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尔 vs 斯蒂格勒:时间之战

体娱   电影   2024-10-29 19:01   浙江  


《德勒兹哲学词汇》读书会第 4 期


⏰ 2024 年 11 月 10 日(日)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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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文本


《并合》,收于《德勒兹哲学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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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艾甬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上的哲学家斯蒂格勒的最后一节课,是在 2018 年 4 月 29 日,也是那年中国美院研讨班的最后一讲。

到最后,斯老师说,有待我们去做的

社会雕塑(Social sculpture)这个项目,听来让人绝望,因为我们肩负的担子如此之重,却没有足够时间,就像科学家们说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 35 年,而我们的对手——资本主义是以现代科技的集置(德语 Gestell)、也就是算法,在光速上运行的。
……我们其实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这指的正是:

人类世,就是资本主义变得无所不包和疯狂,而且它正在树立一种极权主义,
《技术与时间》三卷本法语再版,后记

使得急剧熵增的趋势看起来无法逆转,并且只会越来越快,可

生产逆熵的能力却在急剧减少,……因为技术创新的加速度越来越大,破坏了社会雕塑,而社会雕塑却关涉着人们一起生活的能力。所以,每个人都已经是古人了,正在耗尽未来。
《“我们现在已经是古人了” :专访法国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南方周末》2018 年 6 月 7 日

而且,

一个系统达到饱和状态时,它自己的转形在它自己看来是结构上不可能的,因为那是无法计算的。因此,如果您按走势图操作,这就是计算,我们就是逃不出来的。按照人口统计学、气候变化和正常推测的走势,我们是无处可逃的。
但是,正因为有些东西能打破这些走势的逻辑,才可能摆脱走势。从来都如此。所有动态的开放系统,总是由这种分枝所产生的。
《采访贝尔纳尔・斯蒂格勒:如何避免世界灭亡?》
本文中的引文,除了注明译者的以外,皆为笔者译自外语原文。


全球气候变化的物理指标
来源: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第 6 次评估报告第 4 章 Fig. 4.2


临界点将至

上文提到的科学家们的说法,包括了 22 位科学家的一份倡议,文中称:

我们正在接近或已越过与地球系统关键部分相关的那个临界点。
Barnosky, A., Hadly, E., Bascompte, J. et al. Approaching a state shift in Earth’s biosphere. Nature 486, 52–58 (2012).

而这个

气候系统的临界点就是指全球或区域的气候从一种稳态到另一种稳态的关键门槛。
IPCC《术语表》

提出这个概念的莱顿教授(Lenton)是这样描述的:

就像许多复杂系统一样,这里有两个稳态。(左)图中的球从一个盆地开始运动,盆地的深度代表这种状态的稳定程度。系统的压力导致盆地不稳定,球短期内被推来推去,类似极端的天气事件。
最终,球被推过越来越不稳定的左侧盆地,突然落入另一个盆地。在那里,它处于一种新的稳态,并不能轻易从中返回。


这就是气候临界点的第一个特性——不可逆。全球变暖逐个突破气候临界点,会引发多米诺骨牌式自我强化的正反馈,并反作用于全球变暖,从而将森林、海洋、冰盖等系统推向深渊。比如极地冻土消融后,其中的有机碳将被释放,而这会加剧全球变暖。也就是说,一开始崩溃,就只会崩溃得越来越快。


另一个特性,则是不可预测。已知的地球这个孤立系统像张台球桌,知道了怎么开局,就可以推断台球的行进。但气候临界点一激活,交叉临界点就会创造更多的交叉临界点,在全球系统中来回碰撞,使得有序的质点运动变作无序运动,好像台球桌变形了。而且什么时候变形,台球怎么动,我们都是两眼一抹黑的。


总之,临界点的触发,就是走势图上最重要的那些节点。


2023 年,在上一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发布的《全球临界点报告》列出了 16 个临界点,其中 9 个全球性临界点有 5 个面临越过临界点的风险。


如果斯老师提到的“气候变化和正常推测的走势”得不到逆转,而且还越过了这些雷池,那就会像是引爆了埋藏已久的炸弹,使全球生态这个复杂系统粗暴、突然地发生一系列巨大的退化,而无法返回原来的稳态,以至于现存物种根本无法适应。

如果激活全部的气候临界点,那么地球系统就要重新洗牌。而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很可能要这样来讲述临界点的故事:

最初,没人在意哪个临界点被悄然激活,甚至对此毫无知觉——无非是遥远北境的海冰在融化,地球另一侧的热带雨林在着火,万里之外的珊瑚礁成片死亡......


