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胡峥返乡省亲时,村委主任胡玮找到他,说你们搞艺术的,能不能在“艺术乡建”帮村里的发展出点力。
“新安文化”文学创作大赛作品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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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峥结清在瓷窑上过班所有人的工钱后,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窑炉前,面对一堆烧坏的瓷器,五味杂陈。原本以为自己为村里的发展做了一件实事,但现实让他不得不面对失败。陶局因各种原因面临关停的困境。在一切宣告失败之前,他还需解决一些棘手的事,包括村民们的工资,以及留在他心中的疑问。
村里人的工资,陶局因他而起,他必须直接面对,自己来解决。
一年前,胡峥返乡省亲时,村委主任胡玮找到他,说你们搞艺术的,能不能在“艺术乡建”帮村里的发展出点力。
胡峥说,可以是可以,但不知他这个做雕塑的,用什么方式给村里带来发展机遇。是要在村里塑几尊雕像,让游客来村里参观?还是仅仅以雕塑的名义开几次展览?雕塑艺术,跟村里的发展,八竿子打不着。
胡峥受父亲的影响,从小喜欢美术,后来考上美院,专攻雕塑,并在业内小有成就。虽然走出了家乡,但对家乡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同行评论他的作品时,说在他的作品里经常能看到一些神秘色彩的元素,这些元素不属于主流,也不属于城市,透着原始的自然美感。或许只有胡峥自己知道,他每次遇到创作瓶颈时,他脑海中闪过的,总是一些故乡的元素,比如,带齿的镰刀,烟囱口那发亮的黑色,晨曦里闪着七彩光的露珠,这些乡村的野性,总能让他灵光一现,帮他突破创作的瓶颈。他们所说的自然美感,大抵上就是这种乡野气息,纯朴中又带着农耕时代的智慧。但每次回到老家,都发现乡村已经进入了一个怪圈,留在家乡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故乡曾经万物生长的自然野性美,已经被杂草所淹没。
不免对过往有了一丝淡淡的愁绪和留恋。他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有乡愁?父亲说,因为人是有根的,不管走到哪里,那是枝叶延伸,但根始终都在故乡。根不断地从故乡汲取养分,枝叶才会茂盛。一个人的修养,从某种程度也反映出一个人家乡的文化底蕴。一个人在乡愁中陷得越深,他所呈现给世人的东西,就越具独特性。这就是乡愁的力量。
可现实又让他开始怀疑,村里年轻人一波一波往外走,有些人再也没回来过。有人会把故乡装进自己的生命,就像他,他一直以梓桐人自居,以梓桐人为傲。也有人,唯恐别人知道自己出生在乡村,说到出生地,就闪烁其词,出生在乡村似乎天生带有自卑感。就如20世纪80年代那些失了骨气的国人,总以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
“时代变了,以前,一个人在土地上努力,是想让自己在这片土地生存更久,生活更好。现在,一个人在土地上努力,是想赚够资本,好尽快逃离这片土地。”在与老父亲对饮时,提到乡村未来,老父亲黯然地扔下一句话。
胡玮找上门后,让胡峥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乡愁是不是也需要传承,父亲把乡愁传给他们这一辈,但他们这一辈,包括走出去的,没走出去的,有没有把乡愁传给了下一代?答案是否定的,胡峥突然意识到,他们这辈人在乡愁传承上,远远不如父辈,如果这辈人再不为乡愁做点事,那么乡愁就如香火断送在这辈人手上。
是的,他应该为家乡,为留住乡愁做点事。他答应了胡玮。
答应归答应,但他能为村里做些什么?简单的艺术培训,只能浮光掠影,留不下一点痕迹。他能为村里做点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他。
