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群|母亲雪莲

文摘   2025-01-25 20:27   浙江  

母亲似乎无论到哪里都会有人帮助她。筠有时想,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母亲可能就是得了道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遇,母亲都不抱怨、不气馁,坚定寻找解决的办法。



原载千岛湖杂志2024年第5期

母亲雪莲

作者|王逸群


“别人帮了你,你要懂得感恩。”很多年以后,当筠已步入社会,母亲的话还时常响在耳畔。在筠的记忆里,母亲就如她的名字“雪莲”一样,入世而独立,善良无锋芒。

每次路过小县城十字街时,筠总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周末,母亲第一次带她去吃“匆忙客”的情景。那是一顿普通的快餐,对于筠和母亲来说却有着特殊意义。这是母亲雪莲在县城拿到的第一份工资,也是筠第一次在店里吃饭。母亲对筠说:“你从来没有去店里吃过,就想让你尝一尝。”

筠想不全,有多少个这样跟母亲有关的“第一次”。

筠的家庭条件并不差,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在老家开着一个杂货店,父母都有着还算稳定的收入,这样的家境,在乡村里,甚至是属于较为殷实那一列的。

筠出生以后,母亲一边开店,一边照顾筠。父亲在距家十几公里外的乡村中学教书。家里的杂货店是从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两层的小阁楼。一楼用来做店面,二楼是卧室。筠在楼上睡觉,妈妈就在楼下开门做生意。因为楼层高,隔音也好,筠醒过来了,喊着:“找妈妈,找妈妈。”找不到,便哇哇大哭。店里常有人光顾,母亲也没法时刻都顾着筠的动向。为了更好地照顾筠,母亲想了一个点子。她请来了村里的泥瓦匠,用钻头在二层阁楼的地板墙角上钻了一个洞,从房顶上悬挂下来一条长长的布绳,通过地板上的洞直直垂挂到一楼,上面系满了一碰就“铃铃作响”的铃铛。母亲教筠,如果醒过来,光着脚丫跑到墙角摇一摇绳子,叮铃、叮铃,店里的妈妈就听到了。乖乖再回到床上等,妈妈会上楼来给乖乖穿衣、梳洗。

母亲曾不止一次说过一件事,说是有一年,筠两岁多,村头一户人家杀年猪,邀请他们去吃猪肉。她和父亲见筠睡着了,想着离开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应允前往,乡邻之间坐在一起,自然聊得久了,回到家已是一两个小时后。一上楼,发现筠蜷缩着睡着了,被子叠在身边没有盖,腿脚全都露在外边。门边堆积一地积木玩具。母亲猜测,筠醒来,找不到爸爸妈妈,哭了。哭过之后,自己到门边玩了一会儿积木,玩累了,便又爬回床上睡着了。因为年龄太小,自己不会盖被子,那时正值腊月,小小的手脚冻得冰凉。母亲叙述着,声音哽咽起来。她说,那时觉得筠小小的没人管照很是可怜,所以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再也不离开筠身边半步。

店里闲下时,母亲会背着筠到对面自家的田地里去玩,有时候是用扁担挑着簸箕,让小小的筠坐在簸箕里,晃荡晃荡,筠开心的小脚丫随着簸箕摆动的节奏也一摇一摇。每当阴雨来临前,天空中会飞来很多蜻蜓,忽上忽下,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筠的童年时光,尽是欢乐记忆。

筠上小学四年级,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戛然而止。

母亲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她开始经常性地疲惫、不适,脸上变得浮肿,到镇上的医院看了,查不出病因,医生给开了中药,吃了一年,却依旧不见好转。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在一本医药健康的杂志上面,看到一位省城医生发表的文章,说疾病应该重在预防……父亲看完以后深以为然,于是带着母亲前往求医。在那位医生的安排下,母亲住院,期间做了肾穿刺,最后确诊为慢性肾炎。自此以后,母亲便守着药罐子。这个病需要好生休养,尤其不能劳累。为控制病情,母亲每隔半个月要到医院复查,杂货店便转给了亲戚。慢慢地,变成一个月复查一次,再到后面,三个月一次……母亲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病情控制住了,除了药物治疗和定时复查外,已与常人无异,只是,仍干不了重活。

经历了这场病,母亲变了许多。从前,在开店同时,山上田间的活计,譬如,给山核桃林除草、农忙季节采茶、田地里种菜,母亲从不落下。最重要的,还是照顾年幼的筠。这样繁重的劳作和生活,怎能不累垮?母亲记起开店时,村里人来店里打牌,经常打到半夜一两点,店里烟雾缭绕,作为店主,母亲也只能陪着熬夜。现在想想,生活真是让人太无奈了。

从筠五年级起,母亲待在家里,料理一日三餐,整理家务,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省城复查。在筠的记忆里,每天下班回家,都有着丰盛的饭菜,还有笑脸相迎的妈妈。

