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念文|别了, 猎户人家

文摘   2024-12-07 22:25   浙江  

在廉文看来,父辈的猎户生活如同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终将随风飘去,但父辈给予自己的生命教育永不磨灭,父辈的勤劳、坚毅、勇敢、不畏艰难顽强生活的态度,始终像一缕冬日阳光温暖着自己,光照自己前行的路。




“新安文化”文学创作大赛作品选登

别了, 猎户人家

作者|蒋念文


“开闸喽——”

砍了柴后,把柴火担歇路边,廉文与小伙伴直奔龙坞山水库源头滩涂上玩水,建造“新安江水库”,把细小的水源截成几段,捞烂泥筑坝蓄水,捡石板做门闸,梯级开发,我在你的上游建一个,他又在我的上游建一个,上游水满开闸放水,下游水情告急,眼看要冲堤,赶紧开闸放水,目睹自己亲手建的小水库蓄水、满水、放水,最后乖乖汇集到大水库里,个个小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

玩累了,把笑声扔在山谷里,伙伴们重拾柴担,一溜烟工夫挑担下山。

幼小的心灵珍藏着对新安江水电站的无比崇敬之情,只可惜新安江水电站的真实概貌,只能从两角七分钱一包的新安江牌香烟纸上看到,直到往县城排岭念高中班上组织春游才一睹新安江水库大坝雄伟之姿。

猎户后代亲近它,赞美它,如果有人问起哪里人,他们就爽朗地回答“新安江畔的”。

廉文生于1965年,见证了父辈狩猎由盛行到衰落的时代。

话说20世纪七八十年代,新安江流域生活着一批猎户人家,他们散落在一些山村里,凭借手中一把猎铳,与凶残的野兽抗争,驱赶它们,不让它们侵犯地里的庄稼,渐渐地成了一把打猎好手。饥荒岁月里,捕获猎物,补充了粮食,改善了生活。当生产队里分来的粮食填不饱肚子的时候,猎户人家则偶尔还有点肉吃。

单说时间跨越,从“夏峰公社”到“夏峰乡”再到“枫树岭镇”的行政嬗变过程中,就活跃着这么一支打猎队伍,覆盖山头、庄前、夏村、陈坑、庵里、茅坪、福满山、伊川、汪村、田畈、火石桥、上江、铜山、夏峰、丰家园、西坑、大源等村落。

天下猎户是一家,活动范围,往西南从夏峰公社打到姜家,一直打到开化县大溪边、马金一带,往东北打到新安江水库边沿大墅、安阳一带,直至野猪逃上岛,才放弃追击。

猎户人家有名的当数山头村百中老人蒋克法了,人们尊称为“老个”,枪法准,在附近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

老人生养了六个儿子,无一女,工农兵医学凑齐了,老大是农民,农活做得呱呱叫;老二是工人,从县化肥厂干到铜山锡铁矿;老三是赤脚医生,足迹遍布上下六七个自然村;老四、老五当兵。老六廉文,读小学,通常被父母安排上山砍柴。

随着建民公公老了,四都佬没了,廉文父亲走了,山头村猎户人家悄然没落了。


猎人家的大黄狗被“老虎”叼走了


在廉文记忆里,父母的床顶上搁着三把猎铳,上山打猎就带上它,父亲、二哥、五哥从上面拿过,但使用频率最高的要算父亲了。

山头村,除了溪就是山。下溪捉鳖上山打猎,成了家父一生的嗜好,如同他的旱烟袋,总割舍不下。

20世纪70年代,温饱还没有真正解决,上山打猎往往成了村民改善生活的一个路子。家父有这个自信,肩扛一支猎铳,腰间别一袋钢弹与一罐牛角装的火药,每每上山前就对廉文说:“我去山上弄点野味来!”

家母便会意一笑,目送着上身黄麂皮衣、下身黄麂皮裤、脚上一双草鞋装扮的家父消失在村前的小道上。

家安在屋后山脚下,父母房间的唯一一扇窗户对着屋后山,那里有菜园地和橘子树,以及邻家的石榴树、枣树。再往上走就是柴草、灌木丛了。

“半夜里,我只听见有动静,老虎从窗户里背走了我们家的大黄狗。”

吃过晚饭,一家人聚在火炉上烤火,头顶十五瓦的白炽灯泛起黄光,父亲吧嗒着旱烟,讲起很早以前自家的大黄狗被老虎叼走的故事,不由得叫人后背发凉——父亲说的那扇窗户就在我们头顶。

光从脚印来看,父亲一开始就判定是老虎。在农村里,我们小孩子最怕老虎了,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凡哪家小孩子贪玩不肯回家,大人就说上一句“晚上老虎出来了哦”,孩子就会乖乖地屁颠屁颠跟着回家去。

“大黄狗不叫吗?”

