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就不再胡想鬼怪之事,少有噩梦,但总想着念着娘娘,便时常梦到您。
“新安文化”文学创作大赛作品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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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我还老做梦,总是梦到您,总是。
娘娘您知道的,小时候我爱做梦。那时胆小,却又贪玩,到处乱跑,村头村脚嬉耍,常听大人们讲那些吓人的乡村鬼闻,极度恐惧骇怕,夜里梦魇恶魔,吓得大声惊叫“嗷!嗷!”您就用小脚不住地踹我小肚肚,喊着“志志!志志!”我醒来,原来做梦,于是又将您小脚搂我怀里捂着,再入梦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就不再胡想鬼怪之事,少有噩梦,但总想着念着娘娘,便时常梦到您。
梦中娘娘,还是当年那一成不变的模样:梳着灰白髽髻的发髻,穿着斜偏大襟褂黑布衫和宽大的黑布裤子,还有那三寸金莲裹布小脚。您依然佝偻精瘦的身躯,蜷缩若一尊黑魆魆的影像……您这模样,看上去瘦小羸弱,可在我心里头向来高大,令我敬仰。
凝视您饱经沧桑密布深深皱褶波纹的面庞,还那么熟悉,那么慈祥。您似乎显露惊喜又惊讶的眼神:是志志吗?怎不像呐?怕您认不出,赶紧喊:“娘娘,我是志志呀!”可我见您张嘴说话却没声音,心里一急,娘娘又不见了。
娘娘您都离我多少年了,还常梦您,盖因这世上,您是最疼爱我的人。
记得早年怜悯我的乡邻,每每唏嘘我儿时的境遇——五岁时父亲过世,撇下我和刚出生的弟弟,以及患病的母亲年迈的娘娘,落一老小病弱风雨飘摇的家。生活所迫,母亲携弟弟改嫁他乡,我与娘娘相依为命。
娘娘您命运多舛,爷爷英年早逝,您含辛茹苦养大五个儿女。可天有不测风云,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俩儿子过早离世,仨女儿又因新安江水电站建设移民外地远离家乡,从此失去所有依靠。
生活坎坷举步维艰,从没见娘娘唉声叹气,坦然面对,安然如故。即便年已八旬,每年开春,细雨绵绵,仍旧戴着箬帽,拎着竹篓,踮着小脚,步履蹒跚地上山采茶。上小学的我,也趁着放假放学的间隙,肩挎麻布袋,跟您一起去采茶。咱家没劳动力,一老一小干不了生产队重活,年终决算集体分红,年年都是欠款户,多年下来,累计倒欠生产队数百元粮款,这在那时不啻是巨债。而采茶多少也能挣点工分钱,少欠点口粮款。
生活困窘,娘娘总是自我安慰:天无绝人之路,我俚有手有脚,过日子不怕。好在娘娘心灵手巧,有一手精细的针线活计,能娴熟地缝衣做鞋,虽然麻布粗衣,但我穿戴不愁。尤其您会一门精湛的麦秆编织手艺,那真是绝活。您选用优质麦秆原料,染色、裱平、设计,巧妙编织制作出丰富多彩的工艺品,既有惹人喜爱的家居装饰物,又有方便实用的生活日用品:惟妙惟肖的花鸟、栩栩如生的动物、盛放瓜果的篮子、纳凉驱蚊的扇子、美观舒适的垫子……借此与远亲近邻易物,换取南瓜地瓜类粗粮食物,聊补口粮不足。赶巧还能卖点小钞票。
