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地 | 写作/影像工作坊 | 阅读素材笔记③

文摘   2024-11-04 10:00   湖北  







写作/影像工作坊

第三轮阅读素材笔记③







写作/影像工作坊进入到涉及参与者创作阶段——阅读素材。参与者分享自己的素材并讨论,探讨创作的走向及构成。第一批参与者六人:郭昕盈、吴意思、袁喆、刘雨竹、海光、吴文光。


工作坊之后,继续有相关阅读素材笔记发到草场地邮件组。部分笔记选摘如下。

笔记人 


Ø郭昕盈

Ø朱钰喆

Ø周小渝

Ø林逸枫

Ø郑皓琳

▉郭昕盈

借用吳老師提到的「拧巴」作為這次複讀的關鍵詞。我對「拧巴」二字全然陌生,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從逸楓與老師的對話與文字書寫,隱約在想可能是某個意思,我好奇上網找了一下「拧巴」的意思,看到一個有趣的整理:「拧巴」在汉语词典里解释为性格比较别扭、爱较劲,说话作文不顺畅、意见相忤、不投合。在心理学中,「拧巴」是一种对立的、自相矛盾的心态,源于固执的认知,深陷于现实世界与自己认知世界不同的矛盾冲突中,痛苦的情绪油然而生。

如果按照字典理解,「拧巴」一詞原是某種對人的性格、特質下了判斷,甚至有點負面意味,然而再讀,發現拧巴之所以成那樣的定義,是因為視角的擺放在於外在,是從外在於自身的一端望來,這個位置的看確實只能讀取個體外在所顯露的部分。那如果換個位置呢?譬如:第三人位置(就像雨竹的素材)、主觀位置(就像吳老師的素材)。似乎就不只是個人特質,可能亦顯示個人與外在於自身世界的不相合與差異之所在。我覺得從這角度來看,「拧巴」是不可能單獨成立的,是有「你」與「我」(甚至有「他」),是相對的、共構的,這樣來說,「拧巴」像是常常被提及的關鍵字「關係」的延伸、再進入。

而再重複思索這週的素材時,我覺得從一開始打開、進入、遞進這縱深路徑中,正在走上每個人生命中的拧巴節點,但也想high light吳老師永恒的拧巴中的「永恆」。從「永恆」帶出來的時間感,我認為這個拧巴也是生命印記,印下便是印下,既然是永遠的印下,如何變化變形即是創作能參與的部分、也是創造所在。如此想來,我想先透過三次素材分享的線索裡,用拧巴的特質(共構性)與深層意義(現實世界與認知世界的矛盾)來複讀大家的素材。

1.袁喆
在袁喆的素材中,我從袁喆的身體位置與鏡頭運用狀態(景框框了什麼、zoom out&in)之中,感覺到拧巴以及當下對拧巴的反應,袁喆的身體感覺有些僵硬且不好移動,而裸身的小朋友、羊、抽菸這些人事則在畫面裡是自在的,攝者的僵硬與被攝者的自在構築了這段關係的拧巴。從先前袁喆的講述中,我理解到袁喆想要抹除拧巴、靠近被攝者,就也會開始好奇「想要」是因為身份認同的應該還是袁喆真正渴望?也由此在想,「影像工作者」的袁喆狀態是怎麼樣的?記得袁喆說想要找自己,不禁在想袁喆在找、想看的哪個身份的袁喆?

2.吳老師
我感受上吳老師的片子是走在這些拧巴上,近一些是與農村、村子、農事的拧巴,遠一些的是吳老師和世界的拧巴,所以在想以前吳老師走在玉米地與現在吳老師走玉米地的「走」之間對應的除了場域、農作物之外,很吸引我的對應是這個「拧巴」。在吳老師的書寫與素材間感受到對拧巴將永遠存在的坦然,也許是吳老師的硬核:不以拧巴為困,並在上面做文章(做創作)。如此想,我很好奇吳老師再次走進玉米地,這次所見所遇意味是什麼?如果那時是走向/遇到父親,那這次呢?吳老師遇見的是?