正是因为这个大有可能降临的前景,科学家们才大声疾呼

必须改变我们的经济。
Approaching a state shift in Earth’s biosphere. 同前



然而,我们还在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等待着一个决定性的“社会性的临界点”,也就是莱顿等研究者倡议的“积极的临界点”,比如可再生能源价格的骤降和对部署这些技术的巨大政治支持……直到大难临头,方才如梦中人般惊醒。

回到文章开头引的斯老师的那番话。

当时,课堂上的“气压”似乎很低。我心想:

那就只能等死咯?


只见他从帽子里拽出了一只兔子,不紧不慢地对一群中国人讲起了庄子:

……庄子多才多艺,也是技巧精湛的画师。王请他画一只螃蟹。庄子回答说需要 5 年时间、一座乡间住宅和 12 名听差。
5 年以后他还没有动笔,说:“还要 5 年。”王同意了。在第 10 年年底,庄子拿起笔来,只用了一笔就顷刻间画成了一只螃蟹,完美之极,前无古人。
卡尔维诺《美国讲稿》第二部分,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12 年

事实上,这个典故是卡尔维诺杜撰的,但有则类似的寓言是这样的:

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得其笔法。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余年。
苏轼《书蒲永升画后》


一个国家级项目,庄子、孙知微“顷刻间”就“须臾而成”,信手拈来,毕“5 年时间”于一役——怎么办到的?

这个“顷刻”、“须臾”,就是瞬间(instant),也

就是穿过了(艾甬时间)整条直线的那个悖论性的元素,或者说准因(quasi-cause)(。)
《意义的逻辑》之“悖论系列 23”


把创伤做成作品:准因

这就把台球打到了在德勒兹的著作里一个相对边缘的概念——准因这儿了。

准因是什么?

继续拉德勒兹老师出来解释。他说:

这就是斯多亚学派如此清楚地看到的东西:事件服从于一种双重的因果关系,后者一方面指向一些物体的混合物,也就是事件的那个原因;
另一方面则指向其他一些事件,也就是那个事件的准因。
同上,“悖论系列 14”

也就是说,准因是物体性(corporeal)或者说经验性的原因的一些非物体性的根源。

对此,齐泽克也有个绝好的解释:

准因概念是以防退回到简单的还原主义的那个东西:它指称的是先验的(transcendental)因果性那纯粹的能动性(agency)。
《无身体的器官》“5.准因”,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 年


就这个概念,德勒兹和斯蒂格勒举得最多的例子,就是诗人乔艾·布斯凯(Joë Bousquet)和他的伤。

布斯凯在一战中受伤,腰下瘫痪,却接纳了他的伤,忠诚于他的伤。这样,伤就成了他内在不可分割的部分,给了他生命力。

他那些“魔鬼般的”(法语 diabolique)的金句,读来令人触目惊心,比如这句:

我的伤口先于我存在;我生来就是要来体现它的。


还有这句:

成为一个与你的不幸融为一体的人吧(the man of your misfortunes),学会去体现不幸之完美和光辉(法语 l’éclat)。

他遭遇了魔鬼般的不幸,却直面深渊,用不幸来重塑自己,将不幸做成了作品。

从此,不幸竟然摇身变成了他的福报(fortunes)!