房间里,窗户下,搁置一个大火炉,给了一家人无穷的温暖。父子的交谈中,年幼的他总是充满好奇。大黄狗彪形体壮,是父亲上山打猎的好帮手。

“奇怪,黄狗跟我上山是挺凶猛的,可一见到老虎‘哼’都不敢‘哼’一下。”

虽十分害怕,但好奇心驱使,忍不住让父亲接着往下讲。

父亲一辈子不怕鬼,不怕虎,抽了口旱烟,烟雾弥散中打猎故事散落一地。

第二天就顺着老虎的足迹,往山里走,老虎是软蹄,跟上它,还真不容易,好在大黄狗的血迹沿途做了标记,也瞒不过老猎人的眼睛。爬过屋后山的密林,经过晒家坪的坡地,穿过一片毛竹林,来到竹湾脚半山腰里。

在那,父亲见到了只剩下半只的大黄狗。直觉告诉父亲,老虎不会把好不容易搞到嘴边的肉丢弃掉。于是,他一边守着黄狗肉,不让老虎转移阵地,一边让大哥去伊川村请人来“放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父亲的老伙计,会打猎,也会“做弹”,因猎事经常互相走动。运气好,他在家,听大哥如斯说,就当场做了弹,急匆匆赶来。山头村与伊川村仅一岭之隔,那边上来,这边下去,一脚功夫就到了。

到了竹湾脚,父亲就和他把做好的“弹”包裹在黄狗的肉里,整得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迅速撤离到对面山上候着。

一袋烟的工夫,父亲就听见对面山上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父亲他们急忙提了铳赶过去。只见一头豹子躺在那里,嘴巴炸歪了,血流了一地。

“嘿,原来是只金钱豹,不是老虎!”

于是,两人抬了豹回家,破开肚子,发现是只母的,有幼崽。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当晚,父亲没有说就倒床上睡觉了。

倒是五哥有一次偶然提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就在父亲把金钱豹弄回家,没多久,另一只金钱豹从山头上尾随而至,到了灵芝庙,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嗷——呜——”吼叫得人毛骨悚然。

“妈呀,有老虎,真是老虎!”一些去夏家源溪里挑水做晚饭的农妇,见之,到了溪边也没敢取水,半路折回村,改道陈家源挑水了。山头村坐落在两条溪水的小冲积平原上。

灵芝庙就在村对面,金钱豹在挑衅!

终于明白了:咬死黄狗的是雄豹,后来“赴宴”的是母豹。

20世纪六七十年代,金钱豹还不是国家保护动物,村民还没有保护意识。1989年3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才首次实施。现在我们知道,即便是金钱豹伤及家畜也是不能动它的。


野猪总是撞在父亲的猎铳上


“爸,你回想一下,你这一辈子到底打死多少只野猪啊?”

廉文用小学生的好奇问父亲。

野猪总是撞在父亲的猎铳上,打猎的故事,如同溪水的浪花,数也数不完。

冬天,他与父母三人晚上坐在火炉上烤火。所谓火炉,是农村取暖器具,地上挖一个火炉坑,可添加炭火。没有电视、手机的年代,一家人闲聊就成了主角,聊多了,一家人就黏糊得更紧了。

“大概三四十头吧。”

父亲吸了一口旱烟,吐了出来。廉文习惯了闻父亲的旱烟味儿,三四十头编在一起,恐怕是一个加强排了吧。

父亲名字中有一个“克”字,克者,能也。父亲一辈子要养活廉文六兄弟,要吃住,他总能想出办法来。

“六个儿子,怎么住?”

当廉文、老五一起与父母四个人挤一张床的时候,父亲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了。

“至少得一个人半幢吧,唉——”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是一分钱恨不得掰开来使用的人。有一个夏天例外,她破天荒用两分钱买了一支棒冰,放了里间的屋子里,用茶杯盖捂住,等廉文放学回家了,极其神秘把他拽过去说有好东西,他揭开盖子一看,是一支冰棍,居然还没融化掉。现在想来那是母亲第一次见棒冰,自己舍不得吃,留下给小儿子吃。

于是,父亲就用通身的本事建造了三幢房子,两兄弟合住一幢,然而老两口还是没地方住。

一家人一年到头沾不到几滴油腥味,眼瞅着家里存放在粮仓里的腊肉吃得差不多了,父亲就会刺探着野猪的路数,选择一个下雨下雪的日子,吆喝着一班老角子上山,黄昏时分,他没到家,野猪先到家了。