端午前夕回家探望父母,母亲捧出一只陶罐,准备从中取出几枚咸鸭蛋。胡峥看着这陶罐,似乎想到了什么。这种陶罐,在老家三十年前是常见的。听老辈人讲,这些陶罐,大多数是自村土窑烧制的,因柴火温度无法达到烧制瓷器要求,出窑的只能是陶。
这只陶罐有来历,父亲不止一次提及。胡峥的爷爷年轻时,曾去景德镇当过学徒,学烧陶瓷。农村合作化后,爷爷在村里担任过村里土窑的负责人。这只陶罐就是当年爷爷在村里烧制的,是第一只出窑的陶罐。在陶罐的底部,还能清晰地看到“1957年冬”字样。
虽然是只陶罐,但陶罐的表面,有层紫红的釉色。小时候也听爷爷说过,他在景德镇当学徒时,进窑之前需要上釉,但他在村里烧第一批陶罐时,并没有专门对陶坯上釉。但出窑的陶罐,都自带釉彩。
这只陶罐,是第一批中釉色最好的一只,胡峥爷爷便要求村干部把这只陶罐留给他做进一步研究。几年过去,爷爷没能研究出有用的东西,这只陶罐便成了奶奶腌制咸鸭蛋的专用罐,后来又传到了母亲手上。
村里土窑并没有存续多久,靠着木柴烧窑,温度达不到要求,只能烧一些坛坛罐罐,村民常用的碗碟还得去国营店里购买。几窑一烧,土窑就宣告关停。这一停,就过去了几十年。
当年的土窑就在村后的山坳里,胡峥小时候还经常去那附近放牛。在土窑附还能捡到一些破损的陶片。在记忆中仿佛也有这样的紫红色,还有一些呈土黄色。有次和爷爷一起路过土窑边,听到爷爷叹息了一声。当年胡峥不懂爷爷这一声叹息的含义。现在,胡峥终于明白了爷爷当时的心境。
陶瓷艺术作为美术的一个分支,尤其像胡峥专攻雕塑的,多少都研究过。
胡峥从母亲手上接过那只陶罐,认真地观察起来,当年的工艺,不敢恭维,但这只陶罐釉彩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釉呈现出亚光的紫红色。亚光,因烧制温度没达标所致。这种釉色,在他翻看过的书本中并没有详细记载。
看到这只陶罐后,胡峥有了想法。何不利用自己的朋友圈和艺术特长,跟人合伙在村里开一家陶瓷文化传播公司。一方面让村民如何用陶艺来装饰现在的生活,另一方面可以开展网上销售业务。村民可以到公司制坯,在坯上作画,上釉。让村民对陶瓷有一个认识,顺便赚点工钱。如此一来,还能够把当年爷爷在村里的试验接续下去。
原本以为父亲会支持他的想法,当胡峥跟父亲提及开陶瓷公司时,父亲极力反对。说,你在美院好好教书,搞研究,来村里搞啥,就算成功了,村里有几个人念你的好。要是万一搞砸了,损失点钱是小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我跟你妈还想在村里清静几年。
父亲的反对,并没有阻止胡峥把这个想法变成事实。在他看来,这件事他必须去做,不是钱的事,也不是名的事。而是以此来完成一种看不见的传承。胡峥在父亲面前,并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胡峥直接去了村里土窑遗址,土窑四周已经长满了柴草,只有窑的入口还张着嘴,像是在向后人述说一个没有完成的心愿,那也是爷爷的心愿。
胡峥把想在老窑遗址开陶瓷文化公司的想法告诉了胡玮。胡玮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便去查了土窑遗址土地的性质,很幸运,这块二亩多的土地为集体建设用地,这块地如果不是离村集聚地较远,恐怕早就被人审批建了新房。
土地有了,技术也在自己手上,现在唯一缺的是资金和合伙人。胡峥开始留意自己的朋友圈,特别是开文化产业公司的朋友。
胡峥与学校团队一起完成了一项雕塑材料研究,已经进入了产品研发阶段,团队两位成员觉得没必要再研究下去,可以把这项成果进行转让,好开始下一个研究。但胡峥和另一位成员觉得还不够成熟,关键处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因为胡峥的反对,程远作为说客出现在了胡峥的办公室。得知程远来意后,胡峥并不打算跟他多谈,礼貌性地让座,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假装忙,为了让对方看到忙而忙,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程远不急,安静地坐那里喝茶,然后观察胡峥,最终把注意力放在了胡峥办公桌的两本书《中国陶瓷研究》《釉上彩瓷器研究》,九成新。他走过去顺手拿起《釉上彩瓷器研究》,“想不到,胡老师对瓷器研究有兴趣?”
