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再别饶河

文摘   2025-01-21 17:02   浙江  

别了,饶河的亲人!别了,饶河的兄弟!当飞机起飞时,我透过舷窗望向眼底那片广袤的黑土地,心里默念着。让我们都好好健康地活着,再见时依然能小酌一杯,笑谈人生!



原载千岛湖杂志2024年第5期

再别饶河

作者|叶青


这个夏天,和阿Z回他的老家饶河,是另一种心境。阿Z的父母在我刚退休的一年里相继离世,回去只为了安葬他们。

记得上次我们一同回家是2022年7月,老人都还在。离开饶河的头一天与他们话别,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老太太再次攥住我的手,眼泪巴巴地望着我重复同一句话:“再也见不着了……”我知道这也是说给阿Z听的,但我还是狠狠地抵住开始滑落的情绪,抽出手转身离去……没想到,这一次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先是2022年10月,87岁的老太太因冠心病突发去世;2023年6月,93岁的老爷子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去世,在这之前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而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年老忘事。这一前一后不到一年时间,阿Z一趟又一趟往返于千岛湖与饶河之间,依然是高铁、飞机、汽车,来去匆匆,只为生离死别。这一年里,像被霜雪打过一样,阿Z的头发又白了许多。

北方的冬天上冻没法动土,按习俗,当年又不宜动土,两位老人的骨灰盒就一直存放在殡仪馆里。终于熬过北方冬天的漫长,阿Z和他的两位兄长商量,今年夏天回家为爸妈下葬,了却一桩大事。



为了行程不过于辛苦,再三权衡,阿Z这次把航行的终点定在建三江湿地机场,由此再坐汽车去饶河,比从哈尔滨或佳木斯两个城市启程缩短至少三四个小时,总车程不到两小时,就像千岛湖坐车到杭州一样快捷。

“建三江”,我还是第一次关注到这个名字,阿Z告诉我从字面理解就是建设三江平原的意思。学过中学地理,“三江平原”并不陌生,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还是知道的。平日里常被阿Z笑话“不太有地理概念”,但对他拥有超越教科书的历史地理知识,还是心悦诚服。

6月29日下午,我们从萧山机场坐上延误了三个小时的飞机,飞往青岛胶东机场,到达时已是下午五点,预定下榻的小酒店离机场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不但近还有车接送。每次和阿Z出门,无需为行程担忧,他做好了所有功课。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从胶东机场起飞,途中经停大连,再飞往建三江机场,下飞机时是中午。

被告知依然是建勇来接我们,往接机的人群中快速扫描,很快就看到他的身影。随后发现他身边还有张熟悉的面孔——小敏!对,那个会蒸大馒头的警察。听阿Z说这几年小敏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吃药,他来接机有点意外。建勇很快迎上来招呼:“老姜也来了,一定要开他的车来接你们。”又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

老姜年龄稍长我们几岁,前两年见过面,他带小玉自驾游到过千岛湖。我只知道他是哈尔滨人,有自己的公司,喜欢自驾旅行和摄影。而这一次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让人刮目。

建勇和小敏推着我们的行李箱出了机场,外面下着小雨,我手边有伞,但他们坚持冒雨疾走到停车场。候在车上的老姜早已开启后备厢,帮我们把行李一一摞好。小敏主动钻进驾驶室开车,顺道吃中饭的事已在他的计划之中。

小敏把我们带到了他战友的地盘上,老战友这天虽不在,但已提前安排另外两位战友代为招待。这时我才大致了解到,“建三江”就是位于三江平原腹地的农垦区,以盛产优质水稻闻名,有“中国绿色米都”之称。小敏的老战友就是农垦集团建三江管理局的。

这是周日的中午,本是陪伴家人的好时光,两位素昧平生的“战友”预备了一大桌菜在等我们。挡不住主人的热情,除了建勇说要开车,他们几个都喝酒了,天南地北聊得很开心。

“建三江的米饭,嫂子一定要尝尝。”得知我是南方人,战友特别推荐。其实这几年在千岛湖的家里基本吃的是东北大米,新米下来,饶河的亲友没少寄,包括建勇和小玉,把我和孩子的嘴都养刁了。但我还是好奇建三江这个“米都”的美誉,禁不住尝了一口,的确香糯,不是一般的好吃。本以为肚子再也撑不下了,结果那小碗米饭被我吃得一粒不剩。