3.海光
海光的開口我以為是拧巴之所在,無論是與藝術家朋友還是工作朋友再一起,海光總是以聲音high light拧巴,我感覺海光的zoom in是海光回應、直視拧巴的行動起手式,有了這個開口,接下來我們會從這裡進去海光的拧巴內部嗎?如果街頭與工作都是海光不自在的所在,那海光自在的地方在哪?自在的海光如何發聲、發聲內容是什麼呢?

4.意思
意思的拧巴我直覺是在意思的左手與左邊的媽媽差點要碰撞的部分,畫面上看起來隱隱覺得危險,當下確實會有點擔心,想說意思和意思媽媽會不會碰撞?如此一想,意思的左手很具象且很具象徵性,從左手展開的所有互動,拧巴現身,而這個現身都再再揭露社會、世界的單一思考與對於多元想像處於匱乏狀態。我從左手的意涵去想像意思的世界有點像是處處都拧巴,那意思接下來要拿這些拧巴怎麼辦呢?我也好奇意思的左手長得如何了?左手怎麼長的呢?

5.雨竹
上週除了閱讀素材,從讀書會也再多一點明白雨竹,所以除了在工作坊與讀書會上的分享與反饋,還也想試試看從拧巴這個角度來閱讀雨竹的素材與目前的認知。在上上週的素材裡,讀到的是雨竹、母親VS父親,但在這週素材和讀書會裡,我讀到的是雨竹VS父母親,所以先暫時把拧巴概念畫在這裡。

我以為這個拧巴的產生是因為雨竹應該是/可以是局外人但卻(被迫?自願?)站進了不屬於他的局。會這樣認為是因為雨竹在讀書會裡講述到雨竹需要假裝不知道父親的事情,因為知道的話家裡的穩固或是很現實的,母親的住所可能因此而失去,所以雨竹必須假裝不知道。

我在想父親出軌其實是父親與母親他們身為彼此伴侶、情感對象的關係變化,和雨竹的關係是親子關係,雖然會互相影響,但應該是兩種關係,所以也覺得雨竹在讀書會中,出軌男人與試圖原諒的女人比喻顯示了雨竹的位置:雨竹站在母親身為伴侶(或是旁邊一點點位置)的位置。我對這件事情很好奇,為什麼雨竹要站進這個位置?如果雨竹回到身為女兒的位置,那雨竹與父親的關係是怎麼樣?雨竹怎麼發現父親的不愛?那雨竹想要的愛是什麼?

(吴意思素材分享截图)

▉朱钰喆

这一轮素材阅读我的关键词是“对话”,其实是对话也是由对话延伸出的对于彼此关系的讨论和呈现,不仅是对话内容,也是对话的方式。让我想到这个词的主要是郭郭,意思还有雨竹的素材,她们的内容都是和母亲/家人的对话,而这些对话好像去到了不同的方向。

郭郭的素材比起上一次和妈妈“剑拔弩张”的无形战场,到这次似乎某种程度上的握手言和,她们的对话是顺畅也是不顺的——郭郭问妈妈,“我厉害吗?”妈妈没有回答,而是又说起了弟弟和其他家人。但妈妈在这个场合下又是放松的,也让她更自然地聊到了更多的“心里话”,聊到自己的妈妈,觉得嫁的太远对妈妈的某种愧疚。掏耳朵这个行为成了一个难得的郭郭可以和妈妈顺利“对话”的场合,也体现出了妈妈和郭郭之间的亲密和信任。好奇郭郭是否还有其他的掏耳朵素材,有没有聊到更多的东西呢?又不由得想到如果郭郭在这个场合问妈妈上次素材中的那些问题,妈妈会如何回答呢?