从小到大,没有参与一次围猎,已是憾事,弥补的,就只有听父亲讲故事了。

母亲听腻味了,廉文就不一样了,打猎故事可以让他无边的遐想。

茶杯里的茶一杯接着一杯喝,讲故事为父亲自觉行为,困了就吸一口旱烟解解乏。

野猪,山间莽夫,跑路也没个章法,你没个看家的本领是奈何不了它的。父亲的铳法,有时候也感动他自己。

“我开了一铳之后,它咚咚咚往下窜,可能没有伤着要害,我只好从上往下补上一铳。”

想象父亲居高临下举铳瞄准的难度。三四十头里面也有自下而上被打中的,有些是后脑勺,有些是肚子,更多的是前夹身。

“有一次,我从这山打到对面山上,居然也给我打着野猪前夹身了。”

最让廉文感到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野猪“上铳”了。按照父亲的说法,所谓野猪“上铳”,就是野猪被猎铳打伤之后袭击猎人,用它那长长的嘴巴长长的獠牙攻击人。尤其是那种打伤了肚子的野猪,发起疯来可不饶人。

“那你怎么逃啊,野猪冲向你的时候?”

“我踏三角啊!”

“嗯?”

“就是它直冲向你的时候,你赶紧折身改变方向。”

早些年间,父亲和几个打猎的好手。在附近山头上追逐着一头被打伤的野猪,父亲与伙计们都很兴奋,野猪已是穷途末路,居然从陈家源逃至夏家源,最后逃到一个叫桂花庵村的村前一条小溪里,正是农归之际,一村夫见受伤野猪踉踉跄跄闯到眼前的溪里,连忙放下担子,操起一根扁担就往溪里冲去,抡起扁担就朝野猪头上一扁担。父亲与伙计们见状,猛然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坏了,赶紧大声喝止:“危险,不要打了!”无奈那人听不得劝,但见受伤的野猪直通通朝他冲过去,用它长长的嘴巴将村夫一下子拱起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野猪锋利的獠牙把他的脊椎骨挑断了。

“结果怎样了?”坐在火炉上的我急着问。

“野猪自然被我们打死了,唉,还能怎样,到手的野猪肉,分了半只给这户人家,剩下半只我们拿回来自己分。受伤的野猪还是野猪啊!千万不要小觑它!”

故事讲完了,年少的廉文意犹未尽,摇着父亲的膝盖说:“再讲,再讲!”


猎人的夜宴


太阳落山了,村小放学了,村头忽然人头攒动,村民竞相奔告。

“打死野猪了!打死野猪了!”

廉文站在村头木头桥上,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村头上两个大汉肩扛一只大野猪缓缓而来,野猪四脚朝天被绑着抬进自己家里,搁置在天井里,一路上村人蜂拥而至。一群猎人开心地聒噪着,队伍中熟悉的身影——父亲,肩扛一把猎铳,被大家簇拥着。不用问,这回又是父亲打中的,自豪感满满,在廉文心中父亲就是一位英雄级人物。是他在饥荒时代,带领很久尝不到肉腥味的村人找到肉吃。

“廉文,你爸爸真厉害,又是他一铳毙命。”

从村小放学归来,跨过村头木桥,廉文跑在前面。

“廉文,你家又有野猪脚吃了。”

隔壁家兴祝妈刚从百中老人家里看了野猪出来。

廉文拨开人群,挤到天井边。一头两百多斤重的黄毛野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獠牙长嘴凸显。

侄老倌桂桂用脚踢了一脚野猪的屁股,说:“这家伙跑得挺快的,差一点我们跟不上。”侄老倌桂桂早年辍学,当一名不错的检手——赶野猪的行当,背上系一把柴刀上山。大哥不好这一口,喜欢养兔养鸽种种兰花之类的。

猎人的夜宴分三步曲:分猪肉,打拼伙,念猎经。环环相扣,每一个环节都使人快活。

父亲的猎人队伍里,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长者,姓伊,村人都唤作建民公公,长期担任村里的领导,嗜猎如命,猎事告急,相互邀约,一道上山,是父亲的打猎老角子,除此之外,他还是村里的杀猪师傅,他的两个儿子建民、衢州佬渐渐成了杀猪好手,一开始跟在后面,牵牵猪尾巴,后来看多了,就自己操刀了。

分野猪肉的任务就自然交给建民公公了。他也不推脱,手起刀落,一眨眼功夫就把野猪大卸三四十块,除了猪头、猪肚子里的下水,除了头功一铳撂倒野猪者,单独奖励一只大腿,检手也功不可没,也奖励半只腿,剩下来总数均分,分成一堆堆编号,抓阄领取,皆大欢喜。

