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哲学词汇》读书会第 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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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配》,收于《德勒兹哲学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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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 Fletcher, ornamental low relief assemblage
上期回顾:什么是和德勒兹做爱?
德勒兹的基友瓜塔里说:
人们不是以相同的方式与乔伊斯和卡夫卡做爱的。
(《软颠覆》[Soft Subversions],页 157,Trans. David L. Sweet and Chet Wiener. Semiotext(e) Foreign Agents Ser. New York: Semiotext(e))
那么,和德勒兹做爱是什么样的体验?
就像他关于福柯所说到的那样,人们追随他,
对他激情澎湃的时候,那是因为他们在他们自己的研究,在他们自主的实存中,有东西和他一起做。这不单单是理解问题或智性上同意(accord)的问题,而是强度、共鸣、和音(accord)的问题。
(《劈开事物,劈开词语》[FENDRE LES CHOSES, FENDRE LES MOTS],收于《德勒兹访谈录》)
也就是说,和德勒兹做爱,是和他一起做(faire avec),而不是学样做(faire comme)。
德勒兹做了最好的榜样:他读谁,都不只是“在与忠诚不再有分别的吃干抹净(absorb)与变形这两个条件下”(《前言》[À la lettre],《德勒兹哲学词汇》)评注,也不是要和死掉的作者“对话”,而是笑纳(adopt)和鸡奸他们:别人才吐露了半句,他却可以用自由间接话语(free indirect discourse)接过话茬,来补全下半句,“由作者确确实实地说出我让他说的一切”(《致一位严厉批评家的信》,收于《德勒兹访谈录》)。
比如两卷《电影》,其实是德勒兹拍的一部片子——《离开柏格森的日子》:
.......柏格森,我们离开他有段时间了。(最近)我们所见的一切,我们所说的一切,他都没有说过。.......不能让一位大哲学家说他没说过的东西,而是要充分利用他的话,要把他说的东西视为一种有可能的使用的对象.......
(运动-图象研讨班第 13 课)
第一次与他相遇,是十多年前下了他的《电影》的电子版,翻了一下:什么玩意儿?过。
后来在法国上语言学校,竟然有门课给我试吃了一点《运动-图象》,听得我云里雾里。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两卷书会萦绕我多年,帮助我去把握自己看过的那些谜样的图象。
前些年,陆兴华老师猛读德勒兹研讨班的听写本,也触动(affects)我抄了不少他的笔记。直到有一次,陆老师碰到我的时候,像布莱希特一样派出了任务:你想译研讨班吗?因为有前两次的冲击失败,我便一口包了下来。因为我深知自己这样没什么哲学底子的人要读进去德勒兹,过了这村,可能这辈子都别想进他的师门了。
动笔前,我看了些二手文献以求速成,而且从他的中译、特别是《差异与重复》里扒了张术语表,只求别太贻笑方家,先做个样子。
理想中,翻译每一讲都要充分消化相关资料:按法语听写译一遍,听录音修改断句、语气,对一遍普渡大学的英译,然后统一术语译法,并将其加入德勒兹中文网的“德勒兹词典”,最后写篇“太长不看版”,梳理一下整讲,就可以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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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组合拳每月都操练一遍,是很磨人的。一开始枯坐一天也就对付几行,而且译了半天往往是:德大爷说啥呢?怎么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柏格森、皮尔斯、怀特海德(Whitehead)等等哲学家都给拉郎配了?
