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地 | 写作/影像工作坊 | 阅读素材第4轮笔记

文摘   2024-11-12 10:12   湖北  







写作/影像工作坊

第4轮阅读素材笔记







写作/影像工作坊进入到涉及参与者创作阶段——阅读素材。参与者分享自己的素材并讨论,探讨创作的走向及构成。第一批参与者六人:郭昕盈、吴意思、袁喆、刘雨竹、海光、吴文光。


工作坊之后,继续有相关阅读素材笔记发到草场地邮件组。部分笔记选摘如下。

笔记人 


Ø章梦奇

Ø袁喆

Ø哈比

Ø郭昕盈

Ø李新月

Ø黄凌超

Ø刘雨竹

▉章梦奇

皓琳说她横看竖看也看不清海光,这个说法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其实觉得海光有两幅样子,或者说因为邮件组的写与读,让海光的两幅样子越发明朗。该怎么描述海光身上的两面性带来的感受呢?可能是:西与东,轻与重,软与硬,诗与砖……总之海光以读诗来回应那些工作坊的灵动感受时,在文字的大段描绘中必定会遇到坚硬的海光事实。如果问一个人的出走能走出多远?那在海光身上可以看到这种出走的距离并不只是地域上的,应该是从山出走至云,从苦出走至灵,从冷水江出走到莱比锡,从泥土抓蛇到绚丽肆意的厨房画,从抹不掉的乡音到国际通用的诗音,从性别男姓海到性别模糊Hei,从“痛下杀手”到“时间捕手”……这些都是海光,也是海光自我出走的距离。一旦用一种可测量的状态来看这些经历和命运的两端,好像就很好理解了这样的一种存在。我很好奇在书写和素材的选择时,海光觉得这个距离测量越来越近,还是越测越远?这样的出走是不知不觉的,还是一种意识清醒的决定。

郭郭搬回家住。这件事情如同一个人被了刑缓期执行,终于到了不得不执行的时候。回归了女儿的身份,成为难服的役。但从客观层面来看郭郭的“服刑生活”,其实并没有失去空间,甚至得到了一个大房间——地下室。这个房间承载了所有曾经的“服刑痕迹”,似乎是没有未来的过去式房间。所以上轮素材郭郭带着摄像机匆忙行走在儿时曾经居住的街巷时,我却有一种她在地下室穿行的感觉,可能是地下室的负一层。顺着这样想象下去,地下室的下面还有很多层,层层通向更地心的深处,等待着郭郭打着手电摸索着走下去……地下室真是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空间,它区别于闺房,它在物理位置上要低于生活,在心理感受到又给与人安全感——应对世界末日的绝佳位置……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那些电影或剧集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囚犯凿开的地洞——通向世界另一头。

雨竹的拍摄总会让我想到一个词“煞有其事”,对这个词我是持褒义理解的。明明平淡无奇的场景,被一个镜框锁定之后变得煞有其事,看似轻巧的日常时间变得具有重量。这样的拍摄方式我觉得不是任何电影训练营教出来的。上上周雨竹的读书会分享的文字其实让我非常震撼,但因为那天有活动着急把最想讲的东西一口气讲了,但忘记谈那个文字细腻到震撼的感受,就是关于家庭中的一地鸡毛如何转换成一种分量。在雨竹的分享中出现了一些非常重的词如家庭、责任、情义、背叛、道德……这种被隐藏在生活和内心里的负担如何在具体的日常中被捕捉?在很多虚构电影中通过扮演和设定来呈现,但当我们在记录现实生活时,就变得不容易。所以我才会猜测,雨竹在拍摄时是一种本能的取景讲究,但在阅读和选择素材时将内心中那些无法安置重量放进了这些日常素材中,创作者用内心贴靠那些本不具备温度的画面,让其有升温或降至零下。看到现在其实我们可能也不太清楚雨竹的创作走向,是否朝着某种深明大义,但这种煞有其事让人不可不去认真对待。

