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賀直哉:『小伙计的神』(1920)

文摘   其他   2024-08-23 20:43   云南  










1





吉是神田一家秤铺的学徒。一日,淡淡的秋阳透过褪色的蓝布檐帘静静照进店前,此时店内顾客寥寥。掌柜的懒洋洋地坐在账台旁抽着烟卷,对正坐在火钵边阅读报纸的小掌柜说:「喂,阿幸,是你喜欢的鲟鱼上市的季节了」。


「是啊」。


「今晚关了店一起出去吧」。


「好的」。


「坐电车到外濠,只需十五分钟」。


「是呀」。


「只有那家的才好吃,附近可找不到别家」。


「确实」。


仙吉正坐在小掌柜后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双手插在衣袋中,恭敬地倾听。他们的对话让他心生向往:「啊,他们在谈论那家醋鱼饭店」。在京桥有一家同业店铺,仙吉时常被派去那里,他知晓那家醋鱼饭店的位置,心想若早日晋升为伙计,也能参与这样的行家闲谈,自由地成为那些店铺的常客。


「听说与兵卫家的儿子在松屋百货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阿幸,你知道吗」?


「啊,我不清楚,是哪里的松屋百货公司」?


「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是今川桥的松屋」。


「那家也不错吗」?


「大家都这么说」。


「招牌也是叫与兵卫吗」?


「不,具体叫什么屋,我听了就忘了。有名的点心铺真不少」。仙吉边听边想:「说是味道好,究竟有何独到之处」?心中这样想着,不禁偷偷咽了口水。




2



天后的傍晚,仙吉奉命前往京桥的S铺。出门时,掌柜递给他足够的电车来回费用。他从外濠乘电车到达锻冶桥站,特地绕路经过醋鱼饭店,凝视着店前的布帘,想象掌柜和其他人神采飞扬地掀开布帘步入其中的情景。此刻,他的肚子微微作响,油亮的黄色鲟鱼饭团浮现在他的脑海,令他垂涎三尺。


他心想:


「哪怕尝上一个也好」。


往常他领了来回的车资,却总是只乘坐单程,余下的路程步行以省下些许铜钱,这次也不例外,衣袋里的四枚铜子清脆地相撞。


「四个铜子,够买一个,但不该仅仅要一个」。


他心里打着盘算,最终摒弃了这个念头,从店门前转身离开。在S铺完成任务后,他提起一只装满小铜砝码的笨重纸板箱,离开了那里。


不知是什么力量在引导,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回原路,心中再次涌起想去刚才那家醋鱼饭店的念头。然而,意外地在十字路口的对角线街道上,他瞥见一个挂着同样招牌的醋鱼饭摊子。他便如梦游般木然地向那边走去。




3



轻的贵族院议员A,经常从同僚B议员处听闻,在摊子上亲手捏着吃醋鱼饭团别有风味;便萌生了某日亲自前往摊边品尝的愿望,并详细询问了最佳摊位的位置。一天傍晚,A从银座经过京桥时,顺道走向那家鼎鼎有名的醋鱼饭团摊。摊边已有三位食客在品尝,A稍作犹豫后,将头探进布帘内,选择站在布帘稍后的位置,避免挤入排队的人群中。


就在此时,一位十三四岁的学徒快步从他身边经过,挤入了他前方的空位。


学徒目不转睛地盯着摆放着五六个鱼饭团的木盘,「今天没有紫菜卷吗」?他问。


摊主一边捏着饭团,一边呆滞地回望着学徒,「啊,今天没做」。


学徒似乎下定了决心,老成持重地伸手抓起三个并排的鲟鱼饭团中的一个,但当他将手缩回时,显得不再那么果断,犹豫不决。


「一个要六个铜子」。摊主宣布。


学徒突然沉默,重新将饭团放回木盘。「手里拿过又放下,真是麻烦」。


摊主不悦地说,将那个被拿过的鲟鱼饭团移至自己近手的位置。学徒沉默不语,面带困惑之色,似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但片刻后,他又鼓起勇气,转身向帘外走去。


「现在醋鱼饭也涨价了,当学徒的真不容易」。


摊主略显不悦地嘟囔着,捏好一个新饭团,随后将那被学徒触过的饭团投入口中,开始享用。




4



「你说的那个摊子,我已经尝试过了」。


「怎么样」?