这样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日子到了第 3 轮,我的屁股就越来越坐不住了,编译质量有所下降,交付也越来越晚,从当月发,推迟到了隔月发。多亏了从第 6 讲起引入 DeepL 辅助翻译,速度才大大提高。而有了 ChatGPT,我更是打算把有疑处一一向它请教一番。
好在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在重复的听读中被喂了大量数据/与料(data)后,我才像自己的手背般熟悉起他的风格来:哪里是敏感带,哪些是套路,比如互相对立的极点(poles)和两极的之间(in-between),动不动就是“在极限处”(À la limite)、“在字面上看”(À la lettre)……
于是在 2021 年 3 月 26 日,我就在语雀网发布了第 1 篇译文——“电影:运动-图象”研讨班第 1 课。
4 月 29 日,第 3 课等文章被语雀网屏蔽,没有给出理由。我在该站搭的另一个知识库“斯蒂格勒中文网”更是被注销账号。
这逼得我只好转移平台。于是在 5 月 1 日,德勒兹研讨班汉化网就上线了:https://deleuzecn.com
5 月 4 日,网站上挂的募捐二维码收到第一批捐款。之后又有众多师友慷慨捐助,在此一并致谢:Hugofkx、Eco、嵇心、xxx、陆兴华、Cemse、pan、断、Paine.年、毕比、C^、青、宝、Af、凡、WM、jan、张晓、朝霞 Alpenglow、余晖、le、D*n、*木、*井,等等。这些资金会专用于域名和 Notion 会员等费用,并公开账目。
后来为了夯实翻译,我又以研讨班的读书会之名,花了两年摇人来围攻一套文本,也就是搭这趟便车来运动式地读。可惜的是,几乎没人跑完这场马拉松,甚至很少有人预习文本,来已经是给面子了。在普遍无产阶级化(prolétarisation)的状况下,在唯一有闲暇的学院外,攀登难度等级这么高的读只会越来越受冷。
于是,旨在众人参与的读书会就变成了讲座或半讲座式的,而我这个讲者为了有话可讲,就要比听者提前多读,以造就与听者的间距,领先一步。会后,还要把众人的七嘴八舌对我的刺激和推动回收为个人总结,比如有朋友老给德勒兹和柏格森挑科学“硬伤”,逼得我一次次重审原文。
首先,一个概念就像一个特定的音,非得以特定的力度和精确性来弹奏,才弹得准。因为
德勒兹自己所致力于给予有关概念的概念的,就是它在哲学上往往缺少的一份重量和一种精确。(《什么是哲学》第 1 章)
(《前言》)
而且,音乐的各要素——
时值(法语 durées)、节奏、音色自身尤其就是颜色,各种本来就有声的颜色…… (《让凭借力自身是不会被听到的力被听到》[RENDRE AUDIBLES DES FORCES NON-AUDIBLES PAR ELLES-MÊMES],《疯狂的两个体制》[Deux Régimes de fous],法语版页 142-)
也就是说,这些要素都是质、动情或者说表情/表现(affections, expressions)。
而触动的维度正是概念的 3 个维度之一(《关于哲学》[SUR LA PHILOSOPHIE],收于《德勒兹访谈录》),如祖哈比什维利所说:
读着文本时的心跳是一个必要的先兆,或者不如说是为了理解所需的一种亲缘性……是像德勒兹所说的,对概念的“非哲学式的理解”那部分。诚然,这部分值得强调,既然哲学在大学里的实践几乎是有序地排除了它,而自以为致力于此的文艺爱好者,则把它混淆于当时的某种“意见”(古希腊语 doxa)。一个概念若没有相应的一个“触动”和一个“感知物”,就没有意义或必要性……
(《前言》)
于是,这样连续的触动性的演奏,才组成了乐曲和对概念的“非哲学式的理解”。
可是,人人都想和他做爱,凭什么轮到你呢?
柏格森的名言说得好:
要想调一杯糖水,怎么也要等糖溶解。
(《创造的进化论》第一章)
电影《蓝白红三部曲之蓝》中,导演让工作人员找遍全城,就为了这块溶解最慢的方糖。
这就告诉我们,要等“真实时间对系统有所作用”(第 2 课),笃行日新,才会有“搞定”德勒兹这位不羁的美人这一质变:糖+水 → 糖水。
不疯魔不成活——又是与学音乐的一个共同点。
德勒兹每次写书都是从头全新地开始他的工作,而这就要求读者使尽浑身解数来捂热这一冷媒介,用极强的注意力四处勾连,用拾得的一些碎片来盲人摸象,拼出自己的全有(the Whole)。
伊曾曰过:
我非常相信哲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也就是科学。
(第 4 课)
而要想从他的形而上学大厦登堂入室,打头的一只拦路虎,考验的就是心诚。
有些电影工作者一看 image 被译成图象,就条件反射道:影像和图象不一样!
还有一回给朋友播放德勒兹的讲座,正当我为他的肺病造成的巫婆嗓和虚弱的吐气而心疼时,朋友却嫌弃起了穿紫色毛衫(老婆挑的?)的德老师:这人好像邪教教主哦!
