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从小就无限崇拜、无限敬仰的作家巴金握过手,而且握得紧紧的,久久没有松开——不过,不是和巴金本人握手,而是他的手模。
在水波粼粼的西湖边,屹立着不少中式、西式的建筑。这些精巧的房子,有些和西湖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听到西湖的呼吸;有些就建在离西湖不远的山坡上,推开窗户,在高处眺望,云水澄明,婉约柔静的西湖景致尽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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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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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知道亭内有巴金的手模,我顿时肃然起敬。快步拾级而上,走到亭内,站在方碑前,把我的右手合在先生的手模上,并低下了头,向先生致意。我的手久久没有松开,紧紧地贴着先生的手模,先生的手模是冰凉的,但我却感到有一种特别的温暖涌上心头。那股在他心灵燃烧的希望之火,依然在燃烧,这股灼烫的温情正在抵达到我的内心,冲破了初春的寒气。
从少年时代,开始读小说,我就读了《家》《春》《秋》和《寒夜》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带着他们的苦难和痛苦、爱和理想,深深地感染了我。等我长大成人,我在当媒体人的同时,走上了文学之路,这不能不说有巴金的无声引导。我和他有过两次交集。一次是,我15岁时曾不知天高地厚地给先生写了封信,问他《家》小说里的觉慧是不是他本人。他回信说,这个问题无数人问过他,我的回答,是又不是,肯定有我的经历,有我的影子。正式见到巴金,是在上海作协的讨论一个年轻作家创作的会议上,他已苍老了,但眼神清澈、淡定,专注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他没有半点架子,随和谦逊,完全是一个慈祥的普通老人。
他的讲话也并非宏论滔滔,都是大白话。我和他谈起年少时候曾给他写过信,他用浓厚的四川话回答,对不住,我忘了。我这辈子给无数读者写过信。巴金不善言辞,从读他的小说,到他的回信和这次对话,我感觉到了他的博大,他的坦诚,他的纯粹,他的厚道。
▏晚年巴金瞻仰鲁迅雕像。【图源:收获】
先生是一个讲真话的人,他不做作、不矫饰、不虚伪,见到了人会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嘴角有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俏皮。他说过,他写作不是为了做作家,他的写是有话要说,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不是口头的长篇大论,而是通过他的手。我握过的那只手模的手。
后来的巴金一直在反思,痛苦地反省,他开始把自己的反省写出来,全部是真话,这就是伟大的著作《随想录》。在写这部书的过程中,他一直处在心灵的挣扎和折磨中,他要用一把锐利的回忆的刀,去剖析自己的灵魂,剖析那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
巴金一生探索、追寻着“民主、自由”的五四精神。他晚年已没有体力和精力写出像《家》《春》《秋》这样的小说,但他要学列夫·托尔斯泰——这个十九世纪世界的良心,追求“心口一致”“言行一致”。
巴金像火一样燃烧的希望,从来没有熄灭过。像托尔斯泰那样。在《随想录》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在平和从容的叙事中,有着锐利的思想锋芒。他说过,我说得明明白白,安徒生童话里的小孩分明看见皇帝陛下什么衣服也没有穿,他就老老实实地讲了出来。我说的“讲真话”就是这么简单,这里并没有高深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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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写《随想录》后期,患上了帕金森症,颤抖的手拿不住笔,写字已经非常费力,但他坚持写着。他喜欢西湖,特别喜欢杭州蓬勃旺盛的春天,他喜欢西湖的秀美和清纯,还有难忘的记忆,这座城市留着他年轻时的强健和青春的足迹。他晚年每年都会来杭州住上半年。《随想录》可能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杭城完成的,《随想录》和杭州和西湖有着绵长的渊源。
终于,江南文学会馆有了巴金的手模,先生的手模放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了,因为这里有西湖,有岳飞,还有文学。终于,我能够和先生握上了手。我和巴金在杭州再次邂逅了。不过,只是默默地握手,再也见不到他孩子气的笑,嘴角隐隐的俏皮。
* 小编注:今年正值巴金先生120周年诞辰,谨以此旧文,追忆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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