“没三层肉,都是精肉。”碰上斤斤计较的,建民公公就会沉下脸来,嘴上叼着旱烟杆——那时候即便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也稀罕,“咋地,嫌弃啊,有点肉吃不错了。”

建民公公说的是实话,那时光,一年到头极少吃到肉,头儿带领社员同志整点口福,就该知足了。

父亲与建民公公、四都佬,心里明镜儿似的,村里的男人们,只要是上山的,基本上都有肉分,他们中有的说是打猎,铳也没一把,腰里系一把柴刀,检手的活儿也干不了,只是打死了野猪,帮衬着抬一下,到了村头,妇女、老人、小孩子瞅见,出了力,分肉也就理所当然了。

说话间,村上的猎人和婆姨们提着野猪肉笑盈盈回家了。根据参猎人数,以及野猪大小,分得的野猪肉,有可能是两斤、三斤、五斤、七八斤、十几斤不等。

“廉文,你就是你父亲野猪肉给你吃多了,身体长得高。”村小老师时不时冒出一句,夸赞百中老人。廉文从不否认自己就是吃野猪肉长大的。

母亲对付野猪肉很有一套,无论是去毛,脱皮,还是烧炒,炒的时候搁一点葛粉勾芡一下,与萝卜片或是萝卜丝爆炒,吃起来味道极好,如果可以野猪肉炒面,父亲的幸福指数就到了天上了,一边吃,一边叫好,母亲望着他呼啦呼啦一下子就解决了,“要不,再吃一碗?”很快又给父亲添一碗。

一辈子了,母亲的幸福就在父亲的碗里。

野猪肉悉数分完,野猪拼伙随即拉开序幕:有人去准备桌子、碗筷,廉文家里的两张桌子已经不够,得再搬两张,四张八仙桌才行。有人去了村代销店里买了几斤白干。建民公公的阵地从堂前转移到灶间,清理猪头、猪肠、猪肚,父母亲忙乎着打下手,烧火,烧水,把猪头、猪肠、猪肚、猪心、猪肺煮一大锅,灶膛里的火苗噼里啪啦直往灶门窜。

廉文呢,堂前灶间来回窜,看热闹。

得闲,掇一条凳子坐下,父亲与建民公公吧嗒吧嗒抽着各自的旱烟。

橘皮、生姜、茴香、大蒜撒下,焖煮一会儿,香气从锅盖沿溢出……

秋后的晚上,十五瓦的灯泡照着大家的脸,虽然看不分明,但廉文相信个个脸上都是额角发亮:猎人陆续返回,不用点到,齐刷刷都坐满堂前四桌,每个桌子上有两瓶散装白酒,一叠碗,一摞筷。

“嗯,烂了,起锅。”建民公公夹了一块肉尝了尝,抡起一把大勺子,往脸盆里舀,妈妈就把它一盆盆端到桌子上。不用客气,大家拿起桌上的筷子,开吃!

建民公公会照顾廉文家,额外盛一碗,让他端里间屋子,坐在火炉上,慢慢地与母亲一起分享这一份猎人们的劳动果实,感受美好。父亲说野猪肉吃多了不要紧的,对此廉文深信不疑,放开肚子吃。

“吧唧”“吧唧”,堂前陡然静了下来,只留下喝酒吃肉的声响与些许说话声,这场景让我想起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情景。

野猪肉就着白干下肚,村里的男人们甚是快活。原本堆成小山一样的一盆子肉,不一会儿只剩下盆底的汤汁了,连萝卜片也没留下几片,吃肉的节奏放缓,用袖子一摸嘴上的菜汁,抽旱烟的渐渐多起来,堂前弥漫着烟气,进入下一个环节——念打猎经。

拿现在的话说,简直就是一场打猎研讨会,或者一场打猎高峰论坛,也不为过。

对于老猎人来讲,最快活的事情莫过于打拼伙念猎经。

“嗨,我算准它会朝我边上来,当头就吃我一铳,嘣,一下子,它就咕噜咕噜滚下山去。”

“老个,我赶紧追下去,补了一铳。”

“这个伙计,我跟他说,让他赶紧守住那里,硬是不听讲,还好我替上去了,要不就完蛋了。”

猎手都尊称廉文父亲为“老个”,廉文父亲也称呼一起打猎的人为“伙计”,无论年老的年轻的,都围在他跟前聊天,话语中多的是敬佩,从打猎的实力出发,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下棋要布局,打猎也要布局,围追堵截,样样不能少。十里八乡那么多山头,没有哪里不摸过的。野猪跑动的时候,会往哪里跑,父亲早就心里有数了。