意思素材中的对话贯穿了素材的始终,饭桌上聊起别人家的事情,沉默和选择性开口的父亲,一直在反驳的意思——除了大家已经提到的只在左下角占据很小一块的意思的位置、意思的左手,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意思一直在小声反驳母亲的话,到最后母亲说“哎呀不懂,不说你,说别人”,像是意思一直在进行小小的抵抗,然后取得了暂时的片刻胜利,虽然之后母亲又继续了话题(没记错的话)。这段素材也能某种程度上看出意思和父母的关系以及距离,占据画面中心却选择性沉默的父亲,在画面左侧但声音洪亮主导对话的母亲,和只占了一小部分但没停止反驳的意思。对话的内容也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地方,但我现在记忆有些模糊了(不好意思!),等之后看了抄录再有什么想法会继续反馈!

雨竹的素材也是和母亲的对话,很赞同一位伙伴的反馈(对不起不记得具体是哪位了,感冒感的脑子记不住事),说这是“温柔的渗透”。很温柔,但是在渗透,母亲的所有话语都是温柔一刀。在这里我感觉对话并不是双方的对话,而更多是母亲向雨竹宣扬,说服,或者说“渗透”某个观点——早点生娃。雨竹的回应好像在这种攻势下失效了,所有的理由都可以被母亲化解,于是像雨竹说的,在妈妈面前“一直像个小孩”,没有办法(在一些话题上)成为可以互相对话的“成年人”。也想提到雨竹每次素材中呈现的画面构造,三次都是三种不同但都很有效的呈现:从第一次和母亲缩在角落成为某种抵抗的同盟,第二次和母亲温馨的上下铺,到这次和母亲对坐,彼此的腿交叠,好像又有新的和母亲的关系出现了。期待下一次会有怎样的新的呈现?

“对话”在海光素材里主要是海光向镜头前的拍摄对象发出对话的邀请(好像是问被拍摄的对象要不要去吃饭),打破了之前一直只是在注视的沉默。和上一次素材海光的“第一次说话”相比,这次的打破沉默在我看来有一点想要打破某种微弱的尴尬?或者是其他什么,让我想要知道海光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发出提问?再想到海光说自己在艺术和工厂两边的生活和感受,我觉得这个素材结合上次的来看,某种程度上能分别体现出跟两边的关系——是海光生活重要的两端,分别属于这两个群体但又不完全属于,同时也各有各的自在和不自在。处在这之中的海光如何自处,又看到海光更新的素材,要怎么面对遥远的冷水江那边的“海光”和那个海光要负担的责任……在我看来海光的创作已经有很视觉化的打开,被夹在各种现实中,德国的艺术和工厂现实,中国的冷水江现实,作为一个“异乡人”,一个在各个海岸停泊发生一些联结又驶离的小船,海光的身体要怎么安放?海光怎么定义自己?未来又要驶向哪里?

“对话”在每一个吴老师的素材里都有发生,虽然总有一部分会是自己的行走和行动,但“对话”似乎总是无法避免地自然出现,和其他人的联结也是这么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管是吴老师主动拉住别人聊天,还是被别人搭话。拍摄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需要拍到什么东西的目的,而是随着行动,行走,对话,交往流淌而出。但这并不完全意味着吴老师是村民中的一员——这点可以从对话的内容中看出,比如有一个婶子不解的问“长得这么好了还追什么肥?”,对于种植的品种和什么是“对的种植方法”的讨论/追问,也包括之前素材里的对话等等,在可以感受到行动、劳动对于现实的改变和创造的同时,我也更好奇吴老师是怎么看待和实践自己在村里的位置以及和周围村民们的关系的?这个劳动和联结的过程又会有怎样的抵达呢?

