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辩论的源起
当地时间2024年6月27日，美国总统乔·拜登与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进行了2024年大选的第一次电视辩论。美国总统选举辩论是总统选举中的一项传统程序，通常由民主党和共和党的主要候选人参与，讨论的主题多为当时最具争议的问题。尽管候选人辩论并未被宪法授权，但现已成为选举过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总统候选人辩论是美国民主的重要传统，旨在让选民在投票前有机会直接听取主要候选人就选民关心的关键议题发表意见，并观察候选人的个性、态度及行为举止。
值得一提的是，6月27日的辩论是历史上首次由单一媒体机构主办，结束了由“总统辩论委员会”（Commission on Presidential Debates）从1988年到2020年所承办的传统。这个无党派的非营利组织多年来一直负责组织总统大选辩论。
你知道哪次美国总统大选产生了第一次的全国电视辩论吗？
通常人们会认为，那是1960年肯尼迪对阵尼克松的辩论。![]()
Kennedy-Nixon
但事实上，第一次电视辩论发生在1956年。当时的民主党候选人阿德莱·史蒂文森（Adlai Stevenson）向时任共和党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发起挑战。
但是，他们两人并未参加辩论。1956年11月4日，两位候选人的代言人进行了历史上的首次电视辩论：民主党的代言人是前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Eleanor Roosevelt），共和党的代言人则是来自缅因州的资深参议员玛格丽特·蔡斯·史密斯（Margaret Chase Smith）。没错，第一场总统电视辩论的主角是两位女性。![]()
蔡斯·史密斯（左）与埃莉诺·罗斯福
尽管严格意义上而言不是第一次电视上的选举辩论，但是毫无疑问，肯尼迪-尼克松（Kennedy-Nixon）之间的这场经典辩论主导着大众和学界对选举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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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肯尼迪与尼克松的电视辩论被广泛地认为是电视辩论中的经典
直到2010年，当英国首次进行选举辩论时，它仍然是讨论的中心。根据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传播学系教授尼克·安斯塔德(Nick Anstead)的统计,在2010年英国大选期间，英国新闻界对于肯尼迪-尼克松的辩论不下31次。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英国直至2010年才进行首次选举辩论？
英国政治体制中，英国政府的实权在首相和内阁。跟美国等国家的总统不同，英国首相不是全体选民直接选举产生的。按照惯例，哪个党在下议院选举中获得多数，哪个党就可以推出首相，组成内阁。因此，这是因为选举辩论在议会民主体制中的作用尤其模棱两可。80年代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在其任内就曾明确拒绝在英国举办大选辩论，她认为：“我们不是选举总统，而是在选择政府” (We are not electing a president,we are choosing a government)。铁娘子这句话的意思是类似总统选举形式的辩论是议会制民主的异端。因为其焦点主要集中在党的领导人上，而不是更广泛的党际领域。不过到了2010年，当时的选情让所有的主要政党都相信他们将从辩论中受益：现任工党在民意调查中落后，而反对党保守党仍不满意他们能赢得的多数席位。同时作为第三大党，自由民主党一直将电视辩论视为提高自身形象的重要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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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自由民主党领导人尼克·克莱格与詹姆斯·卡梅隆（左）和戈登·布朗进行首相辩论
在首次首相辩论（辩论节目的名称为Prime Ministerial Debate ，并不意味着首相一定会下场辩论）得到广泛传播之后，自由民主党似乎才最准确地了解了形势的那一方。自由民主党领导人尼克·克莱格（Nick Clegg）在辩论播出后民意测验中认为是获胜者，而他的政党也借此飙升至史无前例高的的民意支持率。
到了2015年，辩论活动的组织变得更加复杂。由于2010年以来英国政党制度的变化使得邀请哪些政党参加辩论变成了一道难题。最明显的体现是英国独立党（UKIP）在二线选举中所获得的相当高的支持率。同时，英国独立党在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名列前茅，成为保守党和工党之外赢得全国选举的第一个政党。而在苏格兰，民意调查显示苏格兰国民党（SNP）有着巨大的领先优势，如果这一优势保持下去，苏格兰国民党获得的席位将大大增加。另外民意调查也显示了对已经拥有一名国会议员的绿党的支持率提升。在这种情况下，辩论的转播方提出了一种修改后的辩论形式。和2010年那样由三名党魁进行的三场辩论不同，转播方提出了一种4-3-2的辩论形式。其中第一场辩论将包括保守党，工党，自由民主党和英国独立党；第二场辩论则由英国独立党、苏格兰国民党和绿党参加；最后一场辩论在是保守党和工党之间展开。
