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淑芳|山村的年,飘着米花糖的香

文摘   2025-01-28 19:50   浙江  

于是,我们又开始期待新的一年到来,期待爆米花老头给我们带来的年味,期待榨糖的忙碌与甜蜜,期待那个飘着米花糖香气的山村……



原载千岛湖杂志2024年第5期

山村的年,飘着米花糖的香

作者|余淑芳


如果说山村的春天是货郎手中的拨浪鼓摇醒的,那么,孩子们期盼的年一定是爆米花老头的机器里炸开的。

爆米花老头是外村人,每年都来。他一来,静谧的山村就生动了,年味也来了。打老远看见他挑着担子晃悠悠地走在田间小路上,眼尖又嘴馋的孩子们就开始奔走相告,村子立刻就喧闹起来。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把家中要炒的货品搬出来,左手布袋,右手箩筐的,兴冲冲往村中大厅走。待老头进了村,待黑乎乎的爆米花机披着大麻袋子歇在地上时,村民们自发排成的队伍已经蜿蜒曲折,颇为壮观了。

老头架起炉火,端坐在马扎上,左手旋转着爆米花机,右手一伸一缩地拉着风箱。看他那娴熟的动作,那气定神闲的表情,左右开弓的功夫是信手拈来的。炉子里的火苗欢快地跳动着,像极了围观群众沸腾的心。

排着队的箩筐里,炒货品种不多,玉米粒和大米是最平常的,几乎家家都有,年糕片比较少,芝麻、冻米、番薯粒、黍米这些量少金贵的,常常是在自己家里的灶台上炒完的。“砰砰”声中,玉米粒,大米粒,年糕片们炸开了花。孩子们一哄而上,捡着从麻袋口子蹦出来的炒货,你一把我一把就往嘴里塞。这时就算被老头训斥,也是满脸抑制不住的幸福模样。没吃到的,咽着口水,使劲吸着鼻子,仿佛把这米花香吸进肚里也能解馋。“砰砰”声从早响到晚,像是为年的到来在演奏欢迎曲。村子就浸在各种浓浓的米花香里了。

榨糖的糖稀是麦芽捣烂沥水熬出来的。厅边的大石臼平时都荒废着,石臼里不是雨水就是枯叶,唯有逢年过节才被人清洗出来,捶麦芽,捶艾草。麦芽被捣成稀里糊涂的一团,混入蒸熟的番薯或米中搅拌均匀,静置一段时间,放入纱布袋中反复清洗,洗出的浆再倒入大锅熬糖稀。都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糖稀生成是个不温不火十分漫长的过程。村里有个好把式,能按气泡的大小控制火候,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糖稀与米花的比例。

那年腊月,父亲在外培训未归。母亲等不及了,决定自己掌勺榨糖,我和弟弟打下手。我性子稳,专职烧火,弟弟负责递送物品。午饭后娘仨就开始马不停蹄地熬糖稀,小米筛花,大米筛花,牛眼花……傍晚四五点钟终于拉丝挂棒——成功。

接下来就省事了,各类爆好的米花往锅里一倒,搅拌均匀盛入四四方方的豆腐榨内,铺平,蒙上干净的透明塑料,然后用棒槌使劲按压。有些人家甚至让小孩洗净了脚站上去踩实。母亲总认为不能如此对待吃食,所以宁愿多花点时间,多花些力气。等整榨糖压结实压平整,就把它从豆腐榨里倒出来,倒在大案板上。来帮忙的邻居大婶拿起菜刀“咔嚓”切下,整榨糖立时一分为二,然后二变三,三变四。转眼间那些长条形的糖在邻居们的刀下“嚓嚓嚓”的成了薄片,又被利索地装入箩筐内的塑料袋中,凉透便束之高阁贮存起来,等着过年派大用场。炒货渐渐少了,案板上接二连三出现了又香又脆的冻米糖、芝麻糖、年糕糖、番薯粒糖。夜渐渐深了,箩筐里的糖渐渐多起来。当最后一锅出炉,我就迫不及待地拿过铁铲,一门心思对付粘在锅内的“糖钉”,那种麦芽糖特粘牙,吃起来特有嚼劲,特过瘾。

