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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说，民国以来学术研究空气最盛的时代，是1927年到1937年的十年，抗战前我国有私立大学一百多所，正继续发展时，为日本所破坏。假如没有日本侵略，今日世界学术，我们一定占有重要地位。1958年3月，吴大猷院士致信胡适，建议政府把“发展学术、培植人才”作为基本方针，信中还附上他制定的“五年计划”。胡适想起他1947年制定的“争取学术独立十年计划”，感慨地回信：“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想起来真可惜[1]！”他根据吴大猷的草案，拟定了《国家发展科学培植人才的五年计划》，最后定为《长期发展科学计划纲领》，得到了“行政院”批准。1961年底，徐复观等人围剿胡适的时候，他正因心脏病住院。四十多天后出院的时候，面临中央研究院院士会议。吴健雄来信了，她将出席会议，但表示主要目的是看望老师。她和李政道、杨振宁是胡适就任院长的第二天，选举出的院士。1962年2月24日，中央研究院第五次院士会议在蔡元培馆举行，会议选举了梅贻琦等7名院士。胡适在致辞中说：我常向人说，我是一个对物理学一窍不通的人，但我却有两个学生是物理学家：一个是北京大学物理系主任饶毓泰，一个是曾与李政道、杨振宁合作验证“对等律之不可靠性”的吴健雄女士。而吴大猷却是饶毓泰的学生，杨振宁、李政道又是吴大猷的学生。排行起来，饶毓泰、吴健雄是第二代，吴大猷是第三代，杨振宁、李政道是第四代了。中午聚餐时，吴健雄对吴大猷说：“我高一辈，你该叫我师叔呢！”这一件事，我认为平生最得意，也是最值得自豪的。
我去年说了二十五分钟的话，引起了“围剿”，不要去管它，那是小事体，我挨了四十年骂，从来不生气，并且欢迎之至，因为这是代表了自由中国的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
他有些激动，大声强调台湾有言论自由，在海外的朋友可以看看，“立法院”“监察院”有批评政府的自由；这个小岛上有二百多种杂志，这些杂志都表现了我们的言论自由。傍晚六点半，客人们开始回去了，胡适站在刚才讲话的地方，和告辞的人们一一握手，正要转身和谁说话，忽然面色苍白，向后倒了下去。他早在1957年就写好了遗嘱，财产留给江冬秀和两个儿子，最终的数字是135美元。那时候他还想不到，胡思杜在同年被打成右派，上吊自杀，年仅36岁。我确信北平北京大学有恢复学术自由的一天，我将我在1948年12月不得已离开北平时所留下的请该大学保管的一百零二箱内全部我的书籍和文件交付并遗赠给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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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墓碑：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严，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思，敝精劳神以致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我们相信，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易，但现在墓中这位哲人所给予世界的光明，将永远存在。1924年，胡适对鲁迅说，《西游记》第八十一难太潦草了。越接近西天，妖魔鬼怪应该越是神通广大，最后一难却只生凑个老鼋把师徒四人颠入水中，实在太敷衍，应该大大地改写，才配得上这一部大书。那时候二人都在考证旧小说，胡适当笑话说给鲁迅听的。十年之后的1934年，胡适真的改写了，情节是这样的：话说观音菩萨把唐僧一路受过的灾难薄子从头历数，发现还少一难，于是命令揭谛，赶紧追上金刚，再生一难。揭谛追上祥云，说如此如此，金刚刷地把那祥风收了，师徒四人、白龙马、还有那些经卷，全都从云端栽落。师徒在一座塔下休息，唐僧正襟打坐，凝神入定。忽然听得空中有人喊道：“圣僧随我来，了却一件公案去者！”三藏觉得身体浮在空中，在月光里飘到一个平阳大地。只见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有人形的，有人面兽身的，有一身九头的，他们全都是残肢断臂，破头折脚。看见唐僧来了，霎时间张牙舞爪，鬼哭魔嚎：“唐僧还我命来！”