用完丰盛的午餐,我们继续东行。虽然我弄不清方向,但知道饶河在黑龙江的东北端。车子在大道上奔驰,路两旁绿油油的稻田成片成片地在窗外游走,平坦而广袤。我这才意识到,这就是黑龙江“北大仓”的一部分。没有前人的开拓,“北大荒”就是成片的荒野。



或许是因为一早出门醒得太早,加上午后的困倦,路上瞌睡不断。当车子驶上通往饶河县城正在改建的新路时,忽快忽慢的车速让我有了久违的晕车感。

一路我没敢说话,也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一直努力压抑着要下车透透气的念头……当熟悉的街景迎面而来时,我松了口气,只是少了以往的兴奋。车在沿江路上的小鹏民宿门口停下,我如释重负地开门下车,庆幸没有呕吐。

建勇早已预支了一周的住宿费。民宿在一楼,每一间都是独立的单开门大房间,门前几十米开外就是乌苏里江。听说江边基础设施正在进行提升改造,准备迎接8月份在饶河举办的全省首届边境旅游联盟大会。若不是这里一叠那里一摞地堆放着石材,眼前的江景应该是一览无余。这里距建勇家和二姐家都很近,离大哥家也不远,走动方便。其实饶河小镇也不大,但与同是县城的千岛湖镇相比,就两个字——平坦。

话说老姜、小敏已各自回家,建勇答应晚上参加大哥安排的家宴。送他们出门时,阿Z眼尖,忽然瞥见大哥和大嫂正沿着门前的江边大道在走,便远远地唤了一声“大哥”。

大哥也很意外,大步流星地过来。“我不知道你就住这边,刚和你嫂子到饶河渔村点完菜,顺道溜达一圈再回去……”两年不见,大哥大嫂没啥大变化,依然安静地享受清闲的退休生活,唯一的心结可能也就是儿子的婚事了。

一进屋,兄弟俩就开始聊老人下葬的诸多事宜,最后问题的关键点落在了“请的先生要内行”,阿Z说等晚上见了志斌再说,相信他的推荐不会差。

饶河渔村,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年头有些久了,老板是赫哲族人。每次我们回来至少光顾两趟,在饶河它也算是比较有特色的老牌店了,虽说门面狭小陈旧,但生意一直不错,除了老主顾,听说近年还成了网红店,外地游客也会找上门来。像这样不可貌相的小酒馆,镇上还有几家,每回阿Z的亲朋好友领着我们像打游击一样,“搓”一顿换一个地方。

晚上与大哥、二姐一家在饶河渔村小聚,赶巧外甥大海周末从宝清县回来,因为还有公务在身,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找机会再和小舅喝酒。亲人和朋友一样,即使很久不联系,见了面依然亲切,这种感觉有点像陈年的酒。

志斌最后一个到,进门时一身迷彩服像个军人,说是刚从江边巡逻回来。原来饶河今年的汛期提前了两个月,这段时日,身居要职的几个哥们都在一线防汛抗洪,没有双休日,24小时值班。

哥们之间省去过多的寒暄客套,志斌第一时间帮阿Z打电话给C先生,约好第二天下午见面。

第二天,阿Z和大哥按约定时间一块去跟C先生见了面,事情进展顺利,下葬的日子定好了,墓地也选好了。前后所有相关细碎事务都捋清了,阿Z的心神明显安顿下来。

卫东同学很用心,当天晚上安排接风宴,请哥们一聚,只可惜他自己因为身体缘故暂时不能喝酒。我知道他原本挺有量的,酒桌上插诨打科也是顺口就来,这次他茶水作陪,虽然有说有笑,但没有酒助兴,总还是缺了点感觉。

第一次在酒桌上发现老曹很有战斗力,不单单是嗓门大,酒量也在阿Z之上。那晚老曹在酒桌上顺着大家的话题说了一句很接地气的话,叫“越老越亲”,众人共鸣。当晚还有几位缺席的,和志斌一样,依然在防汛一线巡逻值班。“放心,洪峰明天就过了,明晚没事就没事了。”席间有人道,阿Z趁着酒兴说:“我回来就没事了,你看天都晴了!”众人大笑,又有人道:“不是说饶河只过两个节吗?一个是春节,一个是——”众人又是会心一笑,哈哈,都当典故了。

宴席结束,几位哥们兴致未尽去打麻将了,小玉老姜两口子和海涛邀我去江边的冷饮店坐坐。在饶河,冷饮店、烧烤店都是亲友小聚或是饭后休闲的选择,它的意义大概就相当于南方的宵夜吧。