娘娘我敢说,即便搁现在,您巧夺天工的那些个手工艺品,其款式质地,亦堪称精美,人见人爱。当年听您讲,这手艺乃是祖传,您从娘家带来。报载老家麦秆编织技艺源于宋代,已有700多年历史,现被列入杭州市非遗名录。您若健在,指不定也是非遗传承人哩。
娘娘您深谙青苗碣王氏家族耕读传家的家风祖训,祈望我也像村里别侬家一样,通过读书有个出头之日。为此,您常对我讲:我俚青苗碣这个山沟里,左邻右舍的,好些侬读书读出名堂来,你印成(名王赞尧)伯伯读成华侨(美国律师),你韵清叔读到北京去(北京科大哲学系主任),你有水叔读到上海(高级工程师),你建泽叔读到四川(成都中医学院教研室主任)……20世纪五六十年代,青苗碣老村里相继出了八位老牌大学生,多是专家教授级人才,村里村外誉称“人杰地灵青苗碣,书香门第博士家”(印成家里一门五博士)。青苗碣人以此为傲津津乐道,您总是拿这些叔叔伯伯给我做样子,叫我好好读书,也读个出息来。我一直记着您讲的这些人这些事,当年他们有人回家探亲时,我就跟他们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好像现在年轻人痴迷追星一样。长大参军后,我与这些叔叔伯伯多有联系,保持通信交流,其中有水叔建泽叔以及印成伯伯,我还趁国内出差国外考察机会拜访过,他们是我心目中明星和榜样,我从他们身上汲取知识和力量,激励我进步成长。为此,哪怕家里再穷欠债再多,您也供我上学,一再叮嘱我专心学习,做个有用的人。我听您话,坚持上学苦读,不改初衷,终因这份坚持而改变命运。娘娘您不知道,为这,我还挨过人家一耳刮子呢。那是小学毕业那年,为欠债读书的事,我与生产队青年社员夏叔发生争执……暑假里一天,我下湖游泳后回家,夏叔在村头遇见我,问我小学读完以后如何打算,我说准备上农业中学。他一听很不高兴,认为我不该再读书,而应停学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还账。我说我还细(小),才14个年头)啊,还是要先读书,欠的款我长大会还的,不会赖账。夏叔冷笑道:“哼,欠一锅伙账,还读什么书,你以后还想当官呀,做什么梦!”接着他又挖苦我,说我还要读书就是怕做事(劳动),怕做事就是好吃懒做,就是个懒汉坯子。夏叔耻笑我好吃懒做,我不忍其辱,便随口大声顶了他一句“你才好吃懒做嘞!”不料夏叔听了一下子火起来,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细侬家,敢怼我!”挥手狠狠地掴我一记重重的耳光。夏叔年轻气盛下手又重,这一巴掌摔得我一个趔趄,后退几步差点倒地,顿时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踉踉跄跄跑回家,进屋一见娘娘,不由满腹委屈,眼泪哗地流出来,嘤嘤啜泣。没见我哭过的娘娘见状慌了神:“阿?哪个欺负我个毛年?是哪个?”我猛然醒悟,这事可不敢让您晓得而伤心,我是您心头肉啊,想想,娘娘儿子没了,女儿远了,媳妇走了,可怜孙子今日挨打了,情何以堪!于是赶紧止住泪,故意骗您说:“刚才跑太快,路上跌一跤,好痛!”您才放下心来:“以后不乱跑,当心些。”娘娘,这事我一直瞒您到现在。