不知为什么,我们家从没做过玉米粒捏成一团的糖块,每每看到别的孩子吃,我就特别眼馋。那年春季开学,同桌的男生馋我的午饭——白面包,说回家吃饭时拿玉米粒糖块跟我换。我可开心了,二话不说就把白面包给了他。男生吃完饭回学校,真的给了我一个玉米块糖。我激动地一接过就往嘴里塞,哪承想玉米块糖那么硬,我又缺了门牙,糖块一圈都被口水沾满了还没咬下一颗,真是又急又气又囧。“丁零零——”上课铃声偏偏在这时打响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糖块放进了抽屉。

那是一节我最喜欢的体育课,体育老师在讲台前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心里还是挂念着那块没吃到嘴里的玉米块糖。忍耐是多么痛苦,尤其是美食当前却只能“望糖兴叹”!我就偷偷咬一口,然后闭着嘴巴吃,老师应该不会发现的。我这样想着。于是,“恶向胆边生”,快速地扫了扫四周,没人注意,真好,低下头,拿起玉米块糖,用吃奶的力气武装牙齿。不行。换一个地方,使出洪荒之力再咬。还是不行。再换地方,如此几番来回,“咔”,功夫不负有心人呐。吃货的我正狂喜着准备捂着嘴默默消化,同桌却“腾”地起立,向老师举报我上课吃东西。

老师点名让我站起来,我石化般不动。老师笑着走过来,把我抱到了讲台旁。彼时我的双手沾满了黄色的糖稀,还有好不容易咬下来的几粒玉米碎渣。我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响。同学们都看着我,哈哈大笑声不绝于耳,有的还冲我指指点点。我心里一阵发毛,莫不是脸上也粘了玉米糖?慌乱地用手一摸,同学们的笑声更大了。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以后怎么见人啊!思及此,我蓦地咧开嘴,“哇——”地大哭起来。可想而知,嘴里的玉米粒失去了保护,一颗也没留住。我那狼狈得不堪入目的形象以及惊天动地的哭声,把体育老师给吓坏了,连忙带我洗手洗脸去了。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光辉事迹,没两天就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着实令他又好气又好笑。

榨好的米花糖,并不纯粹是为了满足家人的口腹之欲,更多的是充当人情往来的使者。正月里拜年,亲戚之间迎来送往的回礼,除了粽子,鸡蛋,就是各色米花糖。走完亲戚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包袱,把米花糖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和自己家材料不一样的新品种糖,若有便不由分说先下肚为强。不过,我总感觉别人家的糖没有自己家的味道好,不是偏爱妈妈的味道,是实话实说。而且,粽子、鸡蛋和糖混在一起,实在不够卫生。有时人家回了生鸡蛋却没告知,走路稍不注意,到家时蛋黄蛋壳都裹在糖身上了。那样的米花糖无福消受,只有直接倒进猪食桶,给猪打牙祭了。

一般来说,过完春节,米花糖就所剩无几了。有时候母亲会端个碟子上阁楼那个锁着的小库房里拿几块下来给我们解解馋。有一次,母亲忘了给库房上锁,我有机会溜进去。但总归有些做贼心虚,提心吊胆间也不敢恣意妄为,怕留下作案痕迹,被母亲发现。因而没能找到米花糖的藏身之地,就悻悻然败退而出。后来母亲告诉我,米花糖就放在库房高高的门槛内那个大瓮里,盖子一掀就能看见。

我当时那个懊悔啊,没处说。

三四月采茶的季节,偶尔能见到有人家拿出米花糖当零食吃,但为数不多。此时的米花糖也成了稀罕物,有点奇货可居。天气再热点,米花糖就放不住了,变软了的米花糖就像散了架的人似的,没有筋骨。加工重做,味道便差了很多。

于是,我们又开始期待新的一年到来,期待爆米花老头给我们带来的年味,期待榨糖的忙碌与甜蜜,期待那个飘着米花糖香气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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