「相当不错。我还注意到大家都是这样吃的:手指捏成这个样子,把鱼肉放在下面,然后一口吞下,这是内行人的吃法吗」?


「啊,鲟鱼饭团确实都是这么吃的。为什么要把鱼肉放在下面呢」?


「如果鱼肉不新鲜,舌头一接触就能立刻分辨出来」。他这么说,「你的专业知识也不那么可靠啦」。


A笑了。随后,话题转向那个学徒。


「那孩子真有点可怜,我真想请他吃一顿」。


「那你就请他好了,让他吃个尽兴,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自然会高兴,但我却可能会紧张得全身冒汗」。


「是怕引人注目,缺乏勇气吗」?


「不一定是勇气的问题,只是做不到。如果马上带他去别的地方吃饭,或许还能做到」。


「人就是这样」。B表示赞同。




5



幼稚园念书的儿子日渐长大,A希望能通过数字具体了解他的成长。因此,他打算在浴室里放置一台小巧的体重秤。一天,他偶然走进位于神田的仙吉的铺子。仙吉未曾留意到A,但A却认出了他。铺子深处的三合土地上整齐排放着七八架不同大小的磅秤,A挑选了最小的一架,其外形与车站及运货店使用的大磅秤相似,却因小巧得可爱而更显得别致,想必女人和孩子见了,定会喜欢。


掌柜拿出一本旧账簿询问:

「要送到哪里?这位学徒正好有空……」

A看了仙吉一眼,

「哦,他正闲着……」

「因我有急需,能否陪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我们就用手推车送过去吧」。


A因为那天没有请学徒吃饭,便存心今日要请他一顿。


「那麻烦你留下你的姓名和地址」。


付款后,掌柜又递过来另一本簿子让他登记。A愣了一下,原来购买磅秤还需按规定将姓名、住址与磅秤编号一同记录。邀请学徒共餐,让他知晓自己的详细信息,这让A感到些许不安。无奈之下,他沉思片刻,最终写下了一个虚构的姓名和地址。





6



A缓步领先,仙吉则拉着装有磅秤的手推车,两人相隔五六丈之遥。当他们经过一家人力车行时,A让仙吉在外等候,自己进入进行交涉。不一会儿,磅秤被搬上了预先雇好的人力车。


「好了,你先把车拉去,车费到那边再给你,我已经在单据上写明了」。


A这样说着从门口出来,对仙吉笑道,「辛苦了,跟我来,我请你吃点心」。


仙吉听到这番话语感到既亲切又有些不安,但总的来说,他还是感到高兴,恭敬地点了几下头。


他们先后经过面点铺、鱼饭铺和鸡肉铺。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仙吉感到越来越不安。


穿过神田车站的高架电车桥,他们来到松屋百货店旁,越过电车轨道,客人在一家横街上的小醋鱼饭店门前停下。


「你先等等」。


客人说完便走进店内,仙吉放下手推车的把手,站在外头等待。


不久,客人从店内出来,后面跟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年轻女老板说:

「请进来」。


「我先走了,你尽情享用吧」。

客人这么说完,便快速向电车道走去,仿佛逃离现场。


仙吉在店内吃下了三份醋鱼饭,犹如饥饿的狗发现了食物,不一会儿就将盘中餐食一扫而光。店内无其他客人,女老板巧妙地用屏风为他遮挡。


女老板端来茶水,笑着说:

「再吃一份怎么样」?


仙吉听后脸微红,「不,已经足够了」。

他低下头,起身准备离开。


「下次再来吃吧。你留下的钱还多着呢」。


仙吉沉默不语。


「你跟那位先生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啊……」女老板这样说着,便和过来的老板对视一眼。


「这位客人真有意思,那么,如果你下次不来,我们可就没办法了」。仙吉穿上木屐,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7