不过我想告诉娘娘,尽管我挨人一记耳光,但我并未记仇怀恨,我甚而感激那一记耳光,它让我明晓夏叔和生产队的社员们如衣食父母,靠他们劳动果实养我的事理。也感慨那特别的耳光,它令我成熟懂事,催我发奋努力,促我逆境成长。我不忘初衷欠债求学,从军后文化发挥作用,当兵第三年就被提升干部,由此我人生转折,命运改变。说来有趣,如夏叔戏言,后来我还真当了个芝麻官,这真是夏叔和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而这源于您富有眼光的智慧,让我坚持上学,也得益于乡亲们辛苦劳动栽培,助我长大成才,这都难以忘怀,我当知恩图报。参军后每每回家看您,也去老社员家走一走,以谢养我之情;三十年前,村里乡亲们筹建一座桥,我捐了半年工资款表心意;三年前,青苗碣王氏宗族修家谱,我倾情捐资以力挺……莫忘重情感恩,至诚处世为人,这是娘娘您对我的一贯教诲,也是我俚青苗碣王家理念历来传承。
娘娘我更想告诉您,我俚老家现在变化真大,您晓得,青苗碣也是新安江水库内,老村邑早都淹水底下了,村里一半侬移民江西,一半侬后靠在老村坊后山的垄湾里或上游百念亩建新房,我俚老小俩既无能力移民,也无劳力建房,当年就以600元老屋补偿费买了那山垄上木春叔(他家后来也移民了)新建的房子,这房子也因我当兵提干后您住国国弟弟那里,而以700元钱卖掉了。去年我回老家嬉,又去看了这房子,还是那老样子,但我惊讶地发现,如今门前屋后山垄坡湾整个居住环境,发生了您想都想不到的变化:只见离我俚住过房子十来步远的桥头边,新建了一幢崭新的民宿,就是现在农村里招待城里人来旅游的旅舍客栈,名为“青岚一屿”。我在门口停车场碰到一位正在停车的游客,寒暄了几句,他说他一家侬从杭州慕名来嬉。这幢临湖的小楼很精致,进去探究了一番,里面装修新颖时尚,客房布置陈设跟城里酒店一样。我好奇地询问其住宿费,服务员说,每晚600至1000元。我听了好吃惊,心想这一天的住宿费,就是我俚那一堂(幢)屋原来的售价呢!老邻居富生告诉我,现在上面抓美丽乡村建设,县里乡里确定搞“青苗茶圣渔村”项目建设,聚力打造浙皖毗邻共同富裕示范村。这两年来,政府光在我俚早先住过的这个老青苗碣后山自然村,就投入1000多万元,改造美好环境,新建环湖绿道,四处种花栽草,如今面貌焕然一新。富生指着湾里山脚绿色草坪和健身娱乐设施边上的几间屋说,那也是刚改建好的民宿。为了精心打造“青苗渔村”休闲游品牌,旧年(去年)村里从杭州请来旅游专家和形象大使到现场策划指导,还用无人机拍了许多景观照片上网做广告宣传。您最熟悉的和我爸爸亲如兄弟的国达伯伯,他的孙子叫斌斌,也投资近200万元,办了个名为“得鱼乐”的民宿,专门接待外来钓鱼的客侬。我现在回老家嬉,都在那里住宿,因为这个由原来曾是学校校舍、丝绸厂厂房改建的坐落湖畔“得鱼乐”民宿的位置,环境优美,风景如画——四面青山环抱,一泓清澈如镜的湖水,静谧地躺在山脚坞口,晨曦晚霞辉映,那映显在碧绿湖水中群山错落的倒影画面,影影绰绰,袅袅婷婷;远方,阳昌尖山腰云雾缭绕,眼前,湖边一只只小木船,一个个垂钓者,岸上一排排茶树丛,一缕缕炊烟浓……信步民宿露台,放眼悠然眺望,宛若一幅浩瀚神奇的天然巨画,天衣无缝的镶嵌在故园渔村天地间,观之,令人赏心悦目,陶醉其间。难怪,这桃园仙境般的渔村胜地,吸引了江苏、上海、安徽的远客,更有金华、杭州、嘉兴、绍兴等常客前来观光垂钓。