出于对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保守党否决了这一提议。经过长时间的谈判，政客和广播公司同意了一系列新的，复杂的节目。而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电视转播选举辩论，所有主要人物都会参加，这是一场七次辩论，其中包括保守党，工党，自由民主党，UKIP，绿党，SNP和威尔士党（Plaid Cymru）的领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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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一场七次首相辩论，当时代表保守党出席辩论的是安伯·拉德（中），而非时任首相
2024年也是英国的大选年，今年英国大选的电视辩论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本月4日，英国首相里希·苏纳克 (Rishi Sunak)与工党领袖基尔·斯塔默 (Keir Starmer)之间的首次大选辩论在 ITV 上展开了激烈对决。而后两人转战BBC进行接下来的两场电视辩论。上文提到的七次辩论制也被保留，由 ITV 在6月14日时承办。另外，在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地区还将举行额外的专门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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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首相苏纳克 (Rishi Sunak)与工党领袖斯塔默 (Keir Starmer)之间的首场大选辩论尽管英国的政党环境错综复杂，但是法院从未干预过英国政党间的辩论活动。大选的选举委员会和Ofcom（英国独立广播公司的监管机构）也都强调了在英国进行电视辩论是广播公司和政党之间的私下的安排。这些机构同时也澄清指出他们对于这些辩论不承担任何的责任。
虽然和英国同属英联邦的议会制国家，澳大利亚的辩论形式却是非常之稳定的。这是因为只有两个主要政党，工党和自由党受邀参与了大选辩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应该是澳大利亚的政党制度也相对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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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澳大利亚首次电视辩论
自1984年首次进行大选辩论以来，在澳大利亚举行的十次选举中，只有一次没有举行辩论。1987年，在任总理和工党领袖鲍勃·霍克（Bob Hawke）拒绝同自由党约翰·霍华德（John Howard）进行辩论。之所以做出这一决定，是因为霍克认为先前1984年的辩论结果不利于工党。在1990年的大选中，霍克又再次同意参加。从那以后，电视辩论便一直是澳大利亚大选的一个重要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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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霍克（左）与约翰·霍华德
和英国一样，澳大利亚的大选辩论也会强调竞选是党际之间而非两位辩论者个人之间的角逐，这从澳大利亚的电视辩论主题领袖辩论（Leader Debate）中既可看出，两个辩论者作为党魁代表他们的政党参辩。加拿大也是议会制国家，也属于英联邦，但是相比英澳两国，加拿大有着两个独特的国情，而这两个特质决定了加拿大的选举辩论的形式。首先，长期以来加拿大在种族和语言上的分歧一直体现在该国的选举辩论之中。自1968年当时的联邦自由党党魁，后来的加拿大总理皮埃尔·特鲁多（Pierre Trudeau）用英语法语交替地回答质询后，两种官方语言都被进一步地纳入了辩论的议程之中。通常来说加拿大的一场辩论会确定使用英语或者法语作为辩论语言。到2004年，所有主要政党的领导人都精通法语，以便可以充分地参加用法语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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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动法语官方化的前加拿大总理皮埃尔·特鲁多（左）
影响加拿大电视辩论的第二大环境特质是加拿大的政党制度。在某种程度上，这与较小的政党，例如国民民主党（National Democratic Party），魁北克集团（ Bloc Quebecois）和绿党（Green Party）在议会中取得成功有关。同时，加拿大大型政党的表现也有很大的起伏。最极端的例子发生在1993年，当时保守党的议席从161名减少到3名。在2013年，自由党这个在20世纪统治加拿大69年的政党沦为第三政党，仅仅赢得了34个席位和18.9％的选票。考虑到政党制度的相对流动性，加拿大的选举辩论以两种方式发展也就不足为奇了。首先，他们越来越多地将较小的政党包括在内，一次电视辩论最多可以有五名参与者。其次，辩论准入的门槛是相对比较高的。通常一个政党需要在下议院拥有席位的同时也在全国民调中始终保持5%以上的支持率才能被允许参与政治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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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皮埃尔的儿子贾斯丁·特鲁多（左）也参与加拿大的电视选举辩论
