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语影片《脐带》有着两层文本。在表面上,也就是剧本里的A故事,是男主角阿鲁斯与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娜仁佐格之间的亲情纠葛。在北京,正在进行乐队演出的阿鲁斯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演出结束后,阿鲁斯踏上了归乡的旅程。这是一个经典的文学式开场,漂泊在外的主人公因为某一个突发事件不得不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在回乡过程中,主人公得到了重塑或找到自我。影片的B故事便是主角(阿鲁斯与母亲)重塑自我的一场心灵旅程。
在文本之外,这场心灵之旅也是导演带给观众的一次自我审视与体认。
影片在叙事逻辑上,设计了一个反向的叙事技巧。正常的叙事逻辑应该是按照儿子回归后,通过儿子的叙事主线,经过各种事件的洗礼,完成儿子对母亲情感上的认知,叙事重心在儿子身上。但《脐带》把这个叙事中心交给了母亲,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来表述。于是我们看到了一种身份上的对调,母亲成了“孩子”,儿子成了“父辈”。在这个叙事语境里,影像中母亲对蚂蚁对羊羔对马等等的表现,都是“孩童”身份下的行为逻辑。做酥油茶的失败,尿床,表面上这是一个老人在年老后的人生无奈,其内层逻辑正是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的必然阶段。就像母亲在养育孩子过程中,孩子成长时犯下的种种错误,以及对外部世界无尽的好奇与渴望(好奇蚂蚁好奇自然界的一切)。而母亲对舞蹈与音乐的喜爱,同样也是儿子阿鲁斯成长过程里一段人生的场景重现。
在这种叙事技巧下,导演使用了一个关键性道具:即绳索。为了防止母亲走失,阿鲁斯用一条绳索绑住了母亲与自己,一头连着母亲,一头连着自己。这一符号化的道具使用,本是一个极为成功的影像表达:代表着连接母亲与儿子的脐带连接(颇遗憾的是这个巧妙的符号,却被直白的片名给提前解答了出来)。这也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在最后,儿子不是解开母亲身上的绳索,而是借助道具剪刀来剪断的表意。
这个基础上,影片中不断出现的河流与水的意象,也不再仅仅只是环境和地理状态的呈现。河流,水,绳索,共同组成了母体的孕育结构。不断出现的航拍公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同样有着影像之外的符号学意义。
整部影片处处都存在着这种双层表述。影片中男主角阿鲁斯与年轻姑娘塔娜接吻后,准备发生一场有可能出现的性爱时,母亲在旁边醒来,问“你们要去哪?”。这同样是两层表达,一层是我们看见的年轻情侣被打破;另一层在母亲的“孩童”身份语境下,表达的是儿子(或所有诸如你我)在孩童时代撞破父母性爱时的“尴尬场景”的重现。
在另一场夜晚的戏份中,设计了一场醉汉驾车撞坏一面墙的戏。这场戏除了有增强剧作的“危机事件”的作用之外,更是因为在接下来的影像中需要墙壁被损坏后的构图。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母亲与儿子在被撞毁后的墙边围桌吃饭,墙上罩着塑料薄膜,在风中簌簌的响着(选择塑料薄膜作为道具,一方面是写实的需要,另一方面可以拍出看不见的“风”)。以及之后母亲正是通过这个洞口看到了来引领她的具有象征意味的一群神秘人,也正是这群神秘人,最终引导着母亲完成了断开脐带(绳索)离去的决心。所以,驾车的醉汉到底有没有回来修好被他撞坏的墙,在表意上并不重要——因为这并不是这场戏的真正作用。
影片的摄影,可以再次看到摄影指导(同时是影片监制的)曹郁的功力所在。而在此之前,曹郁已经凭借《可可西里》《南京,南京》分别拿过金马与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的最佳摄影奖。哪怕在后来槽点众多的《摆渡人》中,曹郁依然拿到了当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摄影。《妖猫传》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经典场景,同样是摄影师曹郁精心雕刻时光的银幕瞬间。《脐带》中,除了那些赏心悦目的风光,精巧构图,几场夜戏里,对光源的选择——车灯,手电,火光——也在尽可能的通过唯一光源来还原物质现实。
影片的配乐,准确且有效。在阿鲁斯归乡途中,眼前闪过人群(此时竟然出现了一个骑马而过的路人,奇观呈现的同时也有了象征意味),此时出现的配乐格外准确的传递出了人物的情绪;最后的篝火晚会中,伴随着人群的舞蹈,配乐里出现的俄罗斯民歌,同样完美融入了这一时刻的影像(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梦回《太阳照常升起》的感受)。配乐的准确使用,极大程度上丰富了影像的内容表达。
此,即所谓视听。
#《脐带》,个人评分: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