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套中人》有个别里科夫,看见年轻人骑自行车相当气愤,他痛恨新鲜事物。我不是别里科夫,自行车也不是新鲜事物。
骑车到开封,问题明摆着的:大队人马连夜骑行,安全隐患大,堵塞交通,妨碍市民出行,把车扔到异地,造成巨大负担。
共享单车的运营商肯定想不到会有如此浩浩荡荡的跨区域车流,因此没有不得长距离跨地区流动的约束,现在有了。
但这不是约束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能跨地区流动,这帮家伙也可以在当地城市里转圈,或者干脆扔下自行车,他们有两只脚。
可见制度和约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制度范围以外的事,是文化发挥作用的地方。
骑行开封的起因很简单,6月份有4个女大学生,突发奇想去开封吃水煎包,50公里距离,说走就走,号称“青春没有售价,夜骑开封拿下”。结果引得大学生纷纷效仿,开始还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终于过了“度”。
这不就是现代版的“雪夜访戴”吗。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有一天看到下大雪,突发奇想,连夜乘船去访朋友戴逵,天明到了戴家门口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为啥到了门口却不进去,王徽之说,“我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一定要见戴呢?”
王徽之的这件雅事谁也模仿不了,一旦照做就俗了,因为那是个人的小情调。可是组团骑行,要的是一个热闹,人多才好。到开封吃什么玩什么不重要,乘兴而行兴尽而归才是最大的意义。
有人斥责这帮孩子是“移动的造粪机”,因为他们没有消费能力,却只带来麻烦。这说法太糙了,不厚道。
话糙,理也糙,因为他不去思考行为背后的原因,那么又何来正确引导?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玩法,玩法也就是活法。
我小时候没有玩具,可是并不耽误玩。下雨天,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抓一把黄泥,揉捏成碗状,翻过来碗口向下,用力摔在地上,一声巨响,黄泥崩上了天棚。大人追着打。
但今天这个时代,孩子们就是没得玩,也绝不会再去玩泥蛋;今天的时代,即使足球踢得再差,也绝不会再去学高俅到开封去蹴鞠。
今天的大学生在玩什么?有什么可玩的?
今天的玩法,可比玩泥蛋的时代丰富太多了,这是两个世界。可是仔细想想,今天的孩子并不比我小时候玩得有趣。
差别就是这个“趣”字上。
有人说大学生普遍玩电子游戏,这个没错,但这属于个人的沉浸式体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天的年轻人缺少的是“逍遥自在的众乐”。
大学课堂应该是最快乐的地方,因为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总之是探讨宇宙人生,还有比这个更有趣的事吗?但是如今大学在中学化,自由讨论的空气还有多少?
学了一肚子知识不假,可人生的智慧,人生的趣味,又得到了多少?要知道,知识只是智慧的养料,绝不是智慧本身。
至于娱乐,篮球足球这种曾经的大众运动,如今在大学里成了小众,城市里酒吧快绝迹了,KTV基本都黄摊了,演唱会只是少数人在追星了,数来数去,大学生现在还有什么可玩的?
于是低头族越来越多,精神生活越来越单一,拿个手机,无聊地刷小视频,这不仅是中老年的活法,也成了年轻人的寄托。
李大钊说:“都市里塞满了青年,却没有青年活动的道路。”
而且,学业是够繁重的,纪律是够严格的,考研是够费劲的,考公是很够呛的,毕业后有暂缓就业的风险,有工作不如意的可能,有手头很窘的预期,这些,还不足够他们苦闷彷徨吗?
年轻人的低欲望已经很明显,不要面子不要排场,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太大兴趣,其实,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新奇,只是被压抑了而已。
这就是骑行突然流行的原因,花最少的钱,玩最张扬的“疯”。骑车谁都会,除了我一个大学同学。大家可以骑出优雅,骑出猥琐,骑出轻快,骑出笨拙,骑出嚎叫,骑出娇喘,骑出狮吼,骑出低吟,各有个的松弛感,这多快活!
这种场景,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小姜文”的骑车,有什么区别?
《阳光灿烂的日子》
所以说,作为活法的“玩法”变了,但是人生之“趣”永远不会变,人生的苦闷彷徨永远不会变。
那么鲁迅的话就仍然有意义。许广平问他如何解决苦闷,鲁迅回答:
鲁迅说的“硬唱凯歌”,我总觉得有一点穷开心的影子。
总之,你总得给青年人找个穷开心的出口。当然,骑行是不太好的,那么为他们找点别的吧,看看谁能找到。如今研究社会学的学者,可比鲁迅时代多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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