那人道，这些全都是圣僧从东土西来路上遇到的妖魔鬼怪，他们都想吃唐僧肉，以期长生不老，结果全都死于你三位徒儿之手，如今他们被打入恶道，永世不得超生。你看那边是白骨精，那边是老虎精，那是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还有蝎子精、琵琶精、蜘蛛精、六耳猕猴、九尾狐狸精，远处看不到头的乌泱泱，都是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打死的小妖，一共五万九千零四十九名。唐三藏惊慌失色，我三位徒儿不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那人道，今日公案，只有圣僧自己了结，徒儿无法帮你了。小神告退。唐僧看着那几万个哀号的怨鬼孤魂，恐惧之心化慢慢作慈悲不忍之心，他举起双手，示意众鬼安静。贫僧一路西行，大家都想吃唐僧肉。那时唐僧取经未得，不敢轻易舍生，如今既取得真经，贫僧何吝这副皮囊。惟愿各路洞主、混世魔王、古灵精怪，均能早早脱离地狱苦厄，早日超生，同登极乐！忽然空中大放光明，所有的怨鬼孤魂都不见了，八大金刚伫立云中：“恭喜圣僧，功行圆满。就此回归中土大唐去罢！”![]()
胡适这篇游戏之作，本是想开一开“想吃胡适之肉的人”的玩笑，越是满腔悲愤地骂他，他越是报以轻松的幽默。然而仔细读过，却发现这篇文字并不简单。比如晚年他曾经说：假如大陆学人因为骂我而能得到暂时平安，我很高兴让他们清算，只怕这种舍身也未必能换得他们的平安。这是他对这一代人的悲悯。再一想，他分明又是在表达自信：越是要吃我的肉，越是助我“修成正果”。他从西方带回实验主义哲学，然后综合了老子的“上善若水”、墨子的“非攻”、儒家入世的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甚至还有佛家的大慈大悲，以温和的改良主义投入到中国社会的变革之中。他坚信社会的进步要靠一点一滴的改革，靠自身痛苦的反省，靠不懈的努力。他坚信自己沟通了古代和现代，取得了真经，超越了时代局限。如果放在更广阔的视角，中国在走向现代化的一百年中，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康梁变法维新，变更两千年来的国体政体，直至从文化根基入手试图再造文明，要冲破多少阻力，加起来何止八十一难？中国智识阶级的艰辛历程，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后起国家都没有经历过的，这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那点可怜可悲可哀可叹可敬的“士人”精神。如果再进一步，吃了胡适之的“唐僧肉”，是不是就“脱离一切苦厄”了呢？胡适生前死后，被冠以太多名号，买办，洋奴，帮凶，走狗，卖国贼，无耻文人，帝国主义的奴才，反动阶级代言人，政治阴谋家，有奶便是娘的人，文化侵略的大使，庸俗进化论的贩卖者，主观唯心论的大骗子，客观真理的死敌，不可调和的敌人，陈腐反动思想的典型代表，围剿爱国学生运动的刽子手，新文化运动的破坏者，反动历史观的首恶元凶，中国历史的恶毒玷污者，歪曲中国古典文学的第一人……还能找到很多很多。当语言和意义被严重割裂，人的心灵只有更加荒芜。过了许多年，人们发现，胡适的很多思想原来与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是一致的，他的思想是给未来准备的。胡适早已化为灰烬，后人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如果仍然只能从腐败的语言中回忆起一些名词，那说明启蒙仍然有它现实意义。吃得唐僧一块肉，
五万九千齐上天。
如梦如电如泡影，
一切皆作如是观[2]！
朋友问我，你怎么想起写胡适来了，我回答说没有任何原因，纯粹就是个玩。有兴趣就写一点，没了兴致就停。这个玩的心态虽然有益身体健康，可也很是懈怠，稀里糊涂写了一年半的时间。
主要参考书籍是安徽教育出版社的《胡适全集》、北京大学出版社的《胡适文集》。这两部书有意思，有的文章这部书收入，另一部却没有，对照着，仍然不全。
这完全是个草稿，边写边发，前后的重复，矛盾，啰嗦，四十多万字，大概有价值的东西不多。不过有一点是坚持的，那就是下必有由，没正经出处，一律不采用。
没什么修改价值就这样吧，就像海边玩耍的孩子，临走时把那沙子聚成的塔一脚踹倒，毫不吝惜。
[1]胡适致吴大猷，1958年4月12日，《胡适全集》第二十六卷，149页。[2]这是胡适原诗，《<西游记>的第八十一难》，《胡适全集》第四卷，454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