娘娘我再和您讲个大事体好事体,上个月底,严华好(就是老早和您讲过的您娘家严家村侬)告诉我,他到刘家村参加了鸠坑口大桥开工仪式。这说明,我俚鸠坑侬盼望好些年个梦想就要实现了,意味着两年后大桥建成,从排岭开车到老家,就可直接过威坪走鸠坑口大桥,再也不用走南赋去爬那个老高的金竹岭啦。您也晓得,老早没通车,从鸠坑口坐轮船到排岭要三个半钟头。当然您别说坐车坐船,您连汽车轮船见都没见过,您活90岁,一辈子没出离过鸠坑10里地范围。但,您让我走出了这个山坞。我呢,在外地当兵工作几十年,退休后在排岭买了房子安居养老,常回老家看看,有次开车过金竹岭顶时,路窄弯急,对面车开得快,我新买的车就被撞了。鸠坑口大桥造好后,开车回老家就方便了,又安全又快捷,要省半个多钟头。
而我最想让您晓得的是,这座已经开工的投资1.5亿块钞票有一里路长的鸠坑口大桥,就建在当年您大女儿、小女儿出嫁生活之地:桥的这一头方位,即老早明秀姑住的鸠坑口,桥的那一头下方,即香秀姑生活过的黄江潭。可巧您孙媳妇丽英老家也是黄江潭,我俚家里也是与黄江潭有缘。“水落黄江石,孤舟倚棹看。浪花浮岛屿,日影动纶竿。合沓千峰集,肃森万木寒。狂歌对烟景,遥接子陵滩”。这是我俚王家先祖、明代进士王宥赞美黄江潭优美风光的诗。讲起来,老早黄江潭真是个好地方,地处浙皖边界新安江峡谷,景色优美,诗画之乡,历史上,古代近代颇多文人墨客造访黄江潭、鸠坑口,对其山川美景赞不绝口,留下无数传世之作。还别说,我也有很深的鸠坑口、黄江潭情结——小时候,我到口子上(鸠坑口旧称)明秀姑家里嬉,大姑姑用手指着江对面狭长的徽派建筑村邑告诉我:“你看,那就是黄江潭,就是你香秀姑住的村坊,她家就江边上那幢房子……”实际上,隔江相望的黄江潭和鸠坑口,历来是同个宗族、同个祠堂,故我口子上大姑夫、黄江潭小姑夫皆为方氏。但小姑姑家我没去过,到黄江潭要在新安江过渡,不方便;新安江造水库后,黄江潭和口子上村坊都埋水底下,俩姑姑移民了,我也长大了,当兵前,有时从青苗碣撑船到这个位置,就会撩起小时到口子上来嬉的回忆。而记忆犹新的是,参军前头两年,热天时,我三日两日跟着几位大哥哥,划船到口子上停山沿边,伺机观望安徽侬到黄江潭方位湖面上炸棉蒙头鱼的动向,一有动静,便密切注视,一俟炸鱼声响,我们适才一众静候炸鱼的小船,仿佛赛场听到发令枪一般迅速出发,俨然是“百舸争流奋楫者先”,拼命划船冲向炸鱼处抢捞炸死的鱼,那争先恐后竞相追逐的场面十分壮观而又刺激。当然,这种违规的炸鱼行为是由于当时新安江水库监管欠严,这里又是浙皖交界处管理空档,便让炸鱼投机者钻了空子。此现象后来很快就被政府禁绝了。记得头回分了条捞来的大鱼兴冲冲扛回家时,您一见,初始惊喜不已,继而小声斥责:“志志嗳,你们这样弄鱼要犯法个!”我赶忙解释说放心,是安徽侬炸鱼,我俚哪敢。当兵提干后,屡屡探亲回家,来来回回都是坐轮船在鸠坑口码头中转,每次,踏上鸠坑口码头的台阶路面,格外熟悉,看见黄江潭周围的山水景象,分外亲切。而今,这个留下诸多记忆令人难忘的地方,即将一桥飞架,连接两岸,两年后,这里将成为回老家进鸠坑源的景观,更带来鸠坑侬出门远行的便当,娘娘您看,这是个好事体吧!