“对话”这个关键词在袁喆素材中体现在于没有对话,准确的说是没有袁喆和羊的对话。镜头的游移,显示出袁喆当时的纠结和不知道该看往何方,袁喆在当下是会想跟羊关于这个进行对话的吗?之后有没有和羊聊过呢?在我看来这个素材的重点不完全在于具体发生了什么,而在它反映出来的羊和袁喆的关系,这是否是袁喆在试图靠近羊和孩子们的过程中遇到的自我质疑的时刻之一?这个时刻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又要如何解读呢?它和整个“山间游乐场”,以及袁喆在此刻和整个山间游乐场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期待下次袁喆的素材!

(海光素材分享截图)

▉周小渝

走到第一期的第三轮,觉得对大家的素材感触越来越深刻,大概也是因为对大家的创作方向有了更加的清晰了解。 

关于郭郭的素材,依稀懂得了郭郭对于探究地下室的“执念”在哪。感觉地下室是郭郭在桃园被尘封的心脏,黑黑的部分是郭郭想要寻找的关于自己的另一面。

记得郭郭展示成长的房间时说过,“我想要成为另一个我。成长过程中,那些一点一点堆积,好像都可以忍受的事,水滴石穿般地造成了人生悲剧的开始”(我记得大概是这样)我想这一部分与地下室的打开有关,也与郭郭和妈妈的关系有关联。素材中,我从郭郭和妈妈的相处中,好像看到一些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上一期郭郭对妈妈的采访,看到了郭郭对妈妈的了解,提问时,像是预判了母亲的回答。而这一次挖耳朵,有一种双方试探的感觉,逐步配合让对方去了解在自己身上,难以被看见的,未知的那部分。(顺便一句,我第一感受是,挖耳朵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从小都很害怕我妈妈给我挖耳朵,因为真的很痛,我也从来不会给别人挖耳朵,因为从小就听过一种说法,如果掌握不好力度,有可能会把别人的耳膜戳破)所以透过郭郭这个素材,可以读出双方之间的信任。这好像也是母女关系之间有意思的部分,是有“博弈”在其中的,也具备很大的弹性。

袁喆阿不的素材,如果说对第一轮素材的感受是长篇情书,大概每个人在听阿不读信的时候,脑子里都有对于阿不和羊、秋红之间关系的想象和描绘,那么第二轮第三轮就是切实的了解羊,第二轮无可厚非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我想阿不之后放起第二轮素材里的歌,都一定会想到羊的样子吧!有些人就是那么的厉害。羊 是人如其名,适合在山间,在宽阔的山坡上面,欢脱地奔跑,阿不的镜头数次拉近又拉远,阿不虽是拍摄者,但也在情景之中。

如果说第二轮展现的是极致的浪漫,那么第三轮我读到的,像是两人观念上的冲破,以及对羊的“第二阶段”了解。这个素材感受到杨和阿不截然不同的观念,羊想的是打破传统,而阿不更多本能之下担心。镜头聚焦在抽烟的孩子们,不过像是以此映射羊与阿不二人关系上的潜在危机。我想这是极具魅力的人也意味着具有“灼伤”别人的能力。虽然第三轮素材中,阿不与羊没有直接互动,但存在感依旧很强。

当时看意思搬家的素材时,觉得意思像一只容易受到惊吓的寄居蟹,人类撬动ta的住所,寄居蟹带着家快速移开,全程是被动的动作,却只能再找一个安全的可以安家的地方。原本相对安稳住了三年的房子,却因为拍摄的纷争,不得不选择搬家。这让我想起意思之前写的关于家里催婚的邮件,最后一句,落脚处是“我没有家了”。关于这两件事的邮件都写的长长的,我两次读完都是楞住,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不知该如何回应”是我对素材和读完邮件的反思。难道这些事情就该变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吗?这些事情的解法究竟又是什么?意思一直的被迫,是否是关系里的牺牲。意思在东京遭遇的纷争,以及在国内与家庭之间的矛盾,看似没有关联,而在这一刻,我好像找到了其中的关联性。再者,我想意思搬家时,一定会想到国内的家人吧,(那个无处安放自己的左手,也不知道算不算家的地方。)

第三轮意思的素材,我关注到有趣的一点,妈妈逆时针旋转餐桌,而爸爸一直往反方向转,我本以为二人可能会在相亲这件事情上持有不同的观念,不过看最后的落脚点,显然是我想错了。毕竟二人同吃一桌菜,虽然意思也在桌上,但是左手已经在抗议了。不过,我本以为意思的左手会容易和妈妈拿筷子的右手“打架”,不过没有诶,这是因为母女间身体距离已经拉远,还是两人在关于左右手,达成了不想再吵的“约定”呢?