在冷饮店,海涛点了啤酒和小菜、小零食,我和小玉只要了冰激凌,海涛和老姜开始对饮。因为有摄影的共同爱好,晚宴上的酒刚好让他们打开话匣子,聊着喝着,又干掉了好几瓶啤酒。酒量不大,不爱说话……看来之前对他俩的印象又被改写了。

那天我还听到了一个关于老姜的励志故事。他把擦洗界碑的小小举动带到了边境线自驾游的行程中,已经坚持了十余年,在中俄边境东端的饶河更是伴着每日的曙光出现在界碑前,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这段故事还被拍成了小视频,7月11日,当中国外交部公众号的“边海纵横”栏目推送后,小玉把它转发给了我,我看了好几遍。左手扫把,右手铁锹,身负沉甸甸的摄影包,在厚厚的雪地里弓背前行……这段影像已深入脑海。

   


回饶河少不了的吃喝,亲朋好友都特别热忱,每天安排饭局款待你。阿Z的父母在时,还能回去做顿饭一起吃。他们走了,我们不只是少了一个家的去处。

既然待在饶河只是等待老人安葬的日子,不如短暂离开几天,让大家少点负担。

自驾去满洲里,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阿Z和他的哥们不止说过一次,但都没有成行。这次倒成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7月3日上午,建勇开上自己的车,邀小敏与我们同行。

这一趟应该是我这半辈子坐车最长的一次,从黑龙江的饶河到内蒙古的呼伦贝尔,来去四千公里。好在大部分路况较好,平坦开阔,尽管没有晕车的迹象,但每天午后顶着烈日行驶,车里头还是有点闷热。或许是心情放松,累了就打个盹,开车是他们男人的事,我用不着操心。这次也让我见识了小敏的车技,和他原本给我的感觉一样,稳当!这才知道,他在部队时就开车,难怪。

其实建勇和小敏之前都到过呼伦贝尔,而且不止一次。这回纯粹是陪阿Z和我。

第一次见到大草原,果然辽阔,但草并不茂盛,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风吹草低见牛羊”,或许眼下还不是季节,抑或这样的景象已不多见。一路单调的草原会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不由自主地打瞌睡,但突然出现的牛羊马群依然会像兴奋剂一样,让你瞬间提起精神。

我曾无数次想象在草原上策马飞奔的画面,特别美好。一路有很多跑马场经营点,但三个大男人对骑马好像都没兴趣,问我想不想骑马,我只是摇头,一是怕自己没胆量骑,二是不想因为我而耽误行程。

不知道是哪年的事了,起码也得二十年了吧,单位组织三八节活动,到横店影视城游览时骑过一次马。那时好像胆子还大点,当然也有骑士陪伴,在泥泞的场地上跑了一圈,不算太快,但屁股被颠得疼了好几天。那是唯一的一次骑马体验。

又一个牛马成群的牧场在视野里出现,这里没有一个游客,草地边缘还依偎着一个白茫茫的湖泊,正是内心期待的景致。

“这里不错,去瞅瞅!”大家意见一致,果断把车拐进牧场的入口。两个被晒黑的男人沉默地坐在那里,一个是胖墩墩的小伙,另一个是高瘦的中年汉子。

“大哥,这马怎么骑啊?”向中年汉子递上烟,性格外向的建勇很快就跟主人搭上腔。“200元一小圈,300元一大圈……”广告牌上都写着。

“就你一个人骑?他们都不骑?”小伙乐呵呵地领我去一旁取马,阿Z跟着拍照。马很高大,小伙扶我上了高高的马背,转身把缰绳递给阿Z拿着,然后去牵自己的坐骑。这一刻我忽然心生恐惧,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李文秀让受惊的马颠落,在草原上被疯狂拖行……“你别动!”我僵直了身体警告阿Z,担心马儿怕生而失控撒野。我尽量温柔地拿手抚摸马脖子,轻轻地对它说:“乖啊——”我相信动物都有灵性,只要好好待它。

担心就是那么一小会儿,小伙很快骑上自己的马儿,把阿Z手里的缰绳收了去。可能是看出我的胆小,小伙没让马儿跑,两匹马相互靠近,倒像是我们在陪它们散步。

眼前的湖居然叫“天鹅湖”,望不见的尽头连接着俄罗斯的疆土。此时已近黄昏,天阴阴的不晒,还有微风轻拂。马背上的我渐渐松弛下来,几分悠然自得的模样,不时向小伙发问,像是面对一个采访对象。