因此，加拿大选举辩论不断发展的历史由三个独特的环境特征来定义：一是盎格鲁撒克逊和法兰西社群自我表达的愿望；二是选举辩论愿意容纳较小的政党（在这种情况下，较小的政党是指在立法机关中有席位，但不太可能在行政部门中担任任何职务，更不用说担任总理的政党）；三是制定包容性的非正式规则，而不是对辩论的参与提出法规上的要求。联邦德国于1972年举行了首次电视辩论。由于参加的人数太多了，因此那一次辩论也被称之为大象回合(Elefantenrunden)。参加这场电视辩论的门槛是一个党派须在参议院投票之前在联邦议院中占有一席之地即可。这与当时联邦德国的选举制度有一些出入。联邦德国选举制度规定，要获得当事席位的政党需要获得全国投票份额的5％。很显然，大象回合这样的体系是西德政治的产物。西德政治体系的议会性质，政府的联合组织架构以及该制度的多党性质阻止了两位总理候选人之间一对一的直接竞争。![]()
1970年代联邦德国的大象回合辩论
不过，两德统一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时任总理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取消了电视辩论的活动。他认为统一所带来的政党制度错位使得广播式的辩论不再适用于当时的政治环境。这一情况一直持续了12年。到了2002年，电视选举辩论才以一种新的形式重回日耳曼人的政治舞台，即电视决斗（TV-Duelle）辩论。电视决斗辩论只包括两个主要政党，基督教民主联盟（CDU）和 社会民主党（SP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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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进德国统一的时任总理赫尔穆特·科尔
一些学者将电视决斗式的选举辩论视为一种美国化的发展趋势，并且与德国宪法的逻辑背道而驰。较小的德国政党也对新的辩论形式提出了质疑。2002年，自由民主党（FDP）试图通过《政党法》质疑电视决斗将其排除在外的合法性。这项法律旨在保证公共机构应在提供公共设施和公共资源上平等地对待各政党。但是，法院驳回了有关选举辩论中广播时间是公共资源的诉求。 同时，法院还从《基本法》的角度考虑了非包容性。德国宪法在保障政党享有平等的机会的同时，也保证了广播机构有权控制自己的节目。考虑到在电视决斗式选举上这两者之间的这矛盾，法院根据参与政党享有的先前、当前和潜在的支持水平，建立了一套将电视决斗选举纳入电视节目的测试标准。而其中一项考核标准是大选后参与政党的领袖成为总理的可能性。这项标准意味着，法院实质上是支持电视决斗辩论作为政治竞选项目的逻辑。
2013年的大选则衍生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电视辩论形式。其一便是两大党的领导人之间定期进行的电视辩论决斗。其二则是类似于大象回合的形式，名为“柏林回合：选举最后阶段的最佳候选人” （Berliner Runde: Die Partieispitzen im Wahlkampfendspurt）的电视辩论。正如其名，这个辩论节目在大选前三天举行。与联邦德国时代辩论形式相似的是，这个节目也邀请了每个在联邦议院中有成员的政党派代表参加。但是，与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的辩论不同，两个主要政党的领导人没有出席，而是派出了议会党派的高层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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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与社会民主党代表马丁·舒尔茨进行的电视辩论决斗
不单单是美国，电视媒介还对世界诸多其他国家的选举辩论形式产生了影响。每个国家因其独特的政治和社会背景，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辩论制度。无论是美国的总统辩论、英国的首相辩论，还是澳大利亚、加拿大和德国的选举辩论，它们共同的目标都是让选民更好地了解候选人和政党的政策主张，从而做出更明智的选择。正如美国大选电视辩论对世界的影响所示，选举辩论在全球民主进程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而电视在新媒体时代已不再是选民接收信息的主要载体，但是电视辩论这一形式却并没有在技术的迭代中被淘汰，这一点同样值得让人深思。Anstead,N.(2020).WITHDRAWN:A Different Beast? Televised Election Debates in Parliamentary Democracies.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 25(2), NP2-NP20.McKinney, M. S., and Karlin, D. B. 2004. “Political Campaign Debates.” In Handbook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Research, ed. L. L. Kaid. 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撰稿 | 汪浩东
审核 | 寒山客
终审 | 李致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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