母亲后来对筠说,那段时间,每每到了下课时间,她就会早早在窗户那里守望着,直到看到父亲骑着小电驴,带着筠回来了,她才放下心来,走进厨房,把精心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打开房门提前等候着,等着筠进门,给一个大大的拥抱。

筠的母亲,是筠见过的,全世界最坚强、最正直、最善良的人。尽管母亲身受疾病困囿,但无论筠何时何地看向母亲,她永远是笑容满面,从未向她抱怨过一丝一毫。买好吃的,筠问母亲,你喜欢吃什么。母亲只是笑着说,乖乖吃什么妈妈就吃什么。筠不甘心,筠说:我想问你喜欢吃什么。母亲还是笑着说:乖乖喜欢吃的,妈妈都喜欢吃。


筠上初中时,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家中只靠父亲的工资,日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于是母亲便找了份轻松的工作,朝九晚五,工资虽少,活计不多。

母亲领到工资的那个月,带着筠去到了镇上十字街口的“匆忙客”。筠经常看到那里面人头攒动,但是从来也没有进去过。母亲让筠自己点菜。筠点了一盘青菜,一碟红烧肉。青菜是四元,红烧肉好像是八元。母亲夹起一块泛着油亮的红烧肉,放到筠碗里,催促着:“多吃点。”那红烧肉的滋味,筠现已忘却,母亲欣喜的神态,却记忆犹新。

  

筠的母亲总能设身处地帮人思考问题,因此,她还是家族里的“核心枢纽”。

筠的外婆生了五个,筠的母亲排行老四,她下面的还有一个弟弟。现如今,五姊妹均已成家立业,联系依然十分紧密。逢年过节,大家齐聚在筠的外婆家,聊天,聚餐。大姐姐嫁在自己村,平日里经常带些吃食,去照看外婆,也因此,常与外婆发生争执。

外婆年事已高,平日出行需要拄杖,田地只能让大姨打理。田就在村子对岸,外婆时常过桥去,“视察”曾经的领地,有时发现田里的番薯梗长势过于茂盛,便会叫来大姨:“番薯梗这么密了,你要……”大姨自然不服,便同外婆争执起来,打电话向筠的母亲诉苦,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和外婆的不理解。筠的母亲赶忙安慰大姨:“多亏你待在村子里,平时能照顾到阿母,我们才放心在外面上班。阿母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糊涂,你不要放心上。”接着又打电话给外婆:“杏莲种菜是不如你,但她家里家外忙,还要给你做好吃的。做事不周全,你也要少唠她。”

大舅舅在外上班,周末经常回家看望外婆。舅舅烧得一手好菜,有空就给外婆变着花样烧各种新鲜吃食。外婆一如既往闲不住,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里左顾右盼,运筹帷幄,常常要教大舅舅如何下厨:白菜要这么洗才干净,猪蹄要多蒸一下才入味……大舅舅也打电话给筠的母亲抱怨:“阿母总是在厨房里瞎指挥,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碍手碍脚的。”筠的母亲安慰他:“阿母操劳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你随着她一点。”接着,筠的母亲又会打电话给外婆:“大姨、大舅舅,他们自己都是要做外公外婆的人了,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你不能要求他们一定要照你的方法来做。”

小舅妈嫁过来之前,是家中老小,平日里说话做事风风火火,以往同外婆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也时有争执。筠的母亲对外婆说:“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够要求她太多。”筠不解,筠的母亲说:“小舅妈性子比较急,外婆年纪大了,如果真的吵起来,受伤的只会是外婆,小舅舅夹在中间,也左右为难。外婆以前操劳一大家子,喜欢事事要按照她的要求来。所以我要经常劝外婆少说一些、少管一些。”

筠经常看见母亲,端坐在飘窗或是床头,接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处理着家长里短。父亲那边的亲戚,有什么事情,也喜欢打电话给母亲求教。然而,外婆去世后,这样的电话打得少了起来。筠偶尔看见母亲会坐在飘窗边上,望着天上的白云悠悠走过,身影落寞,似乎思念着外婆。


筠的母亲嫁给父亲前,曾在萧山工厂做工,在那里,结识了筠的“客外婆”,“客外婆”是工厂的车间主任,她见母亲做事认真、吃苦耐劳,时常对母亲照顾有加。后来,外公听闻同村一年轻人在外打工身亡,实在放心不下母亲独自一人,来回辗转多趟车到母亲打工的地方,劝母亲早些回去。因还差半个月就可以发半年度的奖金,马上离开的话无法拿到。外公的催促让母亲无奈向“客外婆”告别,“客外婆”努力向工厂争取到了母亲的奖金,一共五百元。母亲感激不已,年年寄送自家的土特产。等有了筠后,还让筠认她做了“客外婆”。多年如一日,跟“客外婆”保持着联系,“客外婆”也曾经到母亲开店的村子里来看望,见家中被子单薄,回去后又给母亲寄了几床上好的被子。

母亲似乎无论到哪里都会有人帮助她。筠有时想,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母亲可能就是得了道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遇,母亲都不抱怨、不气馁,坚定寻找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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