A与学徒告别后,心中仿佛有人催促,匆匆走向电车道。他招停了一辆正巧驶过的空车,直接驱车前往B家。心情难免黯然,自从那天见了学徒以后,他内心涌起了同情,一直寻找机会让这孩子得到一些小满足,这愿望终于在偶然中实现。学徒满足了,自己理应也感到满足,帮助别人本不应觉得是坏事,自己当然应该感到欢乐。但为何,内心却不自觉地沉重,感到不悦。这种感觉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好似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他思索:难道是因为自觉做了好事,而这种过于突出的自我意识,反而受到了内心的批评和嘲讽,从而引发了那种黯然感吗?如果对这件事看得轻松些,或许就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而自己却在无意中执着其中。然而,归根结底,并非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至少不应该有不快的感觉。由于事先有约,B在家中等候他。


晚上,A乘坐了B家的车前往Y夫人的音乐会。音乐会后,A返回时已经很晚,与B相聚并聆听了Y夫人的动人演唱之后,他那沉重的心情几乎完全消散了。


「那架小磅秤真受欢迎」。

果然,妻子非常喜欢那台小磅秤,孩子已经睡了,她还提及孩子看到磅秤时的喜悦。


「还有,那天在醋鱼饭摊见到的学徒,今天又遇到了」。


「哦,在哪里」?


「就是那家磅秤店的学徒」。


「真是巧合」。


接着,A便讲述了他怎样请学徒吃鲟鱼,以及自己为何会感到些许黯然。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贤惠的妻子略显担忧地皱眉,似乎在沉思,「啊,我懂了」!

她突然说道:「这种事情确实会有的,我也曾因为某事感到这种心境」。


「是吗」?


「真的,那B先生他怎么看」?


「关于遇到学徒的事,我没跟B提起」。


「但那学徒肯定很开心,在不经意间大快朵颐,谁不是呢?我也很想尝尝,那醋鱼饭能不能打电话叫外卖呢」?




8



吉拉着空车回到铺子,他的肚子饱胀得厉害。虽然肚子饱满的感觉他以前也常有,但像今天这样,吃得这么饱且美味无比的经历还是首次。忽然,他想起了几天前在京桥摊子上的那次倒霉经历。思及此,他感觉今天这顿美味仿佛与那次经历有着某种连带的关系。他猜想,那位客人那天可能恰好见到了我。但他怎会知道我在哪儿?这真是奇怪!而且,他今天带我去的那家,恰是前几天掌柜们提到的那家。难道这位客人甚至听到了掌柜们的闲聊?


仙吉越想越迷惑。他从未想到,A和B也会像掌柜们一样,谈论那些著名的醋鱼饭店。他思考着,或许那位客人也了解那次的闲谈,所以特地带我去那里。否则,为何之前经过其他几家相同的铺子时,他都未曾回头一瞥。


越思索,仙吉越觉得那位客人非同一般。


他了解自己在摊子上的不幸,知道掌柜们的闲话,甚至洞察了我的心思,竟慷慨地请我大快朵颐……这绝非凡人所为。也许他是菩萨,或许是神仙,甚至可能是稻荷狐仙,仙吉这么想。他之所以会想到稻荷菩萨,是因为他有一位伯母,对稻荷菩萨的信仰达到了狂热的地步。稻荷菩萨一显灵,她便浑身颤抖,口吐神谕,能够预知远方的事。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尽管将那位客人视为稻荷菩萨似乎过于美化,但仙吉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一次平常的相遇。


几天后,A的那种黯然情绪已然消散无踪。然而,他仍觉得没有勇气再次走过神田那家磅秤铺的门前,那家醋鱼饭店他也不愿再去。

「反而好,叫到家里来,大家都能吃」。

他的妻子笑道。然而A并未笑,他说:

「像我这样心胸狭窄的人,连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仙吉越想越无法忘怀那位客人,不再纠结他是人是神。他只是深感感激,心存感恩。尽管那家店主夫妇多次嘱咐,他却不敢再去那里用餐。他害怕自己习惯了那种慷慨之后,难以自拔。在悲伤或苦恼时,他总是想起「那位客人」。每当这样做,他的心便得到慰藉。他相信,总有一天「那位客人」会带来意外的恩泽。


作者到此搁笔。原本打算写下学徒为了探求「那位客人」的真相,特地从掌柜那里得知了登记的姓名和地址,亲自前往探访,却发现那里仅有一个小小的稻荷神社,令学徒大吃一惊。但考虑到对学徒太过残酷,作者便在这里停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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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tmb是个反派,别把我当正派看。你们知道黑死牟不?那就是个反派,那什么继国缘一在他面前就是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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