正如德勒兹这位斯多亚主义者所说的那样,布斯凯就像斯多亚学派一样

对立起了命运(fortune)与必然性(。)
《意义的逻辑》之“悖论系列 2”

由此去看罗曼·罗兰的那句名言,才是有意义的:

宿命(法语 fatalité),是没有意志的灵魂找的借口。
《超脱于混战之上》

而这就牵涉到

斯多亚主义的体系所包含的一整套物理学了(。)
《意义的逻辑》之“悖论系列 20”

在他们眼中,各个物体组成了

两类混合物——在延展时保存下来的白色混合物,以及变动着的、乱七八糟的黑色混合物(。)
《意义的逻辑》之“悖论系列 23”

白色混合物是

有度量而规矩的……一种好的当前( 法语 présent),……好的历时时间那活的当下,
同上

表面上看起来很稳,正当而完善;

而黑色混合物却意味着无常,一种

发疯似的……可怕的、无法度量的当前,它躲避并颠覆了另一种好的当前, ……一种坏的历时时间(。)
同上

它是

对当前的一种根本性的扰乱,也就是推翻、颠覆任何度量的一个基底,各个深度的一种生成为-疯狂(法语 devenir-fou des profondeurs)……并且,这种不被度量的东西
同上

单单是局部和部分的,而且还渐渐蔓延到了全宇宙,使其有毒而畸形的混合物,也就是对宙斯或历时时间本身的颠覆到处盛行着……

由此,斯多亚学派就“有了对世界的这副既信任又怀疑的双重的态度”:我把自己交给了世界,但它还是会来搞我的。这也是为什么

在马库斯·奥勒留的《沉思录》中,这种二选一经常引起了回响:这是好的混合物还是坏的?
这个问题只有当这两项最终变得毫无差异(indifference)时才能找到回答,此时美德(也就是健康)的地位必须在别处,在另一个方向、另一个元素——对抗历时时间的艾甬时间之中被探寻。
同上

而这位皇帝和这诗人的回答就是:这既是好的混合物,也是坏的混合物;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如果我换个方向看,我都可以一视同仁(indifference)。

这个仁(virtue),也就是在历时时间以外的“另一个方向、另一个元素……之中被探寻”的美德(virtue)/健康,仅仅就是这一点:

不要配不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相反,把发生的事情作为不公正和并非应得的东西来把握(“那总是别人的错”),这就是使我们的伤处变得令人厌恶的东西——针对人身的怨恨,反对着事件的那份怨恨。
同上,“悖论系列 21”

一句话,斯多亚学派在哲学上全部的呼喊(cry),就是:

怨恨,会使伤口化脓;不能白白受伤,而是要对得起你吃过的苦头!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后来,一些现代作者继承了斯多亚学派的衣钵,把它熬成了更为合口的理性超脱主义式鸡汤。比如埃克哈特•托勒(Eckhart Tolle)就曾指出:

对许多人来说,障碍、失败、损失、疾病等痛苦转变成了他们最大的老师,教他们放弃错误的自我意象以及表面上以小我为主导的目标和欲望,给予他们深度、人道和同情心,使他们更真实。
无论何时,当负的事情在你身上发生时,在它下面都有深刻的教训,尽管当时可能看不到。即使是一次短期疾病或突发事件,都可能向你展示生活中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假的,什么真正重要,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
从更高的角度看,所有情境都是正的。更准确地说:它们不正也不负,它们就是它们。当你完全接受本然——这是唯一明智的生活方法,生活中就不会再有好坏了,只有更高的善,包括“坏”在内的恶。然而从心智的角度说,就有好和坏、喜和恶、爱和恨之分。
《当下的力量》第 9 章,曹植译,中信出版社,2016 年

也就是说,当你不作预想时,每一步就不再只是一个目标的手段,而是它本身就成了独异的事件。


还有医生作家安德烈亚斯•莫里茨(Andreas Moritz)的话:

你的人生发生的一切,只有你能赋予它们意义,而这正是你的力量所在。你可以自由支配这股力量,自行选择或决定事件发生的方式。所有意义都由你说了算。
《生命中的所有,都是为你而来》,吴颖轶译,团结出版社,2018 年

说白了,不管白色混合物,还是黑色混合物,最终是你对当下事件的想法决定了它的意义:你恐惧怨恨对抗,那么它就是负面的;你以爱坦然接纳理解,那么它就是正面的。



艾甬,原来是“豌豆射手”

上面这个庄子画蟹的故事,听得我不明觉厉。

然后斯老师的话锋一转:

我相信我们还有机会赢,因为准因的速度比光速更快。

这下我是彻底懵了:准因走的哪个“钟”?凭什么这么快?