他是打猎队长,张三往哪里走,李四守住哪个山岙,王二从哪里开始检起,大伙都习惯听从他的调遣。

有时候,野猪没打着,猎手们也会自发聚集“老个”家念猎经,分析得失,争取下次有所斩获。眼瞅着茶壶里的开水都喝完了,旱烟也抽得差不多了,来者才起身告辞。


打猎好角子四都佬


四都佬是父亲打猎时的一个“好角子”,父亲负责“守”,四都负责“检”,检的任务极其重要,又非常艰巨,不是随便一个打猎的所能胜任的。

围猎之际,廉文没有跟班不是很清楚,但是,打死的野猪都往自家里扛,分野猪肉也在自家进行,吃野猪拼伙也在自家举行,最要紧的就是每次打猎的“研讨会”也在自家开,主讲的就是父亲。

据廉文观察,能充当检手是一种无比光荣。每打死一只野猪,将单独分得半只野猪腿,另外再分肉。

“检”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概括地讲就是发现并循着野猪的足迹,惊动野猪,让其撒开腿跑起来,最终进入围猎圈,闯到各个猎人的靶位被击毙。除了百中老人,检手就是第二功臣,道理很简单,野猪找不到,或者赶不出来,你怎么打野猪呢。

“检”是一门技术活。天空不留痕迹,但鸟已飞过。可野猪不行,走过了就很快让村民发现:一个它那贪吃的长嘴,一个是它的蹄子。

“陈家源有一头大野猪噢!”发现者很快告诉廉文父亲,然后决定要不要组队出猎。

“肯定有三百斤。”到了山上地里,检手用自己的手指在野猪脚印里比画一下,是四指头还是五指头就能判定野猪有多大。

“这里还有一个小的。”大小脚印不一,就可判定不止一只野猪。

秋天的野猪个个膘肥体壮,长嘴巴一拱一拱,不一会儿就把番薯地给拱翻了,当然玉米秆上的玉米也是它们的最爱。

“要死的野猪,眼看就要挖回家了,这不全糟蹋了!”村民最恨这些肆无忌惮的家伙了,飞快地跑回来报告,让廉文父亲帮他们出气。

在泥地折腾了好一会儿,留下了劣迹斑斑,然后到了柴草里,怎么办呢?脚印一时间有,一时间没,得小心跟进;是昨天的,还是今天的,得搞清楚,要不又要退回来重新检,几只野猪依次在泥塘里滚几个泥浆再往前走,脚印那么多,你如何分辨出它们的最新动向呢?这个时候,就是考验你检手的时候了。

有时候折腾半晌了,还在一个原地方打转,一筹莫展,到天黑了只得收兵回来。

不过,这毕竟是少数,只要看到他们出猎了,基本上就会有收获。

如果要评选最佳检手,当属四都佬父子仨了,最先四都佬把手艺传给大儿子瘌痢头,后来又传给老二硝瘌痢,有时候是仨同时出征。这样一家人分得的肉也多些,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有两三斤野猪肉,已足够叫人感觉生活的美好了。

“我的判断是对的,幸亏当时你听我的。”四都佬喝了白烧酒,涨红了脸,夹了一口野猪头肉,对跟随了一天的硝瘌痢说。硝瘌痢点了点头,佩服父亲的老道。

几年后,廉文远远瞅见四都佬小儿子、小学同学见银也扛了一把猎铳,走在乡间田塍路上——看样子刚打猎归来,此时的四都佬已过世多年了。


三哥弃医从猎装吊捉野兽


“哥,你怎么吊得一只活的野猪?”

前年回乡,居然看到三哥家猪圈里养着一头野猪,七八十斤,气汹汹的样子,真是野性不改啊。

父亲打猎,最不凑热闹的就是三哥,可到后来,令廉文想不到的是,兄弟之中拿针筒背药箱的三哥居然干上装吊抓野兽的营生,且业绩最好。

“三哥呢?”

“上山了。”

没有见三哥,廉文就问侄儿桂桂。

20世纪80年代,三哥与三嫂忙乎着养蚕,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近些年,市场经济发生变化,桑叶地挖了改种茶叶,生活把三哥逼上了山,改行装吊抓野兽,累坏了身子,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得住院。他说不行,我家里还有两头猪要管。

“我就这样回来了。”夜幕降临,三哥从夏家源山里钻出来,站在田埂上平静地跟弟弟讲起,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

“今年还养不?”