袁喆在看羊和看羊所在的村子时有两种不同的心情和眼光,暂且称之为爱慕的眼和道义的眼,爱慕之眼因情谊而产生,道义之眼因作者性而产生。上周素材中,袁喆用几乎贴身的状态拍摄了这个叫做乖燕女孩,这个镜头里没有出现羊,只有袁喆的目光,这个目光中没有评判,也没有慌张,只是在虚焦中缓缓跟着这个跳跃的女孩,以及她平静却刺痛的讲述声音。这个镜头基本确立了袁喆创作的合理性与正当性,即便这里有另一个持照相机的人,但袁喆的摄像机产生了不可替换的眼光和叙述。另外当袁喆举起羊为乖燕拍摄的照片时,黑白照片中凝固的脸和袁喆的手持目光成了正反打,照片指向了照片中的人和生活,生活又指向了袁喆的自我。这个自我可能与儿时的记忆经验有关,也有可能与建立“我”的叙述有关。一个摄像机两种眼光,通通在朝向外部时反射回到袁喆自己身上逐渐显影。

意思的素材常常带给我一种模糊感,从画面本身来看觉得意思想拍某种“家庭肖像”,但从言语的表述中感觉意思要探究的是自我。上周读书会谈到要给“左撇子”予正义,要正大光明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左撇子,要立场坚定,而不是在诚服与矛盾之间。所以关于左手右手的叙事该如何铺成,而意思的家庭成员中是否也隐含着某种左右之别?是看素材时会让我浮想联翩的。所以可能意思在拍摄或素材的选择中需要忽略那些生活经历带来的委屈感,而是更具有的识别性地去看出左与右。如果说通常的创作需要看到灰色地带,那生而“混沌”中的意思的功课会不会是先重建是非观?

关于“小吴”,今天这么称呼是有原因的。跟一个香港朋友聊天时谈到小时候在印尼出生的她要学一首儿歌“Tiger, tiger, burning bright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长大后知道这首歌出自一位非常伟大的诗人,威廉·布莱克的《Songs of Innocence and Experience》这本书取名为《天真与经验之歌》。歌颂天真,也赞美经验。以54幅版画绘尽人从孩童的天真状态走向成熟经验的历程。上上期阅读素材中,吴老师的镜头穿过了一片玉米地,是无意为之,自然走在自己耕种的未成熟的玉米地中。这个镜头让我想起在《自传:穿过》中的第一个镜头,穿过一片茂密的玉米地。意象为,两鬓微白的背景穿行至少年下乡投奔下放父亲的那片玉米地,伺候在穿行的尽头的是成人世界的残酷嘴脸。

这个镜头是我帮忙拍的,当时选择了秦家屯附近村子的一户人家院子里的茂密但不大的玉米地,我们俩人在炙热的阳光和虫蚂反复穿梭。在这个重现式的镜头之下,吴的“自传系列”从这个穿行的镜头开启,预示着从天真至经验的不可回头之路,并以此为书写的起点。但2024年,我们再次看见一个相似的场景,吴自然轻巧的穿梭在一片由自己种植出来的玉米地之中,似乎有一种反向的意味,从经验重返天真。

从“吴”到“老吴”到“吴老师”再到“小吴”,从电视台大机器,到3CCD高清大部头,再到手持DV,今天这个背着摄像机像“背背佳”一样的男人,在穿梭并兴奋搭话中居然不知不觉回到了那片象征着天真和经验混沌未知的“玉米地”里。也因为其“种植“的经验——无论是人的种植,或是地的种植——让吴得以重返天真。所以对我来说吴老师的所有素材和经验都可称为“天真之歌”。玉米地也成为一个象征,可以自由穿梭在经验与天真之间的“薛定谔的玉米地”。

(吴文光素材分享截图)