我还记得,老早住在口子上和黄江潭的大姑姑小姑姑,她们当时生活条件都还好,移民前,我俚困难,得亏这几个姑姑时有接济,雪中送炭,娘娘总是讲“亲帮亲,邻帮邻”,嘱咐我“帮过我俚的侬都要记住”。我当兵提干后第一次回家探亲,您就叫我去看望几个移民的姑姑,去报喜也是报恩。从黄江潭移到开化的香秀姑一见我,喜出望外,高兴之余便幽幽怨怨絮絮叨叨说开:“以前在黄江潭,你姑父又会放排(放运木筏),又会撑船(货船运输),又会抓鱼(江里撒网),日子过得好死,哪想到新安江造水库要移民,国家建设需要,不舍得黄家潭也没法子,现在想去看你娘娘都难,坐车坐船,没有盘缠……”从口子上移到江西的明秀姑在我临别时,语重心长再三吩咐:“志志你老早命苦,现在是出头日子了,都是你娘娘让你读书识字,你才有该日,要记住你娘娘,想着你娘娘……”
大姑姑讲得对,这我当然会记住,我哪能忘得了您——人生里最让我怀念的人,还有那最让我怀想的事……
忘不了在我成长中,您的护佑没齿难忘,我的生命里,您的恩泽刻骨铭心。说心里话,小时在别人眼里那苦命孩子,其实好着呢!我打出生就是您宝贝,便是在您怀里抱着背上驮着手上牵着……娘姆老子(母亲父亲)离去后,我更是您命根子,而您也成为我生活中的“擎天柱”,这世界有娘娘,我便有爱,有暖,有食,我不会孤单无望,不曾冻着饿着,我健康地长大。我也没落下,您让我上学读书,为我人生铺路,送我参军卫戍。您给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和阳光快乐的少年……
忘不了您不但是我永世铭记的恩人,您向来就是给我正能量而让我敬仰的偶像。崇敬您的豁达乐观,生活那样艰难困苦,还总能看到笑意写在您脸上亲和慈祥的模样;崇敬您的坚韧顽强,您经年累月劳碌着,操持着,像个永动机,从不曾停歇。您可谓是无惧尘世凡愁俗虑,毅然践行磨难人生,时时凸显自强不息、周行不息、永生不息生命力之神仙通达的“女神”,真的,您那瘦小的身躯似乎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打我记事起,到我去当兵,从没见您生过一次病,吃过一回药,神了;崇敬您的聪颖贤惠,您针线活计功夫的精细,麦秆编织技艺的精巧,待人处事把握的精妙,都让我由衷敬佩;崇敬您的肚里有货,小时候,冬天火炉边,您总是想头想脑给我讲各式各样的故事,还有那许多说不完的传闻轶事和农谚俗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您讲“打天龙”“打天下”的事体。几回回,您正讲着故事,忽然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从屋顶砸下,您马上起身走到床边,用拳头连连捶床,口里频频高喊:“天龙打狗蚤!天龙打狗蚤!”您说这样捶了喊了,天龙不打好侬打害虫;你讲古早朱元璋打天下,到老林坞(今喻万岁岭)来练兵,后来做了皇帝,青苗碣上游的曹家村和下游的刘家村,都是与朱元璋练兵事有关而得的名;您讲老早红军来鸠坑,也是为了打天下,隐约记得您在讲这事时,把红军说得神神秘秘的样子。也难怪,其实您也不识红军到底是什么侬。我今年在“淳安文艺”上看到一篇文章,才识得我俚鸠坑原来也是一个革命老根据地,而您说的红军,那是红军游击队,和国民党作斗争的共产党地下武装,鸠坑许多村里都有,其中好些侬在与敌特斗争时流血牺牲……
忘不了您不意间为我埋下爱好文学的种子。您虽没有文化,但您懂我看书乐趣,无意中为我阅读写作启蒙引路。上学识字后,酷爱小人书,可那时买不起也难借到。有天夜晚,您变戏法似地递我一本书,我一看《阿凡提的故事》,可把我乐坏了。于是围在火炉边,就着煤油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您也坐在一旁乐滋滋地对住(望着)我。
书中那智慧和快乐化身的阿凡提一个个充满睿智风趣的故事情节,让我为之着迷沉浸其中,看到幽默逗乐处,情不自禁哈哈大笑。娘娘莫名其妙:“笑什么?”我就讲给您听,结果您也噗嗤噗嗤的笑倒:“真好嬉,真好嬉……阿娘姆!”娘娘眼泪都笑出来,一面擦眼泪一面自言自语“这个侬好聪明,好脑筋。”