“养啊,三头咧。”

记忆中的三哥很有经济头脑,大哥养兔的时候,他也复制养兔,兔毛值钱,也赚了点钱;蜂蜜养了卖钱,他家房前屋后摆满蜂桶,小蜜蜂整天飞进飞出。不知什么时候学了父亲捉鳖的手艺,捉到了鳖,就养起来,门口做个养鳖池,孵出小鳖仔来,希望它们能给他带来好运。

“这是野味,老三捉来的,我要了些。”自从父母、大哥相继去世,长子如父,二哥就像大哥一样招待着老六,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拿出来,其中不乏野味和溪鱼。

三哥吊装得好,村里人瞅得见。活的、死的,大多拿到汾口集市上卖了换钱,自己留吃很少。

装吊是一种极其辛苦的活。猎户人家大多擅长。

装吊时要走的路都是野兽走的路,不是岭上就是溪涧,灌木丛中钻来钻去。这些年,年轻人都往外头打工,山坞、岙底的路没人打理了,原本沿着夏家源、陈家源两条溪水蜿蜒的小路与水田都荒芜了,走不到一两里路就给黄毛根霸占了,所谓的小路也就淹没在茅草的汪洋中了。

化用一句鲁迅的话:世上的路,走的人少了,也便没有了路。路,人难走,野兽好走,夏家源、陈家源两条源里成了野兽出没的乐园。

弃医从吊,坚守在山头村,三哥整天泡在那些山坞旮旯里了,一晃好几年。

飞鸟无痕,然而地上的走兽就不行了,走过了,必定留下痕迹,硬蹄的像野猪,自不必说;软蹄的像野兔、獾狸啊,就不轻易被发现,但是它们的粪便,又告诉你,此道,它来过。道上的泥巴、枯叶、杂草,被踩踏的惨状,又在向你发出信号:这是一头多大的野兽。

在狭窄的野兽必经之道,必踩的那一脚的地方,深挖一个坑,布置陷阱——依据野兽大小,坑稍微调整:捕捉野猪、黄麂的话,坑的宽度与深度都要一尺光景,就地取材,取一根灌木柴,约两米长,八九公分粗细,太细了,发力不猛,太粗了按不弯,作为起吊的弹弓,一端削尖了深插在靠近坑洞的附近约一米处泥里,另一头,系一根绳套,一般苎麻搓成的绳子,强行按弯了头,一切都在它的弹性限度之内,绳索套利用机关放置在洞上面的小木片上,再在上面撒些泥土、枯叶伪装成跟平时它们走过的路一模一样,但只要野兽,其中一只脚踩上去,触动机关,弹弓起吊拉紧绳索,“呼啦”一下,被吊上的野兽就会被高高挂起,单脚起挂。往往是前蹄,个别的也有后蹄的。

“我远远就看见它了,柴头在晃动。”

三哥加快了步伐,走近它,原来是一头小野猪,费了蛮力才把它整回家圈养起来。

有时候,巡山不勤快,等你看见的时候,早已经被老鹰什么的吃了半只。所以装吊的辛苦,还在于每隔两三天就巡山,一旦发现了野兽出没的好路数,就多装几个吊,然后巡山跟进。稍微偷懒一下都不行。

“如果道旁边有吊杆柴,尽量用它,活生生,弹性足,发力猛。”

“嗯,砍过来的,插在那里,过几天就会干了,乏力,发力不猛。”

装吊装多了,捕获的野味就多了,在他身上还散发着些许猎人气息。

回头一看,三哥苍老了,身子有些弓起,已是70岁的老人了。

至此,一个急匆匆背药箱出诊行医的赤脚医生行走在村前小道上的场景——永远定格在四十年前山头村人的眼里……


四哥子承父业下河捉鳖


四哥成家以后,从父亲那学会了下河捉鳖,不是偶然。

参军表现好,入了党,当了班长,退伍了没门路吃公家饭,可惜了。

岁月从来没有手软过,到了20世纪80年代,相貌堂堂的四哥,穿一双塑料拖鞋,光着膀子,在自家堂前侍弄着一团看上去凌乱的渔网。

他的渔网不捕鱼,专用捉鳖。

在那个经济不活跃的时代,老百姓很难摸到票子,捉鳖可谓是不错的选择。几十元到上百元的价格。捉到一只两三斤重的鳖,上集市一卖,生活一下子活络了许多。

父亲捉鳖必带披肩服出征,所谓披肩服,说白了,就是供销社里扯一块长条白布,长约两米,宽有六七十公分,相当于老爸的毛巾、汗巾、浴巾,上山干活了,它就是汗巾;外出抓鳖了,它就是浴巾,衣裤脱了,裹了披肩服,最后上岸了,又换回去。