▉袁喆

上周六皓琳提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大意是讲为什么我们总是在影像中看到孩子们留着鼻涕,难道没有人去在乎他们的卫生或整理一下孩子的仪表?初听起来是个有点无厘头的问题,但后来想起总觉得问题中藏着某些看似简单却很重要的信息。可以回答的角度很大,我根据自己的一点经验回应一下。草坪的冬天实际温度大约有零下15度,我记得那时候呆在山里我一直都头晕感冒,屋子里只有烧煤,但在村子里并不是每家都会时时刻刻烧煤,太浪费了,这里的极端寒冷也是羊后来无法再撑下去的原因。所以孩子们在冬天流鼻涕、生病的事情太过平常,在镜头前看到的是常态。此外,关于孩子们的卫生/生活状况是让我经常吃惊的,羊告诉我草坪小学的住校生大部分没有刷牙和洗手的习惯,他们有零花钱,但是不会有人教他们去买牙膏,买肥皂,每天注意个人卫生。孩子们太小了,但因为家离学校远,又不得不住在学校,有钱的话只会买最新的玩具、方便面、辣条,或者像你们看到那样偷偷买烟。我想起有一次去秋红家,羊教秋红如何认真洗手,怎样剪指甲,秋红的指甲因为太久没有剪过好像得了甲沟炎。那天中午,阳光很温暖,羊坐在院子里给秋红剪指甲,一边聊着她和母亲,羊问:你妈给你剪过指甲吗?秋红:没有,从来没有。秋红笑嘻嘻的看着羊,继续聊天... 在山里很多事情都不会按照我对日常生活的原本了解进行,只有一天天的待在他们身边才知道事情的全貌。在溪水边玩耍抽烟的那个场景曾经刺激到我,我不理解为什么羊给孩子们发烟,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呆在这里的多一天,我就越了解孩子一点。在山里,大部分孩子没有和家人一起的亲子时光,从几岁开始就跟着更大的男孩玩,大孩子做什么他们便开始模仿,抽烟喝酒都是成为大男孩的一部分。所以,我慢慢开始理解孩子们在水里抽烟到底和羊有多大关系呢?她只是戳破了覆盖在现实上的一次膜,我真的还要埋怨她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吗?在逸枫的那次反馈邮件里,我看到了和多年前自己相似的感受,我们都在怀疑,似乎是相机或羊干预/引发了事件,但在那些我们没有注意的相机幸免的日常生活里,当每一个不同身份的人(诸如伙伴们素材中的母亲、老师、村民等等)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们都会自然得开始相应的‘表演’, 成为那个角色里的自己。从这个角度看,我不那么怀疑影响的不真实,而是换个角度审视自己,我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很难去直面世界甚至自己的不完美、不理想,难以直面真实也许才是我八年前‘失败’的核心..

看到了第五次阅读的素材选择,心里充满期待。其实有很多素材都希望能拿给大家一起看,因为这几周以来大家的阅读让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每个人带着各自独特的对生活的经验,对影像表达的选择,不同的思考角度来讨论同一段素材,为原本‘灯下黑’的我点亮了不一样的视角和眼光。

在等待每次素材分享顺序的这一天,我会即兴奋又有点难过,兴奋的是我会看到这段我熟悉的素材被重新点亮,难过的是距离六次分享的时间终点越来越近了。这感觉有点像假期刚刚开始几天,便已经对结束那天的即将到来感到难过了。我写下这些心情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心情和很久前生命中某个时刻的重合... 我翻开了和羊所有的邮件,查看所有的照片,发现原来这似曾相识就藏在和羊在草坪度过的某个夜晚。那是一天即将结束的冬夜,空气中都是寒冷,羊打着手电筒陪我去楼下上厕所,站在门口等我,她问:阿不,你来了几天了?答:一周吧.. 羊:嗯,阿不,月亮好亮啊!我从墙里抬头看到羊眼里的月亮,寒冷,明亮.. 这会儿,我翻开了她送给我的图画书,发现那晚她写下的短信:这是你来的第五天,要是小时候哥哥姐姐来玩的第一天我就会伤心,也体会不到开心,他们走后我就会难过..这就是度过吧..