这一句话,让胡峥对程远的态度有了改变。态度一变,话就多了起来,两人的关系被瓷器打开了。程远说他在景德镇待过一段时间,开过一家陶瓷公司。
胡峥便跟程说了想在村里发展陶瓷产业的想法。因为他觉得程远可能就是他想找的那种人,懂瓷,又有实力。但胡峥也清楚,要想让程远去村里办企业,他就得同意在转让协议上签字。
胡峥最终让了步,原则上同意在转让协议上签字。签完字的第二天,胡峥和程远就出现在了村里。看了土窑遗址后,程远很爽快地答应来村里投资开公司,为了表诚意,程远跟村里签订了投资意向书,并完成了公司的注册。
为了尽快让程远的公司在村里落地,胡峥让了步,在转让协议上签了字,私下把自己的担忧也告诉了程远,希望他们在关键材料没得到解决之前,不要批量生产上市,让安全隐患影响力在可控范围之内。
陶瓷文化公司取名为“德隐陶局”,是胡峥给取的名。当胡峥父亲看到“德隐”两个字后,立即明白了胡峥的想法,从原来的反对变成了默许。
有段时间,胡峥一到周末就往村里赶。看到陶局慢慢走上正轨,一块石头在心里落了地。第一炉瓷器,为了保险,所有的原材料都是程远从景德镇拉过来的,除个别瓷器出现了一些瑕疵,总体上算成功。
与瓷器烧制几乎同步的,是在网上开通了瓷器订制业务。胡玮还组织起村干部到全镇的民宿、餐饮店,挨家挨户地去跑业务,只要看到他们没有自己的专制的餐具,就游说他们要不要试下他们陶局生产的餐具,餐具上可以带有商家的标识。胡玮对胡峥说,先把镇里的业务拿下,如果陶局有足够的能力,再把周边乡镇的订单拿下。
为了让陶局的瓷器更加美观,具有辨识度,程远建议让有绘画基础的村民在瓷坯上作画,给他们开工资。胡峥觉得可以,村里具备书法美术基本功的,大有人在。这也归功于他父亲当年在村里执教时打下的基础。在程远建议之后,胡峥也决定在村里开设了陶瓷制作培训班和绘画班。他倒是希望村里老老小小,有一定能力的都来参加培训。
胡峥在陶局开的制坯课和绘画基础课,各办了两期。看着村民们用线条将身边的南瓜、玉米一些常见的农作物变成画,内心多了些许慰藉。“画瓷”这个词,就是在他在第二次培训课结束后,看着村里大叔大婶,及一些小朋友,认真地在瓷坯上认真作画写字的场面,看到他们对线条的把握,对颜色的敏锐,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的,觉得很有韵味,便随手写在一件瓷盘上。
他写下“画瓷”两字后,脑海有种的东西不断地浮现,自远而近,渐渐清晰起来,但仍无法道明其具象。虽然村民的艺术水平无法与艺术家们相比,但他们用线条勾勒出乡村独有的气质,还有乡村对于艺术的理解与期盼。村民们白天拿起锄头做农活,晚上拿起毛笔在瓷器上作画写字。胡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在村里的价值。
他随手写上“画瓷”二字的瓷盘,过窑烧制后,被程远摆放在陶局作坊最显眼的位置。
在胡峥心中,还有一个不解之谜,就是他爷爷烧制的那个紫红色的陶罐。他从父辈们的回忆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当时用的原材料全都来自本村,没有像程远那样制坯的泥土和釉水都是从景德镇运来的。
胡峥去拜访村里的一位老人,这老人曾在土窑上做过工。老人口齿还算清楚,但语言表达却有点零乱,胡峥只能从老人凌乱的话语中拾取了“西山、南坡”等几个关键字眼。就凭着这几个字眼,他去村西坡和南山坡分别挖了些土回来,和泥,制坯。因为是尝试,用西山的土做了一个罐,一个水洗,用南坡的泥做了几只茶具。
这几个用本村泥土制的坯,与其他的坯分开了放。按胡峥的设想,这几件是按爷爷当年的工艺来完成,不上釉。等出窑后,看一看是不是跟爷爷那只陶罐一样,呈现出紫红的釉色。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程远突然联系不上。
正常情况,程远每个月都会定期来村里一趟,给在陶局做过工的村民发工资,然后开炉烧瓷,离开时会运走一些成品。
胡峥那天下课发现有20多个未接电话,全是胡玮打来的。胡玮在电话里说,在陶局做工的人反映了一个问题,他们两个月没拿到工资了。