小伙90后,和晴儿是同龄人,也是独生子女,大学旅游专业毕业后就回家当“牧马人”。牧场的马和牛都是他们自己家的,或许这也叫子承父业。他用蒙语告诉我名字,但根本听不懂,他说汉语就是“兴安”,取“大兴安岭”之意。“马在草原就是我们的交通工具,必须得会……”兴安从五六岁就开始学骑马,可以说是在草原上摔大的。我在想,骑马还真不是一般的技能,毕竟面对的是有脾性的动物。不过,既然到了草原,马还是要骑的,即便不敢信马由缰,陪马散个步也是一种体验。

从牧场出来,聊兴正浓的建勇跟我们讲他听到的故事。原来那个中年汉子是兴安的舅舅,四十多岁还没找媳妇(南方称“老婆”),因为家乡的姑娘都往外跑了。

呼伦贝尔之行的种种细节闭目还能回想,落日余晖下莫日格勒河的蜿蜒浩荡,额尔古纳河湿地的葱郁神秘,恩和俄罗斯民族乡村的异域风情,呼和诺尔蒙古包里的歌声悠扬……但最值得记忆的还是建勇和小敏两位兄弟的陪伴,让漫长的自驾旅途变得轻松愉快。

从呼伦贝尔回到哈尔滨是7月7日,掐指一算,从饶河出来已经五天。我们在松花江畔住了一宿,那晚受到建勇的两位哈尔滨朋友的热情款待,大家都喝高了,除了小敏。得知小哥第二天中午也在建三江机场着陆,从哈尔滨出发的我们刚好接上他一起回饶河。



知道我们办完老人的事就得离开饶河,阿Z的那些哥们有点着急了。不必说铁兵、炳江、晓慧、大贲等诸兄弟有多用心了,伟哥、志斌、荣军等身居部门要职的哥们,尽管非常时期忙得脱不了身,也一直惦记着要请我们吃个饭。志斌那几天到乌苏里江边巡视沿江公园提升改造工程的进度,好两次逮着个抽烟的工夫,跑到我们下榻的民宿转悠一下。最后还是伟哥、大贲争取到机会,精心安排了两场饭局,让我们见了好些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兄弟和兄弟媳妇。

老人下葬的日子很快就到了。7月10日,那天早上,难得的雨后初晴,阿Z兄弟仨很早就出门了,阿Z的一些同学、哥们也起了个大早,相约驾车前去送葬。

不知道是什么习俗,长辈下葬要等三天后圆坟时,女人才被允许去墓地,反正凡事都听C先生的安排。不能和他们去墓地,我只好独自在小鹏民宿那排楼前沿江溜达。第一次见乌苏里江涨这么大的水,江边的护栏和人行道部分被淹……走到路的尽头时,视线前方一片清朗光亮!天水之间成堆的洁白云朵和倒影上下映衬,洁静美好,仿佛时空凝固在我的眼前,而我被融化了。

“昨晚还下雨,今早天这么好!”“那地儿也选得不错,一早就能照到太阳……”中午一起吃饭时,听阿Z的同学、哥们讲早上送葬的情形,都说阿Z的爸妈有福,话语间透着吉祥和祈福。我的眼前又闪现江边那天堂般的美好画面。

老人能活到八九十岁,的确也算一种福分了。阿Z爸妈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20世纪50年代末带着已经出生的两个女儿,也就是阿Z的大姐和二姐,从山东高密来到黑龙江饶河,投奔孩子们的大爷(南方人叫“大伯”)。听阿Z讲家史,感觉能写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阿Z父亲家里祖辈是地主,母亲一家是他们家的佃户,他们俩能在一块生活到老,在我看来也是一种传奇。

阿Z的家庭结构和我家完全不同,除了兄弟姐妹多,家里的主心骨是母亲,父亲只会埋头做事。我不知道他们兄弟姐妹眼里的父母是怎样的,反正在我眼里他们始终是善良又可爱的模样。