有一次,村门前小溪里抓鳖,急了点,没有围住,鳖从洞里逃出的时候,父亲快速出击,三下两下,徒手在水里把鳖抓住了,可是披肩服松开了,露腚了。村小老师看到了,取笑他。母亲赶紧提醒让父亲裹紧披肩服。这是小插曲,关键的是两斤多重的野生鳖已经被父亲抓住了。

这个世界上,凡是跟钱有关联的,都不容易。

选择捉鳖的日子,往往是天热得地上冒火,空气裹了热浪。热了,水里的鳖就出来活动,捉到鳖的概率就会大些。

生活的艰难并没有挡住捉鳖人的脚步。

此时出门是联合作战。除了四哥、父亲,还有衢州佬父子俩。衢州佬儿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但身体猴精,整天跟在他爸爸屁股后面。

热热的天出门,他们很快消失在新安江流域的溪水与库区,父亲与衢州佬手持捉鳖特制工具——鳖针捉鳖,四哥与东星放网捉鳖,一个在溪水,一个库区。

所谓鳖针,由两米的杉木棍子,直径约三四公分,可握手掌里,下套一个一尺长、上粗下细的铁针,上套一个约两尺长的弯钩组成。三个部分各有用处,木棍解决了手臂长度不够的问题,藏于深水洞穴的鳖,没有长棍如何伺候了它呢。弯钩充当前锋探测器的任务,如何辨识洞穴里有没有鳖待在里面,用弯钩一敲便知晓,木头没有弹性,敲在鳖壳上有弹性,声响也不一样。发现了鳖在洞洞里,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勾住鳖裙往外拽,右手拖将出来,左手在门口候着接住。鳖针主要用于探查细沙与滩涂中深埋的鳖,手握鳖针,一针一针扎去,密密排查,发现后再徒手抓上来。

有时候,廉文站在路上也看见父亲用它来拆卸洞穴旁边的石头,方便捉鳖,抓了之后再把石头装回去。总之,它们既可以单用,也可以两两组合。这些对于父亲与衢州佬来讲都已经非常娴熟了。

“爸,衢州佬捉鳖厉不厉害?”

“嗯,厉害。”

“有你厉害吗?”

总希望自己的父亲更厉害。

“跟我差不多,吃得住苦,经得住饿。”

外出捉鳖,饿肚子是家常便饭,追寻着鳖的足迹,要走很多的路,过很多的桥,从一个水源到另一个水源,从一个库湾前往另一个库湾。几个人兜里没几个钱,即便是有钱也舍不得花,我们是去挣钱的,不是去花钱的,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填肚子也是草草了事。

捉鳖的营生猎户人家一般都会,溪里、库区的鳖渐渐少去。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是被人捉过,有鳖的痕迹,但没有鳖。

四哥网鳖的希望就更为渺茫了。

“要不,我们钓鳖?”

“怎么钓?”

“这个简单,就是去集市弄点猪肝来。”

“好,我去!”

陷入困境的四哥主动提出,愿意跑一趟。

鳖爱吃动物内脏,猪肝在水里味儿浓,鳖很快闻肝而动,令它想不到的是等它迫不及待地吞下的时候,一枚两寸长的针也在它肚子里了,后面还有一根细线牵着。

两三天跑下来,收获还算可以,但四个人均分也就不怎么样了。

“小人也跟你们一起分?”

母亲牵挂着,心疼着父亲与四哥。

“呃,这怎么讲呢。”

钓鳖不过一时生活插曲,四哥为人敦厚,一辈子把吃亏当作理所当然,赢得村民的尊重,几年后当上了村委主任,再后来也去了杭城打工。


猎人后代——读书郎捉鳖记


手艺没学过,但老猎人最小的儿子廉文却捉过一只鳖,那是1978年秋,他十三岁,读初一。

“没有鸭子嬉耍的地方,这判断是错不了的。”

父亲指着溪水里的几个沙坑,目测鳖的重量多少。

“这只斤把重。”

昨晚父亲说沙坑不大,灵芝庙溪坝上有只鳖。

“老爸,起床了,你不是说去捉鳖吗?”