这时,我也要像他一样呼吁多一点耐心,因为
理解哲学家很难,这意味着当你以为理解了哲学家,你往往还没有真正理解。
(第 4 课)
要理解什么人提了什么问题、他是如何提的,已经很难了,要做的只是充实问题,通过变化问题的种种条件,补充、衔接这些条件,而非讨论。这就像一个回音室、一个环,其中一个想法就像经过了几次过滤一样到来。
(《关于哲学》)
……我要向大家提出呼吁:不要把人当傻瓜。当非常严肃的哲学家们……也许在头脑中构思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观点。……人们可能没有理解哲学家的工作。
(德勒兹的斯宾诺莎研讨班第 2 课)
比如读《电影》要耐心一点,就是因为这本书在促使我们重新思考电影的哲学预设。而且,
这是一个流行的现象:一位大思想家一死,低能儿们便如释重负,喧嚣震天。
(《劈开事物,劈开词语》)
所以,祖哈比什维利劝我们在读德勒兹之前先把自己归零。因为对我们来说,德勒兹应该是最熟悉的陌生者——“你在广岛什么都没看到”(《广岛之恋》):
我们还没有认识到德勒兹的思想。太多的时候,无论出于敌意还是爱慕,我们都显得好像他的概念对我们来说很熟悉似的,好像只要这些概念打动了我们,就足以让我们觉得理解了它们而不须细说,或者好像我们已经绕着它们所做的承诺兜了一圈。这副态度对一般的哲学也是倾覆性的……
(《前言》)
否则,我们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去“抵御德勒兹式的新意”(《前言》)。
有了这样深层的关注、期待和认同,我们才肯像抄佛经一样认定一个对象,对他费心费力,于是也就越是和他分不开:他的思想融入了我们的生命-实验(experimentation-vie),而我们对此的信念也在当下不断受考验。这种皈依(conversion)的回报是无限的。
没有这种爱,西哲史也不会成为柏拉图或者别人的注脚(怀特海德)。
而读原文或者英译,甚至自己动手译,更是和他做爱的不二法门。
因为德勒兹作为使用法语的大师,是如此的难译,以至于经常被《电影》援引、也读过这两部书的导演文德斯疑惑地问德勒兹的日译者宇野邦一:你是怎么把德勒兹转译到非欧洲语言的日语的?
哪怕我见过的法语最好的译者——董强译的《培根》,也没做到句句通。
而只浏览译文的读者,领略到的仅仅是表层,很难精确描绘出德勒兹自己生的或者他“想象自己来到一位作者的背后,和他”(《致一位严厉批评家的信》)所生的魔鬼圣婴的样子,更不必说展开(exposent)和使用概念了。
举个例子。我们《德勒兹哲学词汇》读书会第 1 期读的《前言》第 1 段有句平淡无奇的话——“le système des « devenirs»”,一般译成“‘生成’的系统”就完事了,可这里明明有多个生成,而它们所组成的系统则是那一个啊!如果不译成“那些‘成为’所组成的系统”,我的脑子里是显影不出正确画面的。
译他,不只是要为他编织概念之网,还要从中逃逸出来,而把他吐的丝魔改成自己的毛衣,就像被尊为吉他之神的吉米 亨德里克斯却用牙齿甚至鸡鸡来亵渎地弹吉他那样——
不管什么用法,哪怕是脱离正规的用法,只要它有自己的必要。然而,我们相信这些用法只有在德勒兹的概念被更好地认识,在其真正的内容上被认真对待时,才能增多和多样化起来,……有时人们以为展开概念属于学术辩驳,可这却是自为地在自身上完成着展开概念之运动。……即便艺术家、建筑师、社会学家只在他们工作的某一刻使用了德勒兹思想的一个方面,可只要这种使用不是装饰性的,那么他们最终就会为自己而形成对这个方面的陈述(l'exposé)……只有以这个方式,事物才会改变,一种思想才会以其新意而令人张皇,并把我们带向我们还没准备去的地带——那并不是作者的地带,而是我们自己的。诚然,除非有过本来就涉及自己思想的一种经验,否则,我们是不会展开他者的思想的……
我们本来是不需要德勒兹的,如果我们在他的全集里揣摩不到某个有待思考而还未被思考的东西,也无法很好地度量出哲学会如何发觉自身被它触动的话——做不到这些,正是由于我们让自己被它在哲学上触动了。
(《前言》)
怎么读?
篇篇短小精悍,你再忙,哪怕在来读书会的路上看一眼都来得及。
希望每位参与者都能认领一个德勒兹的词条,用琴、棋、书、画、舞等各种你想得到的形式创造性地演绎出来。
讨论规则
自组织
对参与者的发言不设严格时限,请自行把控。参与者也可以互相提醒,比如做出暂停手势。只要有人提问,就继续聊。
同时,参与者有权保持沉默。
不懂就问
如果对领读人的引导不满,随时欢迎发问、质疑,以及展示与读书会主题相关的内容,但请尽量避免频繁打断他人发言、随意评判/扣帽子、抛出过多术语而不解释。
谁对选定文本读得越多越深,谁就越有发言权。
快思慢想
细读时,越纠缠于一个词,读得越陌生越好。
▼ 《德勒兹哲学词汇》读书会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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