如果细数时间,从2月28日报名开始,我已经和草场地的伙伴们一起度过了即将九个月,我似乎也有点开始不舍得时间继续向前走,如果未来有个结束的日子怎么办?我开始难过,为看不到但可能发生的分别难过... 我努力的尽量克制这些突如其来的感性,希望思考能带着理性再次回来。

这次意外的情绪化似乎照亮了影像和写作之间的深层联系,那些流走的时间在经过影像和文字的地方留下印记,它们不是时间的全貌,却以某种丰满的细节为一起的‘度过’作证,我们曾留下了什么,我们正看向什么.. 信的结尾,羊写道:但我此刻很平静,因为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认真度过。现在,我想着这几周来每位伙伴送来的文字,皓琳的‘离别的规矩’,海光的‘想象与记忆’,凌超的‘伦理困境’,林逸枫无所不在的‘干预’,以及吴老师的‘左顾右盼,不如走进去’等等。从打开,进入,递进,延伸,到掘进,我从原本的荒芜之地逐渐看到可以开垦的田地,的确吴老师不仅自己在种植,也在潜移默化中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引导我去寻自己的路。在此之外,其实每次在得到一个关键词的时候,我偶尔会跑神在想是否这些反馈之中也能窥见伙伴们最敏感和核心的部分?就像举着相机的我多年后在自己的影像和文字中的逐渐显影?以此类推,我逐渐感受到阅读自己和阅读他人同样都是在‘种植’,有时候去别人的田里撒把土,到头来也惠及自己。

(袁喆素材分享截图)

▉哈比

關鍵字「疊合與反差」

雨竹的,皓琳投向雨竹的提問,非常sharp,有意識的拍攝嗎?有意識的對話嗎?對於這個「有意識」我覺得有意思。從雨竹寫的郵件組看來,在素材裡雨竹自己與媽媽的疊合是現在才發現的(是嗎?),那麼拍攝當時的意識是什麼呢?

我得說我在看這個素材時是驚嚇的,驚嚇的點在於不同時間的不同分享卻有種共同的質地,好像連起來了什麼,從這次的電話內容回推、週日讀書會的寫作延伸、第三次的催生子、第二次的母女談天說地、第一次的視父親於旁人......我得稱讚吳師很會選素材,把母女關係的面一翻再翻,看起來親密,也意味著連結緊密,陽光越強,陰影越深,我想這週是來到了陰影面,但所謂的陰影是中性的,是平常不會去關注的那一面卻隱隱作用著,增加了立體感。

關於雨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無意探究跟評判,但雨竹身為她的作品裡的第一人稱,只要被稱之為「素材」的,我都會當成隱喻、寓言去想,進行解讀拆解合併連結重組再造,對我來說,雨竹本人與「雨竹」之間不是等號的關係,將「雨竹」的敘事賦予其思考與探究,就是打上引號的過程。

我問雨竹講電話的地方跟母女聊天是同個房間嗎?她說是。這個原本看似有著星星月亮符號,象徵天真無邪的地方,一下子轉成情勒的所在地(我想這就是蒙太奇的力量了),這種反差刺激著我把兩個極端並置:這個房裡有雨竹與男友的關係、雨竹與媽媽的關係,家裡有媽媽與爸爸的關係、媽媽與女兒的關係,看似是女與男的關係,對與錯的關係,純潔與骯髒的關係,合格與失格的關係,控制與受控制的關係,道德與不道德的關係,安全感與不安全感的關係......但其實好像只有輸跟贏的關係,看誰比較會包裝......想到這已走向偏鋒,我還是先停止好了......