一直到多年后读了这篇“艾甬时间”的词条,我才明白了一点:

光速走的钟,是所谓的客观时间,可以用钟表度量。

而受基督教时间观的影响,我们习惯于把客观时间设想为无限的线性时间,也就是由均质、没有差异的无数个当前所依序串连的连续性,其中只有一个个当前来了又去。



当前都会过去;过去是过去了的当前;未来是还没到的当前。而同质的另一个当前则会无缝接续已经过去的现在。

对时间的这种解读( 法语 lecture),就是历时时间。它

是按年代的、顺序的时间,在其中,之前是在一个包裹全局的(englobing)当前之条件下按照之后而得到排列的——如人们所说,一切都在这个当前中发生。
祖哈比什维利(Zourabichvili),《德勒兹哲学词汇》之“艾甬”

德勒兹则指出:

历时时间,就是运动的数目。
“千高原研讨班 II”第 3 课

这个定义,其实是亚里士多德那里来的:

时间不是运动,而是使运动成为可以计数的东西……时间是关于前后的运动的数(即量),并且是连续的数(因为运动是连续的)……运动是有前和后的,而前和后作为可数的事物就是时间……
《物理学》

德勒兹所说的“历时时间”(Chronos)一词,本来是古希腊神话里时间的化身之神克洛诺斯。

而与他相对的 Aiôn(艾甬时间)——有时也写成 Æon,作为古希腊语 αἰών 的拉丁化,本来也是指古希腊最高阶的神之一,是不受束缚的时间——又名永恒——的化身。后来,罗马人给了 Aiôn 一个配偶和女性对等者 Aeternitas,这才有了 eternity(永恒)一词,以至于中国的埃安汽车、日本的永旺超市等等也会用 Aiôn 或者 Æon 的名称给品牌镀金。



如德勒兹所说:

历时时间、艾甬时间,是哲学史上一个历史悠久的观念。
同上

那么,对于德勒兹及其阐释的斯多亚学派来说,两者有什么分别呢?

用这张坐标图上微积分的隐喻,就可以说清楚:



图中线性函数 y=f(x) 的蓝色曲线就是历时时间,而连成线的那些点则代表了一个个当前。在这个时间中,所有的点和物体都必须在这个函数关系上理解。

这就与前一张图中我们通常理解的历时时间的直线图案有所区别,或者说把这个直线图案作了延伸:这条线在行进中可以不是笔直的,而是倾斜、曲折的。


而艾甬时间,则是黄色的线,表征着这条曲线上一点 x 的导数——即微分 dx,“在两个方向都不受限的直线上延展着”(“悖论系列 23”)。


而且,瞬间“从当前(注:x 点)之中提取了……占据着当前的那些个体和人称”(“悖论系列 23”)等等,也就是一些物体(法语 des corps)或者说物体性的东西(法语 le corporel),而这些一旦从当前投射到那条直线上 x 点以外的位置时,就成了在光滑曲线的外部、无法被线性函数定义出数值的

一些奇异点(singularities),即被投射了两次的奇点(singulars points)——一次投向未来,一次投向过去,从而在这个双重的等式下形成了纯粹事件的那些构成元素:以囊释放孢子的方式。
“悖论系列 23”


蘑菇在释放孢子。


这种雅努斯双面神般的投射,所代表着的就是:

不具有厚度和广延的瞬间将每个当前再划分为了过去和未来,……把当前曲解为(法语 pervertit)坚持存在着的(法语 insistants)未来和过去。
“悖论系列 23”

