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的下午,在这个初夏,突然刮起了十级风,并下起了冰雹。这一天,我正陪着父亲在南京人民医院做髋关节置换。髋关节的骨头坏死,折磨了父亲很多年,迟迟不愿就医。讳疾忌医是我父辈这些人所有的毛病,生了病,总觉得去医院是一件丢人的事,尤其是得了一种大病的时候。左髋关节坏死的那块骨头,在每一个夜晚来临之际,都会从父亲哎呀哎呀的嘴里梦呓般的流出,躺满整个院落。
终于在这个六月,难以忍受疼痛的父亲同意我们带他进行治疗。即使如此,临别那天,父亲依然挂念着那两亩地的西瓜。六月十日,是父亲开完刀的第二天,父亲惦念的西瓜地,在半个小时之间,被摧毁殆尽。风暴中,母亲不停的从家里打来电话,焦躁的叙述着风是多么的大,冰雹是多么突如其来。风暴过后,母亲再次打来电话,带着哭腔的告诉我们,西瓜已经全被砸烂了,蔬菜大棚也全部无一幸免。父亲反而平静下来,劝说着母亲既然如此回去再说。
数日后,父亲出院了。出院后的父亲依然不能下地行走,要经过漫长日月的康复。我代替父亲站在庄稼地头,眼前一片狼藉,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母亲似乎在几日内迅速衰老了十年过去,眉头不展,一张脸布满了哀伤。
母亲哀伤的脸里,掺杂着对一季庄稼的心疼,以及多年来对我的忧心忡忡。
我已经四十岁了。还在单身的我,让父母操碎了心。父母终日操劳的背后,一个巨大的动力就是希望我能够结婚,拥有一个家庭。近70岁的父母,心焦着儿子的后半生,经常在夜半醒来,长吁短叹,与深夜的寂静彼此相应。年少时父母对我的苦口婆心,如今换成了我对他们的循循善诱。我时时刻刻的试图让他们明白,不需要再为已经四十岁的我去承担不必要的责任。然而,一切语言都是徒劳的。换来的永远是“你懂什么”来作结。
站在地头,眼前的混乱让我平静。
被毁掉的庄稼,以残破的身躯,对抗着劫后余生。我知道,这是上苍给我的神谕。
母亲与父亲的身体健康,就像灾后的庄稼地,一样处在残破里。
庄稼急需修复,父母亦然。
很多年前,我对背脊朝天的父母不屑一顾,决绝的走向远方。在远方的那些年,我甚至忘记了父母的存在。只在城市里偶尔听见的鸡啼声中,才会蓦然恍惚,想起远在家乡的父母与村庄。那样的时刻里,也才会突然想起很久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在电话被接起的刹那,那头传来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苍老声音:“喂,找谁?”我听出,那是母亲的声音。
头顶,明亮如洗。荡开着云山与蓝色的海。我挺直了身体,想象自己成了一只鹰,奋力的飞翔并张望,想在其中找到一朵不同的云,或等待一场正确的风。
然后,一起关心植物,关心粮食和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