另外我也回應一下雨竹那封寫了很久的信,這是給雨竹的雞湯文,而非「雨竹」。同理共情無法取代界線,頂多就是有限度的理解,終究還是得回到各自的角色裡,也就是說女兒再怎麼為父親找理由,都無法合理化傷害,傷害就是傷害,生氣就是生氣,難過就是難過,他再怎麼有他的苦衷都是他的事,但一直想著他錯我對,會讓自己掉進加害者與被害者的僵化思維裡,無形中更共構了一種無法掙脫的東西出來,其實事情要冷靜處理都有方法,過不去的總是情緒,然而情緒其實都是自己的,怪罪他人或是逃避情緒也沒有用,該怎麼辦呢?坦白說我沒有答案(我修練的智慧不足),但如果換個角度看,人一生要遇到這種介意的不得了的事多難得(我是M體質),這或許是個好機會去正視那個情緒冒出來的洞,穿越是非對錯去補起來或決定繞過去。

(刘雨竹素材分享截图)

▉郭昕盈

前三輪走下來,我覺得素材似乎該走向我了,於是,當老師丟出第四輪的素材挑選預讀關鍵詞「延伸」、緣由與挑選的素材時,我不禁在想,如果我自己要選作為地下室/我的「延伸」會是什麼?我認為可能不是看見「我」的樣貌、與他人互動的模樣,而是那些我隨手拍下的影像與照片。這說來可能像是藝術治療的手法,運用畫畫去理解孩子的潛意識,而我用靜態與動態影像撥開世界的輕薄表層,遁入縫隙,縫隙是我通往我的內在空間路徑。我以此理解我如何往內延伸,譬如:我曾拍一場雨不停的打落在大片葉子上,突然大片葉子斷掉了,我與葉子的斷裂共感,我覺得那場雨和葉子的斷裂是比喻,長久以來,母親造成的影響與痛苦被包裹在這場雨和斷葉裡,我在裡面認出我。

如果以此來看這週我的素材,我認為最有意味的是我最後走回老家時,卻發現什麼都沒有了的景象,以及那八個字「危老重建,幸福再現」。在最後停留的所見之中,我看見我如何看待家、關係的既有模樣:古老不變、守舊的家庭與關係價值是危險的,是必須全數毀壞,然後重新建構。所以在往後的行動,無論是拍短片、與母親、與社會互動,我的行動選擇/練習是把「我」的位置踩好,不輕易退後妥協與不吵鬧(吵架我應該算是很擅長?哈哈)。這8字布條可能有點像是吳老師提及的「我要讓全世界聽見我的沈默」,是種昭示。在想也是哈比所提及的我的擰巴所在。

然而我覺得可惜的是,我認為這意味似乎需要建立在「曾經有」,單條素材看不出這個,所以如何鋪陳帶出「曾經有」以及「曾經有什麼」是重要的。如此,當影像中的人引領觀眾一起走這條漫長的路回到老家,怎麼走、路上如何遇見等等行動都應該是堆疊推向「什麼都沒有了」與「危老重建,幸福再現」,我在想這部分可能能透過影像安排讓意味蔓延。

至於為何而走、為何去看見「曾經有」與「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這條縱向路徑,我目前想的是,這是否也意味著當「老家」走向拆除、什麼都沒有了的同時,我的地下室也正悄悄地建立、醞釀中,當兩者並列一起,我認為這個展開是胡濤先前說的二次分娩的前哨。

談到分娩,當初我籌備拍《海都是海》時,劇本的走向是我要把自己生出來,也呼應了胡濤提及的二次分娩的概念。當時,我確信那是正確的方向,我獨立成人、母親也才能獨立成人,我們才能有健康的關係。但截至目前,這個「生」在我的體會裡,它很矛盾,矛盾的是我明明極度渴望與母親的分離,但真的在物理上、精神上、情感上發生時,我感覺到疼痛與不捨,但對於這些疼痛與不捨我又感受到厭惡黏膩噁心,所以這個分娩要怎麼發生、會發生在什麼時候、已經正在陣痛期了嗎?我還不確定,不過最近我意識到先前因為住在外面而物理性上體驗到的長成、獨立、分離部分是錯覺,真正的分娩還沒發生,在想也許這次回到母親(家)之內,是真正的決勝負的關鍵,無論是分娩還是成為一個人。