看雨竹的素材,原本想要发问雨竹父亲在家庭关系中的位置,不过在周天的读书会,都已经得到答案了。结合这次读书会,看见雨竹那些难过的,割裂的,难以去承接的,不得不承认的家人最原本的模样,要去面对这个,大概是成长过程里十分残忍的悲剧事件。变成废墟的地方我们要怎么去重构他,重构的意义是什么呢。雨竹拍摄与父母的关系,向父母的发问,好像能映射的是自己的“修行”,或是落在更远处,结局不是得到一句答案的事情。阅读雨竹的素材我有类似的心境,如果在日常语境下讲述这件事情,估计听到的人会劝你move on,不要将别人的过错纠结于自己身上,尤其对方可能根本没有把你的痛苦当一回事。这其中会意识到有些试图改变双方关系或认知的举措是徒劳的,但在创作层面上是脱离纠结的开始,是展开的关键点,已经发生的事,不过对自己的收获或者改变是什么,这很关键。

看海光的两次素材,海光站的位置都是想要打破“壁垒”的观察者,不是绝对的观察者或者局外人,中间有试探和寻找。记得海光说,和同事、同学之间的相处各有各的难,我想其中有不同层面的孤独。从读海光的文字和素材,我想海光是精准的知道自己为什么处于观察者的位置,但海光处于这个位置是有不甘的,不甘愿,还在期待一些新的可能的转变,还有许多想要发问。这其中应该有很多可以探讨。

从吴老师的素材里,我看到的都是“轻盈”,第一种轻盈来自于吴老师的身体行为,从第一期素材阅读,就留下了“原来8分钟之内可以干那么多事?”这样的印象。第二种轻盈来自素材中的对话,大家都很可爱,三次素材里,感受到交流的双方是没什么包袱的,简单且直接。结合回看吴老师以前的作品,是从一到十,现在种植实现从十到一了。第三次素材里,到底是种密了还是种稀了,这不同的回答,看来密有密的种法,稀也有稀的种法,看似是在提问村民,不过最后问题又抛回来了,有种“你自己决定就好”的感觉。而往左一点还是往右一点,吴老师素材里的发问大概是种植时的虚焦时刻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联想到,村民回答完离开,吴老师一边追肥,一边脑子还会以往左往右继续展开思考,身体和思绪都在行动。

(郭昕盈素材分享截图)

▉林逸枫

今早回想起昨晚在工作坊分享的对吴老师素材的感受,总觉得有没说清楚的地方。我当时说,每次看吴老师的素材时,都会在想,为什么要看这一段素材,看这段素材和在其他地方(比如B站的生活区)看农村生活有什么不同。其实我看的时候没有这么想,我是在阅读结束之后,想到了“干预”这么一个关键词,在构思着我要怎么把“干预”给我的感觉讲出来时,才想到这样的说法。

但我觉得这样的描述仿佛把吴老师放在了和(B站里去农村体验生活的“局外人”)up主的同一个平面上,操着一口不论是口音还是词汇体系都不一样的吴氏语言,顶着独属于自己的“作息时间表”,总是当一个“话痨”,把目之所及的人和事物都奇观化,与此同时,把自己也变成了这个环境中的一种奇观。所以无怪乎吴老师会说我的关键词是不是可以说成“拧巴”。