如果德勒兹玩过游戏《植物大战僵尸》,应该不会反对这是一个更合适的比喻:裂荚射手(split pea)往两头投射豌豆,抵抗着僵尸——历时时间的熵增。



或者用德勒兹心水的作家卡罗尔笔下的例子:

当我说“爱丽丝变大了”,我说的是她变得(法语 devient)比以前的她更大了。但由此,她也变得比现在的她更小了。当然,她并不同时是更大和更小的。但她却是同时变得更大或更小的。她现在是更大了,以前则是更小的。但一个人变得比他曾是的那样更大,一个人使自己变得比那个没变成的自己更小,这都是同时、一起发生的。《意义的逻辑》之“悖论系列 1:纯粹生成”


迪斯尼版影片《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爱丽丝吃了饼干后变大了。


这就是一个生成(becoming)之同时性,其本义就是躲避当前。……属于生成的本质,正是同时向两个方向行进、拉动……
“悖论系列 1”



这样,我们就可以转到下面一张图示了。在图中,历时时间构成了

对那些相关的当前的一种封包(encasement)、一种盘卷,伴随着上帝作为远端的圆圈或外部的包层……历时时间与循环及其意外——比如阻塞或急行、爆裂、脱位和硬化,是分不开的(。)

而在左下角,

艾甬时间的整条线都被那个瞬间所穿过,而瞬间则在线上不停移位,并且在自己的位子上总是缺失的。柏拉图说得好:瞬间是非拓扑的(古希腊语 atopon)、无位置的(法语 atopique)。它是那个……偶然点(。)

与此同时,

有了艾甬时间,各个深度的生成-疯狂就上升到了表面(注:即瞬间之表面)(。)“悖论系列 23”


来源:《三种当前:论领域性生产的多重时间性和约翰·索恩的礼物》(Three presents: On the multi-temporality of territorial production and the gift from John Soane),《时间与社会》(Time & Society)第 28 期,2016 年 12 月


这一上升,即左下角荡出的蛇形曲线,代表着历时时间的“一些完全不规则的脉动”(“千高原研讨班 II”第 3 课)。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就

无法在历时的规则性之层面上定义被脉动的(法语 pulsé)时间或者说历时时间。……历时时间,不是规则性,也不是周期性。
同上

这一上升,就是历时时间意图死去方式,也就“是对时间的另一种解读的让位”的方式。

总之,历时时间、艾甬时间只是对于时间的两种解读。由此,才有了柏格森和德勒兹那个让物理学家坐不住的断言:

时间是主观的,但它却是一个被动主体的主体性。
德勒兹《差异与重复》第 2 章

这样一来,一种客观时间既外在于亲身经历(法语 au vécu),又漠不关心(indifferent)亲身经历的多变性(variety),那么客观时间的观念不就只是对这份联系的一般化吗:客观时间把“常识”(common sense)当作相关的东西,是在同一张表象的平面上展开事物或亲身经历所组成的那个无限系列的可能性。
《艾甬时间》


蒂尔 vs 斯蒂格勒:时间之战


读出了斯老师讲的这个故事后面历时时间与艾甬时间的对立,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的假想敌是以蒂尔(Thiel)为代表的超人类主义者(transhumanists),还把蒂尔当作我们时代最可怕的榜样。
蒂尔是谁?
斯老师是这么评价他的:
在美国,有一种模式在发展,它是由新古典自由主义者们(libertarians)——皮特•蒂尔在牵头的。他们也是超人类主义者。这些人极其危险,今天还与川普结盟了。
视频
《采访贝尔纳尔斯蒂格勒:如何避免世界灭亡?》
蒂尔,他当过唐纳德•川普的顾问,......是一名利用计算来完全绕过政治、民主并使极端自由主义(ultra-libertarian)模式变得不可或缺的理论家......是极其聪明、强大且有学问的哲学家。重要的不是揭发他们的所做所为,而是揭示他们的所做所为是非理性的。