又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阿Z的爸妈那时六十多岁,我妈也健在,我和阿Z在千岛湖刚买下第一套新房,装修完就去饶河把两位老人接来养老。可能也是天意,我在那时候怀上了晴儿,妊娠反应特别大,胃口很不好,生活上反倒是老人对我的关照更多些,每天下班,阿Z的母亲已做好饭等我们。休息日在家,有时听两位老人在下象棋,冷不丁叽叽歪歪地“闹”起来,我会走过去看看,不是老爷子悔棋,就是老太太被“偷袭”,我总记得老爷子抬头冲老太太和我嘿嘿乐,带着一丝“狡黠”的憨笑。有时我也会陪老太太下棋,当然她总是输,但从不生气……那时虽然怀孕的身体有诸多不适,但现在想来绝对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因为家里老人都健健康康地近在身边。但阿Z的爸妈最终还是选择回家,那天一大早,我妈推着自行车来送行,我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站在一旁,两位老母亲手握着手落了泪。

往事已成回忆。阿Z颇有感触道,爸妈在的时候,感觉还有他们在我们前面挡着,他们一走就像那道墙突然塌了。人生何尝不是如此?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生命的迎来送往,又有谁不会经历这样一道坎呢?2000年我母亲去世后,我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调整自己,可二十年过去了,每次聊起母亲,我依然会泪流满面。

那天经过百合广场,阿Z说再过去看看,那是两位老人以前每天都要去溜达的地方。“我爸妈经常坐在那个地方——”阿Z手指右前方的那排大理石墩子,仿佛他们还坐在那里看热闹。

现在他们去往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西山,普通而熟悉的名字,是不是每一个有山的地方都有这样一座山?想起淳安老家威坪也有个叫西山的地方,那是山里的一个村庄,但我从来没有到过。

在东北边陲小镇饶河的郊外,那西山是一座坡度很缓的小山丘,漫山都是树,除了杨树和桦树,还有我叫不出名的杂木。阿Z爸妈合葬的墓地位置很好,立在半山腰上,头顶能望见很大一片蓝天,阳光一早就能透过树林照到他们。

我没想到还能赶上圆坟的日子,这一天也是我和阿Z准备动身回千岛湖的日子。一定要去送送老人,再在坟前烧炷香,不留遗憾。

每人给坟头添上一锹黄土,然后点上香祭拜。我人生第一次跪地深深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着:你们在那边好好的啊。就像每次回老家,我在母亲墓前默念的一样。我不知道“那边”是否真的存在,但我真的希望有这么一个地方,当我老了的时候,到那边还能见到他们,一如活着时的模样。而现在,就当他们一直在身边陪伴着我们。

二姐在墓前低头静默了许久,忽然双肩抖动,抹着泪扭转身朝山下走去。她应该在心里对老人说了很多话,我相信她一直在控制自己,但还是没忍住。她应该还会想起很多画面,作为靠得最近的一位女儿,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包括老太太走后把生活无法自理、夜里经常闹腾的老爷子接到身边照料。那是怎样一段日子,我们都不知道,只在电话里听大海提起,母亲夜里睡不好觉,上火牙龈发炎疼痛,脸肿得很厉害。我们只知道二姐身体也不太好,每天要打胰岛素,这次见面又瘦了。“爸妈走了,以后就把二姐家当自己家。”这句话二姐在我们跟前说了不止一次,我们都知道,这个“家”意味着什么。

安息吧,两位可亲的老人,且与青山为伴,当我们再回来的时候,还会去坟前为你们点一炷香。

告别了西山上的老人,与亲朋好友的别离也在眼前。这样的镜头让人熟悉又恍惚,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还有阿Z的几位同学哥们都跑来送行。大哥、二姐拉着阿Z在一旁聊了好久,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完,我知道他们依然会嘱咐一句“常回来”。

阿Z终于上车了,我坐在副驾上,没有察觉他从上车开始就在默默流泪(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阿Z流泪的模样)。事后他跟我说,二姐、大哥都六七十岁的人了,我们也往六十奔了,想想这辈子还能回去几趟见他们?看到哥姐日渐单薄衰老的身影,阿Z发自肺腑地感慨。后知后觉的我,此刻已泪眼蒙眬。

依然是老姜开车和建勇一起把我们送到建三江机场。在机场告别的那一刻,建勇举起手臂朝我们挥了挥,很潇洒的样子:“兄弟,江湖相见!”

别了,饶河的亲人!别了,饶河的兄弟!当飞机起飞时,我透过舷窗望向眼底那片广袤的黑土地,心里默念着。让我们都好好健康地活着,再见时依然能小酌一杯,笑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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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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