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九十（十四）
《七》：“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按真所謂“發唱驚挺”者。《四溟山人全集》卷二十二云：“五言律首句用韻，宜突然而起，勢不可遏，若子美‘落日在簾鈎’是也。”竊謂眇山人此論，不如何日愈雲畡《退菴詩話》卷一所言為具眼。何氏曰：“五言一起，用平韻最難。唐名人中，亦不可多得。即杜子美‘落日在簾鈎’‘宮衣亦有名’‘西閣百尋餘’‘牛頭見鶴林’‘憑高送所親’等作，氣象已小，筆力已弱。惟‘莽莽萬重山’一首，足雄視百代耳。孟襄陽‘八月湖水平’，頸聯雖極弘濶，而起語亦尚欠陡健。擅場者莫如王右丞，如‘萬壑樹參天’‘太乙近天都’‘風勁角弓鳴’諸作。此外岑嘉州‘高閣逼諸天’‘詔出未央宮’，宋之問‘帳殿鬱崔嵬’及楊炯‘烽火照西京’，旗鼓足以相當。”何書未見有徵引者，故標舉之。
容安館札記
錢
鍾
書
《退菴詩話》
〇《十二月一日》。按三首之層次井然，第一首起云：“今朝臘月春意動”，第二首結云：“春花不愁不爛漫”，然後承以第三首“燕子”“黄鸝”“桃花”“柳絮”；仇《注》謂“指來春”，皆“逆道其事”，是也。《退菴詩話》卷十未綜觀其全，局於第三首，乃謂：“十二月水澤腹堅，木落蟲蟄，安得此景？疑題目誤。”則是不知誤之在己也，詳見第七二八則論《露書》卷三評杜詩累句。“即看燕子入山扉，豈有黃鸝歷翠微”，皆懸想之詞，所謂準擬也。“即”同《又呈吳郎》“即防遠客雖多事”之“即”，苟若也；“豈”同《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第三首“豈藉荒庭春草色”之“豈”，庶幾也。仇注“豈有”云：“豈不有也”，未當。“他日”詳見第七三五則論《全唐文》卷三七九李抱玉《讓副元帥及山南節度使表》。
《唐詩歸》
【〇《船下夔州郭宿雨濕不得上岸別王十二判官》：“柔櫓輕鷗外。”按《春日江村》第四首云：“燕外晴絲卷，鷗邊水葉開。”《唐詩歸》卷五張九齡《彭蠡湖上》：“一水雲際飛，數峯湖心出”；鍾伯敬評云：“寫盡幻遠。若俗筆，則曰‘一雲水際飛’矣。”殊有會心，子美句正用此法。岑參《宿東谿王屋李隱者》云：“天壇飛鳥邊”；姚鵠《送友人出塞》云：“入河殘日鵰西盡”；張耒《和周廉彦》云：“新月已生飛鳥外”；唐庚《春日郊外》云：“鶯邊日暖如人語”；陸游《游脩覺寺》云：“山從飛鳥行邊出”，機杼如一。《宋詩啜醨集》卷三潘雪帆評放翁句云：“入俗手，亦定作‘鳥從山邊出’矣，何味？”即竟陵手眼。《能改齋漫錄》卷八（《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引《復齋漫錄》同）謂張文潛句仿郎士元《送楊中丞和番》之“河陽飛鳥外，雪嶺大荒西”，尚死在句下，未窺意匠經營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