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凤：
《谏太宗十思疏》之“克终”当作何解
作者简介
何明凤，成都市成飞中学语文教师，在《语文学习》《语文教学与研究》《语文月刊》《中学语文》《咬文嚼字》《语言文字报》《语文报》《高校招生（试卷解析）》《文学教育》《文史杂志》《文史天地》等刊物发表文章数十篇。
《谏太宗十思疏》
之“克终”当作何解
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选有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一文，文中有“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之句。教材只是笼统地将“能克终者盖寡”翻译为“能够保持到底的大概很少”，“克终”或“克”具体何义未有详解。不过，在文后的“学习提示”板块，编者说：“‘能克终者盖寡’之‘克’，其义项仍保存在成语‘克勤克俭’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在“克”的第一个义项“能”之后即附有“克勤克俭”一词，后面对“克勤克俭”的解释是“既能勤劳，又能节俭”；《王力古汉语字典》（中华书局2000年版）和《成语大词典》（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对“克勤克俭”的“克”的解释亦为“能够”。由此可见，统编教材的编者对“能克终者盖寡”之“克”的理解当是“能、能够”之义。但“克终”之前已有表示“能够”之义的“能”，再来一个“克”表“能够”岂非叠床架屋？很明显，“克终”之“克”理解为“能够”并不妥当。
汉语中有同义复词“克能”表“能够”，如“周其有頿王，亦克能修其职，诸侯服享，二世共职”（《左传·昭公二十六年》）。但并无“能克”作为同义复词表“能够”。古文中含有“能克”的句子，其“能克”都不是一个词，而是能愿短语，常见的有以下三种情况：
1.“能+克”后不接宾语，“能”表“能够”义，“克”表“攻取、战胜”义，多用在否定句中。如：
（1）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汉书·薛宣传》）
（2）自夏及冬，弗能克，乃长围守之，尽收其禾稼。（《陈书·侯瑱传》）
2.“能+克”后接宾语，宾语多是地名、人名，表示攻取某地或战胜某人。如：
（3）荆州主簿殷观进曰：“若为吴先驱，进未能克蜀，退为吴所乘，即事去矣……（《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4）曹操比於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3.“能+克X”组成能愿短语，“克X”是固定词组或短语。如：
（5）顗必能克己复礼者，今不加黜责。（《晋书·周顗传》）
（6）元帝鸠集遗余，以主社稷，未能克复中原……（《晋书·五行志》）
溯“克终”之源，或是出自《诗经·大雅·荡》“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之句，其中的“克”确实是“能够”之义，周振甫《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02年版）翻译为“没有不是有开头，很少能够有收成”，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翻译为“万事开头讲得好，很少能有好收场”。
但《诗经》里的“克有终”实际上是“克+有终”组成的能愿短语，与“克终”一词的结构并不相同。《谏太宗十思疏》一文大量使用骈偶结构，“善始”与“克终”是相对出现的，结构应当一致，都是定中短语。所以除了有“克终”之说，还有“克始”之说，李道纯《咏儒释道三教总赠程洁庵：儒理十五首（其九）》即有“忠恕两全方达道，克终克始不违仁”之句。根据语境，《谏太宗十思疏》中“克终”理解为“善终”更好。“能克终”与上句“有善始”结构相同或相似。“有/无克终”的说法在古文里也很常见。如：
（7）其人吉士，荆楚之令，鲜于造次之华，而有克终之美……（《三国志·蜀书·马良传》）
（8）历观前代外戚之家，乘母后之权以取高位厚秩者多矣，然而鲜有克终之美，必罹颠覆之患，何哉？（《隋书·外戚传》）
（9）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虽有善始之勤，而无克终之美。（《新唐书·魏征传》）
多家史书注译本也将“克终”翻译为“善终”。许嘉璐主编《二十四史全译·隋书（第二册）》（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版）将“然而鲜有克终之美，必罹颠覆之患”翻译为“然而很少有能获得善终的好结局，很多家族都必定遭遇到家破人亡的灾祸。”李志生等总主编 《通鉴纪事本末（注译本·卷二十九）》（浙江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将“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翻译为“君主善始者多，能善终的少”。骈宇骞译注《贞观政要》（中华书局2011年版）将“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翻译为“能善始的人很多，但是能善终的人实在太少了”。此外，《汉语大词典（第2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8年版）亦收有“克终”一词，其唯一释义为“谓善终”，并附有多则用例。
综上，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将“能克终者盖寡”的“克”理解为与成语“克勤克俭”的“克”一样表“能够”义是不妥的，文中的“克终”当是“善终”之义。
（文章来源：《语文学习》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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