这书让我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个没完,把其中故事情节记得烂熟。这本书是您从一位教书的远房亲戚那儿讨来,娘娘您好有心,这书让我受益匪浅呢。阿凡提的睿智启迪我思索,参军提干后搞政工,凭借阿凡提故事的奇趣与哲理,写了两篇杂文“阿凡提怎样招待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阿凡提卖驴和王婆卖瓜”,联系社会针砭时弊,分别登在《中国青年报》“趣味哲学”专栏、《温州日报》副刊“瓯潮”专版,由此激发我写作兴致,一发而不可收,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文章百篇。娘娘我同您讲,老早想看书,却买不起书,现我正在自家出两本书,一本叫《鹿城漫笔》,一本叫《山水少年》,《山水少年》讲好些您的事,我特别想让您孙子的后辈们,看看娘娘在我心目中是怎样一位女神般存在的祖上。
娘娘您饱受痛苦历经磨难,一直坚韧不拔,百折不摧。您为人处世豁达厚道,一贯崇德仁爱,向善而行。您总对我讲,要做个诚实善良的人,做人做事不好有歪心,德行要紧。娘娘我以为,您的身世经历,您的模样形象,透显了一个寻常的吃苦耐劳勤劳智慧淳安人身影,也可谓是一个普通的传统美德华夏妇女的缩影。您是我最好的人生导师。
古人韩愈说:“耳濡目染,不学以能。”《颜氏家训·幕贤》:“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潜移默化,自然似之。”娘娘我在您的熏陶下,几成您善言善行人生理念忠实“信徒”。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娘娘与人为善为人本质的基因,我的骨子里镌刻着娘娘与世无争处事本心的形影……和我要好的人都说我做人太过老实。娘娘,我这品性源于您而潜化而铸就。有人不屑于这,认为官场上善良厚道成不了大器。可我甘于此道,过得安实。我想,我俚淳安侬沟坑侬不都这样吗?都是勤勤恳恳地做事,踏踏实实地做侬。娘娘您说呢?
娘娘我明白,我也老了还总梦您,那是这辈子您给我的恩情深厚,可我对您的亏欠太多,难以释怀。每每念想过往,您抚养培育我的大恩,我未尽孝报恩的愧疚,交织缠绕搅挠着我,撞击着我,令我忐忑不安,总想对您忏悔……
娘娘对不起,我违了本要兑现给您郑重的承诺。娘娘,此生追悔莫及的,您把我养大,我没陪您到老。那年,魂牵梦萦当兵的我,报名参军体检合格。但我晓得,您定然不舍我。您都年过八旬,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难以承受孙子远离的残酷。但我参军心切,向您郑重承诺:我当兵两年就退伍回家陪您。没想您竟是极爽快地支持我,说当兵好事,别担心我,到部队好好干。未料参军两年后提干,部队上一干二十多年。如此,欣慰的是,提干拿工资,把所欠乡亲们口粮钱还清了;愧歉的是,对娘娘的承诺食言了,我未回去陪您。虽说自古忠孝难两全,然每念及此,愧疚感撕扯我的心……
娘娘对不起,我缺了本应回去为您最后的送别。娘娘,您90岁那年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没能在您临行前为您送行,留下终身遗憾与不安。那年,我在海岛部队任连队指导员,其间毛主席逝世,恰巧接到国国电报:娘娘病危速回!但部队一级战备进驻坑道,不能请假。后来国国说,他在村里参加集中收听毛主席追悼大会实况播音,回家后发现娘娘躺地上。娘娘平常总念叨,没有毛主席领导,像我俚这样一老一小就没饭吃。毛主席逝世,您很难过,耳闻外头高音喇叭哀乐声声,病床上您也禁不住挣扎起来想听听,结果滚落在地……
娘娘您在时,我未好好陪您,您去时,我没最后送您,为这,我总想着、念着、悔着,念念之间,每每梦中拥您陪您,为您捂脚,给您捶背,娘娘您感觉了吗?
娘娘告诉您,现时我俚老家乡下也学城里,称呼祖母不叫娘娘叫奶奶。志志不改口,冥冥之中,回回梦里和您相逢,一如既往深情呼喊:娘娘!娘娘!娘娘您听到了吗?
主办 | 淳安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责任编辑 | 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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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 AN WEN 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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