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图文无关【图源：新华社】
那年的九月一日，一个浑身沾满灰土的少年，踩着金色秋阳急急走在泉江南岸，远远望见绿树笼盖下一道长长的白围墙，正中庄重古朴的门楼上，立起 “江西省遂川中学”鲜红美术大字。
撒腿小跑着奔向几回回梦中来访的校园，迎接我的是《歌唱祖国》欢快乐曲。此刻，清晨点着火把出门，辗转七个多小时换过三趟车，赶了近百里尘土飞扬盘山公路的疲劳一扫而光！
来不及擦擦汗水拍拍灰尘，一个人在偌大校园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跑，小步紧跑着一气儿报名、交费、换饭票、搬床板，天暗下来才走进植物园西侧一楼教室里，班主任朱井勤先生仍在安静地等着——一个从偏远乡镇赶来，又黑又瘦的小女生最后一个来领书；他温暖的微笑驱散了乡下人初次进城的心中忐忑。
占地近两百亩的校园，绿树葱茏，一年四季鸟语花香，更像一座美丽花园。两千多师生散入林中十几栋青砖黛瓦的简净小楼，三十六个班级同时教学互无干扰，任老师们在三尺讲台尽情挥洒激情飞扬。
没时间细品想家的滋味，来自乡下的女生都住进一栋两层青砖瓦楼，初中部女生睡一楼大通铺，高中部的住楼上三开间。跟着高年级学姐每天清晨5：30起床，早早在校园外操场跑完三千米，喘息未定，听着广播一招一式做完体操后，自由晨读。
规规矩矩走进教室摇头晃脑念书的少，一窝蜂大声诵读，耳朵里回声嗡嗡。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朱井勤先生深明此意，特许我们七个住宿女生自觅佳处流动晨读。
校园东北角，一处清浅水塘，几株高大板栗树粗枝横卧水面，绿荫遮天蔽日。林边十来亩荒地，给角门外洲上农人辟为桑园，拓得沟垄整齐，春来满眼新绿。
最爱在三月柔桑田畦间高声读书呀!春雷滚过，小雨沥沥，脚下的土地松软了，蕴藏了一冬的壮实桑枝爆满芽儿，一个个紧贴枝头由黄变绿睁开眉眼，微风夜雨中疯长。一眨眼，簇新肥嫩桑叶铺满田垅，密密匝匝蓬蓬勃勃。
在桑叶散发出甜香味道的空气里深呼吸，吟诵“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晨曦中，一个年轻蚕妇进门采桑，一双巧手上下如飞摘新叶，不到半个时辰，堆起半人高满篓桑叶，她抬手拭汗长吁一口气；总在匆忙转身出角门时，回头一笑羞红了脸，低回眼眸里，流淌出对藏身桑叶间发奋读书的女孩的欣羡……
夏日炎炎，桑园浓绿愈变深沉，密集桑枝挤满垄沟。我们避开刺目骄阳，在水塘上空栗树上或坐或躺，听林间鸣蝉低吟浅唱，苦读时歇一歇，来一首“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拂去几许暑热烦闷。
▏资料图【图源：新华网】
深秋桑叶稀，板栗林下落叶积满地， 脚踩厚软金黄地毯，发出细碎脆响。微雨欲来时，水塘上空成群低飞的红蜻蜓，不时撞在摊开的书本上，提醒埋头攻书的女孩快快回到屋檐下。如丝如发的绵绵秋雨，一点点打湿发梢；粘上脸颊沁凉的酥痒，像母亲带茧的手掌轻抚，勾动心底思乡之情化作一阵泪雨。抬眼，望一望远山外家的方向，歌一阙《满江红》鼓起凌云志：“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那时，初冬已有霜，桑条叶儿落净沉入冬眠，藏起繁华过往，静待来年春暖江南再展丰姿。白雾迷漫的水塘边，一丛丛芦苇青绿带焦黄，倒垂水面缀满银霜，似美人对镜梳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哈气搓手，甩出一颗小石头，它叮叮咚咚滑过结满薄冰的水面跳到对岸泥坎边……
记忆中，少年的天空多晴朗！
匆匆，最忆桑园边提壶取水人啊，慈爱温厚如父如兄的朱井勤先生，他一家三口住在西南边一栋筒子楼里，天天一早出来，南边开水房打水，北边桑园煤屑路上绕道走一圈，远远看一看散落桑林间读书声渐高的几个农村女娃。师生目光交汇，他细长眉眼一笑飞扬，不待我们走近打招呼便转身，渐行渐远，留下一串串轻快脚步声耳边回响——先生皮鞋脚后跟钉着铁片儿，打在煤屑路上的脚步声，成了我们晨读时半场休息的准点报时……
一千多个晨光微露的校园晨读，霞光云影共徘徊，天籁和鸣伴书声，匆匆！
中考前夕，成绩优异的我原本被保送本校高中部重点班学习，先生再三力劝我留下来，实现上大学的梦想。可家境贫寒的我却毅然选择了读中专……林中长谈，先生深深惋叹，至今长留心底。
三十年前，菁菁校园有我苦读沉吟身影；三十年后，昔日桑田起高楼，崭新的图书馆，现代化的女生公寓，标准的实验楼，新建的南大门巍然屹立。校园扩建后，已容纳近百个教学班、五千余名师生在此学习生活，教学相长游刃有余……母校旧貌换新颜，金色夕阳里，和爱人漫步清新校园，林间宽阔水泥路纤尘不染，郁郁文风自沛然。
巍巍井冈下，清清泉江畔，一座古老而青春的校园——江西省遂川中学，多少莘莘学子心向往之的圣殿，搏击长空的雄鹰永远眷恋的精神家园——一百年前，她的芳名叫“五峰书院”，我的祖父也曾是母校的一介书生……
往期文章选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