接到电话后,胡峥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说等程远回来就好了。但他多次拨打程远电话,都处于关机状态,最后一次拨打,提示音变成了欠费停机。胡峥又问当时一起转让成果的合作者,他们都表示已无法联系上程远。他们团队负责人比胡峥还着急,因为程远还欠着他们转让费30%的尾款。负责人还埋怨起胡峥,要是你一直坚持不同意转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胡峥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后,问了胡玮,拖欠了多少工资。胡玮说,两个月十几万吧。这个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胡峥决定自己先垫付这个工资,跟家人商量后,从自己的积蓄中取出二十万现金,赶回村里。
回到老家,父亲拍了拍胡峥的肩膀,拿出一个信封塞给他,说,这是自己攒下的五万,也只能帮你这么多。胡峥把信封推回去说,不用,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终点。
父亲又把信封推过来,说,你做得对,德隐,很好,那些日子,看到他们每天上下班,看到了他们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看到了希望,不是个人的希望,是乡村的希望。
胡峥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是“德隐”,而非大家口中的“陶局”。他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来自父亲支持的力量,这股力量远远超出了父亲塞给他用于解决燃眉之急钱的分量。
“去吧,把大家的工资结了。接下去,村里的事你自己决定。我都支持。”
父亲的话不多,却字字如山压在胡峥的胸口。
大厅里早已排起了整齐的队伍,且特别安静。胡峥朝队伍瞄了一眼,老老少少,男的女的都有。这些人,在他办培训班时,见过。那时,他们脸上挂着笑,而此刻,明显多了些阴云。
胡玮他们早已把大家的工资清单做好了,胡玮让大家签字,然后从胡峥这里领钱。
“以后真的没了?”住在胡峥家隔壁的老人接过钱后,抓住胡峥的手。胡峥明显感觉到了颤抖,想挣脱出来,无奈老人的力气有点大。
胡玮急忙站起来,想把老人的手掰开。唉!老人叹了口气,松开手,走了。
胡峥看着老人离开的背景,想解开老人刚才的那声叹息。但眼下,容不得他多想。
结完工资,胡峥看到展示大厅中间填放着烧坏的瓷器。胡峥随手拿起一个烧裂的茶盏,裂痕从杯口到杯身,是烧制后期温度没有控制好,降温太快,造成大批瓷器在冷却阶段出现裂痕。
他一眼瞄到了茶盏上的画,他认得,是胡百祥画的。胡百祥是村里漆匠师傅,年龄比胡峥整整大了一轮。以前农村的漆匠,要学割漆、炼漆、调色、刷漆,还要学绘画。陶局招人时,胡百祥第一个来报名,因他有绘画基础,为人热心,被程远看中选为管理者。陶局日常管理程远就交给了胡百祥。
胡百祥看到胡峥拿着烧坏的瓷杯,发出叹息声,便不好意思地告诉胡峥,这一堆瓷器是他烧坏的。陶局还欠着二十多万原材料费。他原本想把这些绘好画的瓷坯烧好后,放在网上出售,能挽回多少,都是对损失的一点补偿。
程远在陶局有个规定,开炉烧瓷,不让村里任何人靠近。他曾远远看到过程远用这个炉子,便自作主张开炉烧了。不想烧制出来的,绝大部分都烧坏了。
“没有一件是好的吗?”胡峥问。
“倒是有几件!”胡百祥从货架上取下几件瓷器,在众多以白色为基调的瓷器中,这几件的颜色显得很特别。
看到这几件瓷器,胡峥眼睛一亮,陶罐和水洗呈紫红色,三只茶杯呈土黄色,正是他用村里的泥土做的那几件。
胡峥看着两件紫红色的陶罐和水洗,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不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答案吗?
胡峥问,这几件他能拿走吗?