见老爸支吾一声呼噜声照旧,廉文不忍心叫醒父亲,但转念一想,不妨自己一探究竟,灵芝庙溪坝,不远。

秋后的溪水不深但有点凉,三个新翻的小沙坑,十分明显,村里的鸭子很久没有光顾这里了。父亲说,不发大水的时候,水中沙面的颜色是黄绿色完整一致的。一过秋,鳖都埋在水下的沙子里预备过冬,一当受惊动便翻起来另埋个新坑,鳖这家伙很狡猾,但往往忽略这一点,这样新翻起的沙子在水中明显泛白,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这家伙躲在什么地方呢?你看,石板上布满许多鳖爪爬行的痕迹,溪坝石洞上也留下鳖钩勾过的印记,可见,昨晚父亲寻找这家伙花了好大劲。

学着大人捉鳖的架势,认真地在父亲鳖针扎过的沙丘边重新扎了一遍,敏锐地捕捉一切可疑的情况。

父亲外出捉鳖,往往叫上二哥、三哥、四哥,捉鳖的手艺就传给了他们仨,暑期里偶尔也会带上廉文。廉文就站在路上背着鳖兜跟随,看他们在溪里捉鳖,抓到了就放鳖兜里。

捉鳖的主战场往往选择故乡的小溪里,时间就选择在生产队里午休的空档,三点多还会赶回来出工,父亲是生产队长,队上的社员都得他来派活,还是个党员,事事都要以身作则,模范带头。

令人沮丧的是,竟然找不到一点新动向。但是,他不服气,取下鳖钩,探下身子,又在父亲勾过的洞洞里勾了一通,并敲击洞里的四周,期望能传出像鳖钩敲击鳖背上这么一种美妙的声音。

他期盼着,然而始终没有听到这种美妙声音传出。

坐在沙滩上,呆视着这一片水域——回去吧,空着手不甘心,起身再往上面水域看看,在汇水处的细沙浅水里再添上一钩,嚯!这是什么玩意儿,怕是烂木头吧?待他朝那边看一下,呀,好家伙,白皙皙胖乎乎的四条腿玲珑地在空中乱舞,是鳖呀!鳖钩稳住,用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趁它乱舞之际,一下子伸进它后腿的两个窝窝,这家伙怕痒,后腿一下子缩进去夹紧你的手指。

廉文一溜烟跑回了家里,像个凯旋的将军,父亲乐呵呵着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找来杆秤称了一下:“哈哈,真不错哎!倒让你捉来了,有九两八钱哦,差不到一斤!”

当天中午,一家人美滋滋地改善了生活,故乡小溪养育了世世代代的猎户人家。

回想起来,那时廉文与五哥还跟父母同睡一张床哩。


猎事消亡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少年郎成六旬翁,在廉文看来,父辈的猎户生活如同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终将随风飘去,但父辈给予自己的生命教育永不磨灭,父辈的勤劳、坚毅、勇敢、不畏艰难顽强生活的态度,始终像一缕冬日阳光温暖着自己,光照自己前行的路。

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1984年我国粮食总产量达到4亿吨,创下了历史最高水平,农民的温饱问题解决了。

猎户从最初生存需要式的存在慢慢变成一种爱好式的存在,热衷的人数少了,年轻人逐渐往城里跑,农村没落了。山头村名后改“陈家源村”,后又并入夏村村,归枫树岭镇行政管辖,不再是夏峰公社、夏峰乡了。

20世纪90年代,猎铳被派出所统一收缴销毁,自然包括百中老人家的三把猎铳。

2003年冬天,百中老人离世,山头村猎事逐渐消亡。

学者认为,猎户群体在中国社会不同历史时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的活动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猎户群体也因其独特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相关链接】 野猪的“入”与“除”


2000年8月1日,野猪被国家林业局列入《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正式成为国家“三有”保护动物。

2023年6月30日,野猪正式被移除出国家“三有动物”,它不再受到国家“三有”保护动物的特殊待遇。

23年保护期间,野猪繁殖迅猛。据专家估计,我国目前现存野猪数量已经远超150万头。全国遭到野猪侵袭的省份已达16个,其中浙江、广东、湖南、甘肃、陕西、河北、安徽、四川等农村山区尤为严重,有857个县(市、区)存在野猪致害。

新闻记载,野猪下山进了村,个别的还摸进城,闯进校园。

2024年3月24日中午,一头野猪突然冲进四川省青川县乐安镇松柏村一户村民家中,袭击了老人,疯狂撕咬老人的衣服,咬掉老人的一只鞋,整个攻击过程持续了2分多钟。

2023年3月5日,一头野猪在沈阳农业大学校园内狂飙,还偷吃学生外卖。10月16日上午,一头野猪在安庆师范大学西门口徘徊,突然越过保安冲入校园。

2014年11月16日夜,一野猪夜闯温职专西门,五保安群力护校,事件发生在温州市惠民路860号的校园内,距离市府大楼仅一路之隔。

为了应对野猪泛滥的问题,一些地区已经采取了相应的管控措施。例如,黄山市制定了《2023—2024年狩猎期猎捕野猪工作方案》,通过成立领导小组、组建专业狩猎队伍等方式,安全有效有序地开展狩猎期猎捕野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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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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