於是,我想問自己如何在母體(小至母親、大至社會世界)內進行分娩,我的藍色藥丸是什麼?地下室及其記憶物件在這場分娩戰役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郭昕盈素材分享截图)

▉李新月

1、袁喆:山间回音

最开始对袁喆在邮件组的印象是带着一个七年前有着“纪录片伦理困境”的创作进入,去山区拍一群孩子和一个去支教的女孩,看似可以很容易理解为以一个题材去拍摄一部纪录片的失败,但是具体到袁喆身上似乎不只是这样,经过了这么久她还在回溯还有困惑,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袁喆去反刍的驱动力是什么,它好像不只是是一个拍摄上的坎。后来读书会袁喆分享了和羊的关系、对羊所创造的山间游乐场的向往,联系袁喆在邮件组和工作坊分享的在泰国和丈夫一家的生活,袁喆这个人变得具体了,然后看到素材,可以称之为梦幻的素材,羊与袁喆两个外来者和秋红、乖燕、男孩们生长在这里命运在这里的人的相撞,羊身上的魅力在于一种无法定义的、创造性的,同样摄像机后面的袁喆身上也显露出一种迷人,来自于不确定、复杂,复杂来自于两个时间线上的袁喆,一个是二十多岁从城市的工作和家庭中逃离到山间的袁喆,一个是现在身处更远的泰国有着稳定伴侣的袁喆。

在这些碎片的拼凑里,我想象袁喆的叙述像是在回忆一个年轻时的梦,这个梦似乎比现实还更能看清袁喆是谁、袁喆所处的现实是什么样的,叙述的声音是来自于现在时的袁喆,以现在更成熟的自己重新去看,也透过在泰国的生活展开和过去连接、对照。看起来袁喆和最开始的纪录片拍摄伦理困境的思考已经走出很远很远,却好像更加贴近了在这段经历中不能放过自己的部分。我记得袁喆反馈我时提到过羊当时也了解过卢安克的故事,分享给了袁喆,我理解“卢安克”是一个在当时的环境里产生出的人,九十年代初从德国来到中国旅行、支教,97年开始长期在广西山区支教,2013年离开中国,在网络上透露的信息里他是因为在中国没有合法身份而不得不离开,我想实际情况是更加复杂的,我感觉在袁喆、羊和山区孩子的相撞中看到这种复杂的打开,不只是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像是关于生在这片土壤上的人的命运的东西。跟随着袁喆的不断打开感觉进入一个未知地带,作为旁观者有一种被卷入的感觉。

2、吴老师:Action

吴老师最开始提到Action是在工作坊的意念分享里,看到用第一视角拍下的田间开车、走路、和村民对话感觉很有趣,从梦奇的镜头里看到的47公里是一种凝视的话,吴老师则是游走参与式的进入,一个直接的感觉是,每次看到吴老师的素材都感觉开心、轻快,用“游戏”的形容的话,就是在看吴老师在“47公里”这块地图上又带我们解锁什么?有趣的点可能在于这个带着我们移动的主视角本人,他有着创造性的“解锁”动作,比如路过金宝父子后再次追到金宝家里面“催作业”。

从和吴老师的实际接触(阿那亚家史影像计划的线下工作坊)感觉,无论他人在哪里,北京、金山岭、广州、北戴河,他的身体位置都不是当下的那个地点,是在“草场地”,每次写到草场地我都会加一个引号,它不是一个固定含义的词,像是一个代词,代指什么在我心里是还不能明确的,最具体的是指在以创作同行为名聚集到底这群人。蓝房子作为他人过六十的安身之处,我想是很不同于梦奇二十多岁以后代身份来到47公里,吴老师不断在解锁的还是他自己,他如何与石家湾的人、土地打交道,如何在此度过自己的人生。