如果真是上面说的以体验生活为由的奇观之旅,确实是有些拧巴的。因为那样的体验者,似乎通常不大愿意承认自己的局外感,反而特别希望大家把自己视为真真正正融入其中的,最怕被人视为“做戏”、“换个地方玩游戏”。可是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挺像做游戏的,这样一种外部呈现效果和内在心理追求之间的错位,即为拧巴。

但是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或多或少的“游戏感”,同时也坚持去拍,就是要把这种真假参半的质地拍下来,努力面对着这种真假参半,不是把它打磨伪造成一种真实,而是把它真假参半的样子本身就视为真实,认真在其中体会着自己的感受和选择,不轻易为自己和这些拍摄定性,而是持续地捕捉着、纪录着、自省着,这就一点儿都不拧巴。

吴老师给我的感受更接近于这种。我觉得自己前两次的反馈,都只讲出了一些表面的、看上去有些好玩儿的印象,游戏感、词汇系统什么的,但是这和吴老师真正给我的感觉相距很远,那样的反馈,更像是看完了一部电影然后发了个弹幕说了句段子,但是回过头夜深人静回忆这部电影时的感觉又大不相同了。

看吴老师的素材,尤其是事后再回忆起来,是会有种感动的。而且那种感觉真的和“种植”这个名字联系在了一起。我好像很难在现在说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而只能说出它不是什么。我先慢慢琢磨,期待后续的素材。

(吴文光素材分享截图)

反馈袁喆的素材:

昨晚的素材观看体验完全不同于上一次,可以说,上一次有多沉浸、多愉快,这一次就有多阻塞、多不适。整个过程里,我时常要压住内心的评判,努力地把自己拽回到那个场景里。

我想先把我注意到的事情记录下来,然后展开谈关键词“干预”。

一、素材细节的回忆

·羊拿起翅膀问有谁要戴?她似乎在一开始更想和水里光着身子的孩子互动,孩子们没有理会,她转向岸上的孩子,但似乎还是没有人戴翅膀。

·水里的孩子喊了一声“老师不要拍了”,摄影机往后退了一些,蹲在石头后,避开了孩子们的屁股(但是没过一会儿,屁股还是露出来了。看上去,拍摄者似乎不是很在意孩子的屁股问题,只是在一开始做了一个比较“有礼貌”的表示)。没有任何一个孩子露出了生殖器,似乎所有光屁股孩子都心照不宣地背对着摄影机,我们只看到了侧面,没看到正面(也或者是被石头挡住了?这里记不太清楚了)。

·没有注意到羊是什么时候点烟的,直到孩子们向她要烟,说“想试试在水里抽烟是什么感觉”,这时我才发现羊手里有烟。羊行云如水地把烟递给孩子,说我来给你们点烟。

·山顶上有一个孩子,羊问他要不要抽,他说不要,羊说“没事儿”。后来羊把烟给了那个孩子,孩子似乎因为变成了看烟的人而有些高兴,从山顶来到水边。水里的孩子抽完一根紧接着还要,羊叫看烟男孩过十分钟再给他,“不能连着抽”、“太快了”、“他有烟瘾”,羊前后嘱咐了三四次。(虽然羊看起来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像兄弟朋友一样,但是她仍然很好地掌控着、甚至推动着局势。譬如给孩子们安置角色,主动引出一些行为-自己先抽烟,主动抛出一些问题-你要不要抽烟。如果说这里是个剧场,羊就像一个很有节奏的情节勾子。)

·除了羊戴着相机,还有两个孩子脖子上挂着相机,一个是山顶的看烟男孩,一个是小溪那头的一个孩子。

·羊要时不时抱一下另一个穿衣服的更小的小孩。那个时候他变得像个妈妈。面对光屁股小孩时,像个朋友。

·一些帮助我悬置道德评判的细节:

(袁喆素材分享截图)