胡玮和胡百祥都脸露难色。胡百祥说,这几件,在网上被人订购了。正打算明天打包邮寄。
胡峥边抚摸陶罐,边问能不能联系上买家。胡玮通过平台联系上了买家。
胡峥接过电话,问对方能不能把订单撤了。对方问,为什么要撤。
胡峥将陶局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下,又重点说了这个釉对他来说有研究价值,这是一种他还没了解过的釉。
“是新安釉。”对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新安釉,胡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于胡峥来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仿佛是流淌在他血脉里的,与生俱来的亲切。
梓桐位于新安江的东边,古老的新安江,流经这片土地,也流经这片土地所有人的血脉。尽管新安江水库建成后,江变为湖,梓桐东侧的新安江变成了峡弯。山还在,水还在,人还在,文化也在。
新安这个名称,脱胎于东汉末年的新都郡。西晋,新都郡更名为新安郡,辖境相当今安徽黄山市大部、歙县、休宁、黟县、祁门、绩溪等县及江西婺源、浙江淳安。新安郡这个名称在宋以后渐渐隐去,但新安文化一直被这个流域的人所称道。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淳安县古县城贺城就是新安郡府所在地。新安江水库形成前,梓桐离贺城只有十多公里,梓桐前往贺城十分便利,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
新安流域名人辈出,著名理学家朱熹,以“新安朱熹”自称。
对方说,新安釉新安江流域独有的,主产地就在徽州和淳安,有红釉、卿紫釉、黄釉等色系,釉矿在不同的温度烧制下,颜色会有所变化,极品红釉会出现鲜红色,除了炼制温度,跟釉矿本身纯度也有莫大关系。从现有的图片上看,你们这几件新安釉的瓷器,釉彩不均匀,成色纯正度不够,应是没经上釉这一程序,而是坯土本身含有釉矿烧制出来的。他近年来一直在研究新安文化,对新安釉有一定的了解。
对方还说,新安釉与网上能查到的新安窑是两回事,新安窑在河南新安,跟新安釉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想进一步了解新安釉,可以去安徽歙县找一位叫洪兵的人。
胡峥听着对方的陈述,觉得脚下这片还有太多神奇,是自己没有掌握的。在这之前,自己以为对故乡有足够的了解,现在才清楚,他在故乡面前仍是一名没入门的小学生。对于梓桐,对于淳安,对于新安文化,他了解的相当有限。
胡峥按对方指引,专程去了歙县竦口窑陶瓷研究所。在那看到了当地瓷器名家洪兵的很多作品。在参观时,胡峥在紫金釉、卿紫釉等作品前长时间驻留,这两款作品跟陶局烧出来有水洗釉色应该同属一个色系。但洪兵烧制出来的紫金釉、卿紫釉作品无论从色彩和光泽都已登峰造极。爷爷烧的那只紫红色的陶罐上的釉色,和他的那只水洗,原来就是新安卿紫釉。
胡峥从歙县回来后,一直纠缠自己的疑问也终于解开了。新安釉,跟“梓桐,淳安”一样,烙在了他的心中。
那晚,胡峥一个人在陶局,用村里南坡和西坡挖来的土分别制了釉水,给完成的瓷坯上了釉。他想实验一下,是不是如他猜想的一样。
胡峥在偌大的陶局里,一个人坐在陶局的作坊里,看着货架上那些成品半成品,以及那件他自己写下“画瓷”两字的瓷盘,又是一阵落寞袭来。
他此时才明白当初父亲为什么要反对,或许真是他错了。他错在哪?是他点燃了村民的希望,又被他亲手给灭了。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冥想,破局,死局,重燃……进入无限循环,胡峥感觉到自己在老家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就如乡村的当下,在无限循环中,找不到真正的突破口。
陶局的玻璃窗上,响起了一阵阵急骤的“啪啪啪……”声。
胡峥以为是下雨了,走到窗前观察,是陶局的灯光吸引了一群群趋光的虫子。它们振翅,向着光冲锋,完全不知它们与光源之前,还有一道透光的墙。
胡峥不知道的是,陶局的灯火,吸引的不仅仅是黑夜趋光的虫子,还有一群渴望在自己土地上发展的村民。这夜,陶局的灯光亮起的时候,又一次点燃了他们内心的希望,他们决定要主动去呵护这冉冉升起的希望。
陶局的门被推开,胡百祥和一群村民出现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