之前吴老师写他的创作在走向“无为”,我理解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生命在走向“有为”,然后这种有为转化进他的创作,action的视角=创作者+劳动者的合一,放弃了机位、景别的变化,在单一的主观视角里留下的是以身体动作完成的自传书写。

(海光素材分享截图)

▉黄凌超

其他人的素材我隐约感觉都在轨道上,或许不是我清晰可感的、可言说的,但总觉得是在轨道上,是在稳步前进的。唯一让我觉得有些模糊的是郭郭。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原因。之前对郭郭素材的阅读,我聚焦在“探索”上,或许也出于地下室这个意象所带来的一些本能反应——地下室、探索、对于隐秘的揭示⋯⋯四轮素材分享过后,我的焦点逐渐模糊。我当然能理解郭郭想要表达的。结合郭郭的写,也可以去串联起这些素材。但我本能的感受依然是模糊,总是会想要看到一个更能抵达郭郭内心的东西。

回想郭郭分享的“名义”上的第一次地下室打开,我当时的表达近于不满,我认为郭郭没有真正打开,没有对地下室的好奇,也提到了对于形式上“第一次打开”是否有意义的质疑。再到郭郭上周的“危老重建 幸福再现”,我当下的感受依旧是缺乏探索和好奇。郭郭在邮件中所说的“然而我覺得可惜的是,我認為這意味似乎需要建立在「曾經有」,單條素材看不出這個,所以如何鋪陳帶出「曾經有」以及「曾經有什麼」是重要的。”我认为这有点像“辩解”,因为铺陈是可以铺陈出任何东西的,但是在这条素材中——如果郭郭看重的话——指向的到底是什么?

回想郭郭的素材,开头巷子中的穿行,我的关注点依然是郭郭拍摄当下的感受,但我好像依旧没有感受到郭郭的好奇,倒是在过岔路口的时候,郭郭会将镜头转动查看过往车辆,保障安全通行(不是身体或意识的好奇,而是一种功能性的)。肯定也有缺失声音的影响,这种“缺乏好奇”给我的感受如同梦游一样,郭郭好像是(也可以说就是)在一个记忆中熟悉的地方穿行,她对此是一种全知视角的,所以没有好奇。当郭郭快要抵达那块牌子的时候,因为郭郭已经在素材提交中预告过了,所以我下意识地非常想要看出郭郭当下的意图——即郭郭是如何发现这块牌子的?在牌子于画面左边缘出现的时候,郭郭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镜头转过去,而是在人走到牌子的正面的时候,才转过去镜头,定住——一种“煞有介事”(梦奇语)的呈现。

那块牌子似乎是郭郭清晰的一个终点,我猜想这个镜头的拍摄是不是郭郭在发现那块牌子之后,重新进行的一场探索?当下的郭郭是否是出于“危老重建 幸福再现”这块牌子所具有的某种寓意、意味而进行的某种重新构建?那引起我好奇的可能不是这块牌子被发现之前的事儿——即郭郭对于老家/童年消逝得出的感受(郭郭说到的“曾经有”),而是这块牌子被发现之后的事儿——即郭郭需要在老家/童年消逝的废墟上建立什么。而这段素材,我认为它是存在于“危老重建 幸福再现”牌子被发现之后的(一种已知),区别于一种未知探索而得到的发现之前的。它的意义似乎不在于探索,也不在于“危老重建 幸福再现”这个结论,而在于郭郭通过这块牌子,通过童年的街道,通过不见了的旧厝,想要构建的东西。

