛛懒得理人。还有许多虫子,默不作声地雕刻树叶,将一片片树叶雕成漏花的形状,它们的剪刀也是蛮有功力,像个剪纸艺人。





【图源:新华社】

现在的日常,如果能在一片小小的荒野地,找到一点安慰,也蛮好。比如这野蛮生长的动植物,可不管环境的好与坏,谁也挡不住它们的自在生长。




秋天的野花,以水边的蓼花最有风味。

西津河边的蓼花有好几种。一种是细长,渐分三两枝,然后一小簇一小簇聚在头顶,淡紫色抑或雪青色,仿佛姑娘发上的头花。一种是红蓼,叶子与辣椒相似,花穗状,粉白色。另一种是紫红色,花未开时,小米粒拥在一起,秆茎却有细小绒刺。我特地摸了摸,挺扎手。

“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古典诗词中出现的蓼花,有一种别样的离愁,在水边,将人的心漾起一层层波澜。而在现代的河边,现代人的心灵,早就被逼仄的楼群所挤压。这平凡细微的野花,在我们机械的眼里,无非是一种太过平常的花而已。因为,从前车马慢的古典环境及心境,早已消失。




火焰舔着黧黑的锅底,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从木质锅盖缝隙冒出。老家的最大底色,就是母亲在灶火间不停忙碌
每年十月,家里的柿子树、银杏树,都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实。菜园边的柿子树比较高,父亲扛了梯子靠在树干上,爬上梯子去摘,我从下面扶住,叮嘱他小心点。摘了一部分,还有高处没法够到。每年的柿子,我们并不十分喜爱。除了送人,剩下高枝上的,便留给鸟儿吃




【图源:新华社】

老家门前的田野上,稻子已割完,收割机的大齿轮清晰可见。稻茬儿一排排杵在田间,杂乱的稻草散落在上面。田野还是那个田野,但那片土地上的人,老一辈的,即使被风吹老了,还是被死死摁在那里。小一辈的,却拼命脱离它,走向远处
家里有两亩水田,今年没有种水稻,因为父母年事已高,而且耕田、割谷成本太高,便放弃了。但他们闲不住,还是种了一亩玉米、一亩黄豆。那一亩黄豆绿油油的,结的果太密实,黄豆年轻时,我们称之为毛豆。很长一段时间,父母反复步行到田间拔毛豆,然后一串串撸下来卖。那天,我看见院子里小三轮车上,还堆放着满满一车毛豆荚
闲谈中得知,有人预定了10斤豆米,母亲说她那天凌晨两点起来剥毛豆米。我一时吃惊,除了责怪她太不顾惜身体,也深感自己没有分担到责任。那一颗颗饱满新鲜的青绿豆米,要经过多少反复的手指劳作,才能从田地抵达我们口中?想来,心头一酸,有些沉重。
记得2020年过中秋,父亲邀了大姑、小姑父在老家聚了聚。“姊妹四个,现在只剩下我们一头一尾一大一小了。”说起逝去的兄弟姐妹,大姑感叹,“现在过一年是一年了,所以端午、中秋我都要回娘家来。”




【图源:新华社】

而小姑,是永远无法回到凉亭村她的娘家来的。这个极具清洁精神的女人,在河流和清洗中走完一生。
小姑父近几年在省城带孙,中间突发一次脑梗,精神身体显得大不如前。他随身携带一根拐杖,晚饭后老弟送他回城,上车时,他需要缓慢地挪动身体才能坐进车里,我感到他的蹒跚、衰老以及孤独。后来,在失去小姑的岁月里,他也曾多次重新组建家庭,但在分分合合中,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但今年中秋又不一样了,小姑父、大姑相继走了。父亲兄弟姐妹那一辈,只剩下他对抗岁月。



忙于事务,好几天未曾静下来读书。感觉荒废不少时日,辜负了这美好秋日。佩索阿说,你不喜欢的这一天不是你的,你仅仅是度过了它。细细想来,确是如此。
午后走到单位院子里,有淡淡的香气,仔细辨认,发现桂花又开了第二回。这次是若隐若现地开。大概是头一回,开花用的力气太足,故而这次稍稍冒出点头来,提醒看花的人——嗨,我还在,秋天还在。




【图源:新华社】

给父亲打电话,询问购买城乡合作医疗事宜。又说起最近某地吃“酸汤子”中毒之事,提醒他们冰箱里保存日期长的食品,不要舍不得扔掉。不过对于“抠门”的父亲,嘴上是答应了,行动是否一致,还得打个问号。
霜降后,马褂木、银杏们纷纷将自己的黄金叶晾晒在枝头,而后不久,它们又纷纷飘零至大地。一场雨落下,走在路上,不禁有瑟缩之感。
秋意在加深加重,而我们,都不可避免走向自己的下一个季节。


 本文原载于《江南晚报》2024年10月15日A10,原题为《秋日散帖》
作者:朱谱清
编辑:觅雪
校对:赖敏
编审: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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