川普和蒂尔

而且,在 11 月美国大选中川普的选票上出现的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其背后金主也正是蒂尔。

那么,他的所做所为是怎么样的非理性?
据他的传记《逆势者》(The Contrarian)说,蒂尔对今日硅谷意识形态的影响,比那些更为显赫的科技界寡头还大。而这个意识形态的核心就是:
不惜代价追求技术进步,毫不顾虑可能会潜在地伤害社会或导致其付出代价。
正因为如此,哈佛大学的哲学家迈克尔·桑德尔才称其为原教旨主义/单一真理观的一个版本
因为硅谷最极端的版本——技术乌托邦主义,有些人会用更特定的术语来称呼——超人类主义或奇点(singularity),也以为历史站在他们这边,为随着科技、AI 生成器的发展,我们就将超越混乱、有争议的、复多性的人类计划而达到点,在那里,我们的心智也许会与机器融合。
而他们走向月球、火星的想法正是这种思维方式的自然延伸,在那里他们能够全新地开始,他们的野心真的是从头、全新地开始,不被约束地,不被异议、争议(contestations)、对话、争论(controversies)所复杂化地从头建立社会,他们可能将这个看成是不被社会中所有人们聚集在一起时所产生的争论拖累的方式。
这是有一些异想天开的,也是危险和狂妄的(hubristic),因为这暗含的就是他们是这块新边疆的下凡的天神、先锋和发起者,而新边疆得以让他们从对于人类经验至关重要的混乱、谈判、异议之中解放出来。
《十三邀》S8E7 第 44 分 39 秒开始


蒂尔追求的“从 0 到 1”(这也是他的畅销书标题)的技术进步理念,在根植于他所秉持的基督教的单向线性时间观的。在汉密尔顿学院 2016 年毕业典礼上,他语重心长地教毕业生做人:
把每一天都当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采纳这一建议的最好方式是反着做。把每一天都当作你会长命百岁来过。
基督教的故事始于伊甸园,终于天国。

甚至,他还这样展望未来
现代以后的世界将以一种糟得多或者好得多的方式有别于现代世界——要么是对无限度的暴力的失控模仿,要么就是天国的平和。
蒂尔《列奥•斯特劳斯式的时刻》(The Straussian Moment
但作为风险投资人,他却向地狱和天国两头都作了精神分裂式的投注:
他最得意的投资之一,就是给了脸书网第一笔钱,而这正是得益于他在斯坦福大学哲学系就读时是文学理论家吉哈尔(René Girard)的学生,服膺于老师的模仿式(mimetic)欲望理论。吉哈尔信奉只有基督教式的拯救才能挽这个充斥着象征暴力的世界于将息,可同为基督徒的蒂尔的这一投资,却显然是对社交媒体引发模仿式暴力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且,他身为同性恋,却资助反 LGBT 的堪萨斯州检察长克里斯·柯巴奇(Kris Kobach)参选。

他还否认全球变暖,称气象科学为伪科学(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oxxGhLFbw4&feature=youtu.be&t=2m25s),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试图在新西兰建造生存主义式地堡。


可怕的,不只是他的非理性(irrationality),而是这种非理性如今已经显得如此合理性和正常——多头下注早就是对冲风险的标准操作了,比如同时做多和做空,以保证收益,即便是面对“风险太大以至于不能押注反对”的气候灾难莱顿等,"Climate tipping points – too risky to bet against",《自然》杂志 575, 592-595 (2019)