··孩子说“想试试在水里抽烟是什么感觉”→说明他在其他地方抽过烟,只是这会儿想在水里试试。

···羊对看烟的山顶孩子说,过十分钟再给他,“他有烟瘾”→大概是孩子本身就有抽烟的习惯。

···羊一把抱起穿着衣服的小男孩,说,你不能抽,“你是小孩”→羊对孩子们有一个区分,不是谁都给,说明孩子之间确实可能原本就有“大小孩/小小孩”的区分。

二、关于“干预” ,关于姿态与宣告

摄影机有一种魔力,它就像拉开舞台的帘幕,一旦开机,所有意识到它的存在的人都开始某种意义上的表演。虽然直接电影一度声称自己的摄影机要作“墙壁上的苍蝇”,但我从不相信绝对的苍蝇。非得说是苍蝇,也是在空中嗡嗡作响的扰动的苍蝇。(即便是吴老师的GoPro素材,在村民可能没意识到摄影机的存在时,摄影机作为苍蝇也仍然搅动了吴老师的空气,让吴老师开始了某种意义上的“表演”。)这里说到“表演”,并不包含贬义,而是作为摄影机带来的基础状态来说的。

摄影机前的一切,都包含着某种选择。譬如羊和孩子抽烟:

摄影机可能会让羊这么做的时候更犹豫一些,可能在没有摄影机的时候,她早就拿出烟了。

摄影机也可能让羊表现得更加洒脱,更加放大了“兄弟”的一面。

摄影机还有可能什么都没有改变,羊可能就是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方式和孩子们抽烟,有没有摄影机都是这个模样。但是即便如此,摄影机仍然带来了“选择”——在知道摄影机纪录着这一切的前提下,也明知着这可能包含的风险,却仍然选择这么做。

所以,不论摄影机是放大了什么,缩小了什么,亦或只是如常地纪录下生活本身的样子,那其中都必然包含了一种姿态。羊的抽烟、创作者选择拍她的抽烟,就是姿态。姿态的背后,总是指向某种主张,主张的背后则总是包含着伦理。

这就是昨天这条素材给我的最大的震动。以往看纪实影像,常常觉得事情本身就是如此,只是录下了本来的生活,仿佛摄影机是透明的,仿佛我的眼睛穿过银幕直接就是那头的生活。但这条素材不是,它在所有这些看似复刻日常的画面里,让我听到了一种“宣告”。

类似于:

“我管你们在不在意、生不生气,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怎么?这样的真实你们接受不了吗?可是这儿的孩子本身就是这样生活的。” “come on,别在那儿高高在上地道德绑架了!”“有没有我,他们都会这样抽烟。”“我的存在反而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心灵沟通的窗口。” “你以为他们最需要的是戒烟吗?不是!他们最需要的是被听见、被看见、被接纳。” “我没有说我做的是对的,但是我更想和他们做朋友。”

我听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话。在观看过程中,这些话和我头脑中冒出来的小士兵们打架。我的小士兵们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指望着我心平气和地看这个?”

三、“关你屁事”,以及伦理困境

一些看起来很客观真实的纪实影像,遭到评判(judgement)时,一些人会帮着说“关你屁事!”(“这是我们的生活,关你屁事!/ 你不舒服就不舒服,关我屁事!”)

但纪实影像恰恰不是“关你屁事!”,而是“就关你事!”

你不舒服对吧?对!就是这样!就是要让你不舒服!你不想看这个?这就是我要拍的!

不论影像的镜头语言看起来有多么克制、含蓄或是犹豫,它一定或多或少地包含着这种态度。因为拍摄者选择去拍下来,被拍摄者选择去暴露出这一面,剪辑者选择把这一段放进来,这多重的“合谋”,共同指向了这个“不论如何我要让你看到”的态度。

可是这种合谋的宣告如果带来了伦理困境呢?

譬如羊,(我一直把羊和袁喆视为纪录片的合作者/合谋者,即便始终举着摄影机的人是袁喆),袁喆的镜头会不会放大了羊本身的某一面?