由此,我对郭郭的观察似乎从“地下室探索”,变成了“地下室构建”。郭郭在邮件中说到的“至於為何而走、為何去看見「曾經有」與「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這條縱向路徑,我目前想的是,這是否也意味著當「老家」走向拆除、什麼都沒有了的同時,我的地下室也正悄悄地建立、醞釀中,當兩者並列一起,我認為這個展開是胡濤先前說的二次分娩的前哨。”此处郭郭说到的“地下室的建立”,与我所说的“地下室构建”,我的感觉是这两者有些不同。我不知道我能否表达清楚。郭郭是从老家的拆除走向地下室的建立,而我的感受似乎是老家的拆除、地下室的建立、强势的母亲、掏耳朵时的亲密……它们不具备明显的先后和逻辑、缘由,背后都是郭郭的一种构建,可以说是地下室的构建,也可以说是与之有关的延展出来的一切的构建。再看郭郭第一次地下室探索,最后一个镜头郭郭后退展示地下室全景时,仿佛是在宣告“This is my house”。所以,这似乎并不是关于地下室的建立。地下室早已在那里,郭郭不管是建立还是构建,只是为了让其他人也能看到早已存在的“地下室”。当然,最后郭郭或许也会得到一种重新看见已经存在的地下室的看见。

结合郭郭第一次地下室中的鬼魂表演,郭郭在其中身体的自在——指可以像鬼一样——是否也在呼应这个地下室早已存在?(题外话:现在想想依然觉得惊悚,我果然很怕鬼。)另外,我想再次强调这不是恐怖片,上次好像说了柯南伯格,今天想到的是黑泽清,那种惊悚和骇人,不是一种恐怖的视听效果,而是可以延伸到生活中的恐怖。我记得看《X圣治》的时候,看完之后我去洗澡,仰头看到水龙头喷出的水以及水流流过全身,那种不寒而栗……我不知道自己的讲述是否会go too far away了,但我觉得是可以类比的。像我上次反馈郭郭时一样,我写这些依旧感到一种对郭郭创作可能性的激动和期待。

最后一定要强调一下,我对郭郭素材的阅读完全是主观的,比如我对郭郭拍摄时意图的猜测,可能完全错误。写下这些更多是朝向我自己的,也是对我的一种挑战,我很想看到最幽微最阴暗处的那个人,我能否承受?我对郭郭素材的阅读其实也完全是对我自己内心的阅读,我能否有勇气表现我心中的“恐怖”,能否看穿那个镜头后的我自己?

▉刘雨竹

郭郭的素材我觉得背后有很深的意味在,但是只从素材本身可能不能完全看出郭郭在这一段想要表达的。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从素材里看不到拆迁的地方是郭郭曾经的小学的原因?如果用其他的手段交代这点,是不是会让走到后看到的拆迁废墟有更大的冲击力?我觉得郭郭素材的一个延伸是让我们看到了地下室以外的空间。虽然上次给母亲掏耳朵也是在家里的其他空间,但比较多的关注点是在两个人物身上,空间并不突出。但这次的素材是关于空间的,并且是走出地下室,去到了家以外的空间。

海光的素材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地方,一个是他不是选择以句子为单位作为停顿,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带着女孩读。这个做法好像和我们平时教人学中文,或者我们自己去学英语都不太一样的。想问海光这样做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读整个句子对海光来说也是困难的吗?我觉得对于语言(或者说标准语)的不顺,好像是海光经常感到不顺畅的一点,而且是蛮有代表性,且放在海光身上非常有趣的一点。一个热爱诗、写诗的人,却对说话感到不顺,所以海光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这种语言的不顺来做一些更多的表达?

阅读素材笔记



草场地 | 写作/影像工作坊 | 阅读素材笔记①
草场地 | 写作/影像工作坊 | 阅读素材笔记②
草场地 | 写作/影像工作坊 | 阅读素材笔记③

草场地工作站

一个创作者聚合的开放社群

村民影像计划|民间记忆计划|母亲影展

纪录片剧场工作坊|读书会放映瑜伽


更多内容请关注:

Bilibili: 草场地工作B站

FB小组: Caochangdi Workstation

新浪微博:草场地工作站

豆瓣: 母亲影展

抖音: 母亲影展2023


参与活动请🔍小助手:CCD-Workstation2


草场地工作B站
人以什么理由去记忆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