正是由于看到了这个现象,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才构造了合理化(rationalization)这个概念,也就是
社会中服从理性决策标准的那些领域的不可抵挡的扩张以及相关的劳动的工业化。它塑造了资本主义的特点。
对于这个理念,马尔库兹则补充说,合理化事实上就是一个隐蔽的支配系统。
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卷一:厄庇墨透斯的错失》导论
不仅如此,
一场真真正正的战争在形形色色的媒体上猛烈地打响了,
斯蒂格勒《象征的贫困》,第 41 节
尤其是在蒂尔及其“贝宝黑帮”(Paypal mafia)的伙伴们所下注的脸书、领英、Quora 等社交网络上,
为的就是进入(观众的)这些对于时间的意识(。)
同上,第 41 节
这场审美战争首先也是时间之战,而这就是德勒兹所命名的管理型社会(societies of control)的核心……
同上,第 3 节
这一管理旨在消除的,正是对时间的自由使用(法语 disponibilité),因为那在本质上就是不可控制的奇异性(singularity)。
同上,第 48 节
总而言之,在数百年的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中,我们用社会符号拟制出了统一的钟表时间;
如今,这些媒体对时间的管理,则在于缩小当前和历史的时差,以便制造这份错觉:所有事件都是“为了我们”,“所有历史都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技术与时间》)。
我们都被拉到了脸书网及其即时通讯软件“脸书即时通”(Facebook Messenger)、“时间轴”(Timeline,微信的“朋友圈”这一功能的开创者),以及 Tiktok(海外版抖音,名称来自 tictoc 一词,即钟表的滴答声)的历时时间之平面上,被其中不断推送的工业化的视听型时间对象(audiovisual temporal objects)死死绑在了随着历时时间而来的感官-环(sensori-motor loops)或者说感官-驱动式连线(liaisons,见《运动-图象》第 12 章、《时间-图象》第 1 章)之中,背上了资本积累和利润的自然进展(progress)这个十字架成为了有序的物体世界的囚徒

社会时钟

由此,我们就可以把蒂尔看成是历时时间这个观点的典型代表,而斯老师则恰恰是站在他的反面,呼唤“我们去成为逝去之准因”(见斯蒂格勒最后一个研讨班的文章 "Nous avons à devenir la quasi-cause du décès"),期盼在艾甬时间之中“创造一个奇迹的理性理论”(斯蒂格勒《奇迹的理性理论》,《新美术》2015 年第 6 期)。

眼看着历时间的走势图“直奔时间之墙”(《技术与时间》,后记,同前),哪怕是斯老师,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患上了
心理之物(the psychic)的原初疾病,(也)就是其根本的忧郁......“看什么都很灰暗 ”,只听到期望的东西,......被忧郁、黑胆汁、坏情绪所占据......
斯蒂格勒《“图像的孤儿状态”:帕斯卡勒・孔费尔,惊慌失措的艺术之人》,《法国理论》第 8 卷,上海文化出版社,2022 年

他说:

记得有一天,我女儿,当时应该有 22 岁了,问我说:为什么你老这么阴沉?
我就告诉她和她弟弟,出狱后,我觉得外面比被关起来要难得多。我跟他们说,这世界不会好了。
我今天还是这么认为的。

法国文化电台(France culture)的系列访谈《贝尔纳尔 · 斯蒂格勒的哲学和人生》(Bernard Stiegler, la philosophie et la vie)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
我们不想认识人类世的现实,因为我们认识了,就别想睡着了。
于是我们说,这有什么好处呢?......因此,我们都陷入了否认的过程。这是个灾难,因为结果就是,我们什么都不做。
有时候,我们会看得清楚。清楚的认识,会带来希望。......美国人使用洞察(insight)一词来定义流程,在其中,有时我们会生产有趣的东西,这就是温尼考特(Winnicott)说的创造力。人类有时是有创造力的。
......面对绝望,...要有能力生产另一种愿景,而带来希望的可能。


那么你呢,你要把宝押在哪边?


领读



solemn
创建了德勒兹研讨班汉化网(deleuzecn.com)、斯蒂格勒中文网(stiegler.care),翻译了德勒兹数十万字的文本,并合译了《噪音与资本主义》《走向负人类世》等书。


怎么读?




这“本书按(法语的)字母顺序介绍了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主要术语”,而我们也将按这个顺序,每月细读一篇

篇篇短小精悍,哪怕在来读书会的路上看一眼都来得及。

希望每位参与者都能认领一个德勒兹的词条,用任何你想得到的文学和艺术形式演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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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图像、拍图像,是为了离开电影,去更大、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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