羊在秋红面前可能像个蹦蹦跳跳的精灵,她在镜头面前就更像个活泼的精灵,羊在男孩面前可能像个洒脱的兄弟,她在镜头面前可能就更像个兄弟。这种“更像”,或许是连羊都没有意识到的。

当羊更像个精灵时,对秋红可能意味着更活泼的打开,但是当羊更像个兄弟时,对男孩们意味着的,究竟是更深入的敞开,还是,更无肆的香烟?

真的会有更深入的敞开吗?

还是大家都因为不想在摄影机面前显得“不酷”,所以抽了更多本可能不会抽的烟呢?

如果摄影机让他们抽了更多的烟,这样的“干预”,又当如何面对?

尤其是,结合前面第一节中说的“羊像一个情节勾子”,她似乎对这一切都有一种潜在的掌控和推动,就像她有种“势”,会影响场域的能量流动。这样一个“局内人”,仿佛把自身和对面的摄影机一同拉入(羊真的有一种魔力,好像可以把两个东西调转过来,仿佛不是摄影机在拍羊,而是羊在让摄影机拍)。

▉郑皓琳

在工作坊讨论时我选择的关键词是【翻面】,等到动笔整理想法,这周最想记录下的是【翻面的动态】。

回顾第三轮阅读的素材,我着眼于一条动与静的界限。两位男性作者的影像,是比较动态的。郭郭、雨竹、意思她们的几条素材,都是在家居空间中的对话互动,袁喆继续处于快要突破思想界限的状态,这些影像中的「翻面」在我看来是相对胶着而又安静的。让我觉得更有「动态」的,首先肯定是把运动相机挂在胸口,在田间地头行走的吴老师。吴的动态依旧很直观,对我来说像小时候看的卡通片一样「好懂」,因为卡通片主角要完成的任务并不稀奇,跌宕起伏的部份反而是菜鸟新手硬着陆陌生的环境后,在固有的时区、逻辑「逆行」时发生的无数次翻面。这段影像让我理解吴「插入其中」将要掀起的可能性,我开始听到节奏可能的变幻,吴看似再平常不过的行走,通过翻面被植入了观看者的期待。

这篇笔记的重点其实是我读不懂的海光。海光两次提交的素材都让我有种「淡淡的」观感,并没有说海光翻面的这块蛋饼食之无味的意思。从其他几位创作者的翻面,我能迅速察觉到材料、味道的不同,但海光的,理性上我明白「艺术VS工厂」的意义,但直观上,海光翻面后我看到的是不可名状的流体,某种我从没见过的质地。

在线上工作坊的反馈,我说海光的素材刺激我形成「该如何观看」的疑惑。可后来我觉得面对工厂里的年轻男生、大街上排练的年轻女孩,我是可以找到观看的角度,哪怕仅是「哇这有点特别」这种很肤浅的看见。但我搞不懂要从哪里、如何观看海光?在玻璃一闪而过的倒影里,在突然的几句言语里,在拍摄对象投射的目光里…海光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听到海光回复,翻面前后延续的都是他的「不自在」,我脑海里立刻涌出奇怪的幻觉:海光在那滩不可名状的流体上静静漂浮,操着他的湖南口音慢悠悠地吐着泡泡,每一个泡泡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循着海光的气息吹向他身边的人们,最后在空气里清脆地瓦解。(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自己也打问号)

听到鹤松大意是说,海光叙事的切口,可以指向MADE IN CHINA的身份和那座工厂的关联。我很疑惑海光对这个是怎么想的?从我对海光的印象(发言和邮件组写作),他去做强化身份、立场的表达也不奇怪,甚至我在猜想「异乡人」的种种体会,会否也构成了他的不自在。只是,在我感官里「淡淡的」海光,会做味道这么「浓」的表达吗?

虽然读不懂这样的海光,但看见这两段素材里海光「漂浮」的动态,我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挺酷的。

(刘雨竹素材分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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