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骑士-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传
文摘
2024-10-29 10:40
上海
以前写的旧帖，捞出来掸掸灰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1459-1519），他大致是明英宗至正德年间的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在世的时候通过联姻和战争奠定了哈布斯堡王朝强大的基础。而他流传后世的更有名的是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这种由他主持设计生产的铠甲也成为铠甲最后的辉煌。下图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肖像，由著名的画家丢勒1519年绘制。这一年皇帝驾崩了，在中国是大明正德14年。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虽然有名，但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大部分铠甲却是哥特式，特别是他年轻时代，奥格斯堡的铠甲大师洛伦兹海姆斯密特为他定制的铠甲都是哥特式。下图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加冕时的画像，1486年，他仍然披挂哥特式铠甲。在1488年明弘治元年，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前去佛兰德收税以充军费。弗兰德在当时的欧洲非常有名，第一是因为发达的工商业，大名鼎鼎的哥特式铠甲就是在这里设计生产。第二是自由的工商业者对贵族的不敬，在1302年这里的平民就用粗糙的刺槌暴打了法国来的骑士老爷，一千余名骑士老爷在金马刺之战中被佛兰德的平民们送上西天。将近两百年后，佛兰德的平民对来收税的皇太子（当时马克西米利安还没继位）也没客气，纺织工人协会组织了起义。平民们将太子侍从杀死，皇太子本人也被痛打了一顿扣押起来。虽然后来通过谈判马克西米利安被解救出来，但是这顿痛打给他留下深深的阴影。下图是布鲁日的纺织工人协会将马克西米利安拖下马痛打的铜版画，工商业越发达则思想越自由，靠手艺吃饭的平民们对于贵族和皇帝没有丝毫敬意。被痛打之后的马克西米利安突然明白，临时征召的贵族骑士是靠不住的，必须有自己的武装，必须有自己的常备军。他开始雇佣贫穷的农民作为佣兵为自己作战而不再依靠贵族骑士。在因斯布鲁克他建立了自己的兵工厂，开始制造铠甲武器。下图是马克西米利安的佣兵中的长戟兵，他们的武器铠甲在因斯布鲁克的兵工厂购买，没有统一的军服。由于佣兵们长期作战，他们的服装是宽大而破烂的，这种吊儿郎当的打扮反而成了欧洲贵族服装的时尚。此时的贵族也变得流行穿宽袖带很多褶皱的衣服。马克西米利安从奥格斯堡聘请了铠甲师来制造铠甲，康拉德苏森霍夫是里面的佼佼者。当时的哥特式铠甲很重，一副哥特式铠甲的重量在25公斤以上。骑兵穿上这样的铠甲行动迟缓，容易被步兵攻击。一旦被拽下马来起身都困难，变成步兵砧板上的肉。保证坚固程度下减轻重量是马克西米利安对铠甲研发的要求，而康拉德苏森霍夫找到了解决方案。下图的头盔是康拉德苏森霍夫1514年的作品，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定制送给英王亨利八世的奇异式铠甲，原身甲遗失只剩带角的头盔尚存。这具年代相当于明正德九年的头盔500年后看仍然工艺精湛且带有浓烈的工业风。有学者说头盔的面甲就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本人的面孔，特别是那个鹰勾大鼻子和皇帝本人像极了。在暴打过皇帝陛下的佛兰德，铠甲师们掌握了一种新的冷锻工艺。之前的铠甲是热锻的，需要一次一次放入火炉烧红锻打，非常费时费工。在烧红的铠甲上做精细加工非常困难。佛兰德的铠甲师们将烧红的铠甲毛坯经过退火法变软，冷却后就可以直接用手拿着捶打加工，非常省事。加热处理铠甲的铁分子在捶打后会变得稀疏，而冷锻铠甲的铁分子在捶打下变得紧密团实，甲片变得富有弹性和韧性。下图的版画就反映了15世纪铠甲师用冷锻法加工铠甲的情景，冷却的甲片放在铁砧上可以任由铠甲师捶打加工。在当时的欧洲流行带褶皱的衣服，有贵族在康拉德苏森霍夫工作室定制铠甲时要求加工出类似衣服褶皱的效果来。铠甲师们就捶打出一些沟槽来模仿褶皱，甲片的外形也制造成类似衣服的方线条。这种加工出加强凸槽的工艺最初仅仅是因为美观的需要。康拉德苏森霍夫观察发现捶打出沟槽的地方甲片结构强度增大，就将这种沟槽推广到全部甲片上。下图是哥特式铠甲向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过渡时的铠甲版画，除了轻便坚固，贵族对铠甲的要求还有要时髦而美观。康拉德苏森霍夫在来因斯布鲁克之前，专程去佛兰德学习了冷锻的工艺。在观察了模仿衣服褶皱的铠甲沟槽效果之后，他找到了减轻铠甲重量的方法。原先铠甲需要用增加厚度的方法来保证强度；而现在康拉德苏森霍夫用冷锻法捶打出隆起的凸槽，从结构上起到加强坚固度的目的。这样本来需要加厚的材料就省去了，同时由冷锻处理过的甲片变轻且坚韧有弹性。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对新型铠甲的研发非常关心，常常亲临铠甲作坊和康拉德苏森霍夫讨论新型铠甲的设计，他们讨论出将甲片全部加工出凸槽，而不仅限于需要加厚的部位。甲片上波浪形的凸槽呈放射状分布，使得甲片既轻而且坚固，同时凸槽也在遭遇击打时起到缓冲作用。经过这项技术革新，新型铠甲的重量减到了20公斤左右。下图是马克西米利安亲自在铠甲作坊指导新式铠甲制造，可以看到工匠们在将甲片捶打出放射状的凸槽，这种工艺在热锻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加工。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摒弃了哥特式铠甲足部护甲上华而不实的尖角，这一装置除了炫耀之外毫无用处。在下马前必须由侍从卸掉，否则在地上无法行走，容易卡在马镫上也是致命缺点。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将足甲改为方头型，可以轻便快捷地上马和在地面行走。这一设计也被称为熊爪式，因为此时骑士的脚像熊的爪子。下图是哥特式铠甲夸张的火箭头，这个形状并不能抬脚踢人，却更容易卡在马镫上使堕马的骑士被拖死。下图是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熊爪式足甲，轻便而不容易卡挂，在地上也行走自如。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加工工艺精度的进步，冷锻法使每个部件更加精密。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头盔也摒弃了哥特式铠甲夏尔式头盔后面长而尖不实用的护颈，护面也变得更陡峭而凸出，通气口变大。凸出的护面减少了正面受力的面积，倾斜陡峭的三角形的设计使得刺砍向面部的武器容易被滑开，增大的透气孔也增加了头盔的舒适感，这种设计被称为风箱式头盔。下图是盔甲大师洛伦兹为马克西米利安定制的哥特式夏尔头盔，我们可以和后面的风箱式头盔做个比较。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头盔顶部也做出了加强结构的凸槽，均匀排列，只有冷锻从容不迫地加工才能有这种效果。同时顶部增加了加强结构的脊突结构，头顶的脊突像龙骨一样加厚，比夏尔式头盔更坚固。有了1至3根脊突的头盔顶就像加上了加强护梁的船舱一样坚固。下图是典型的马克西米利安式头盔，为了滑开正面而来的箭矢和长矛，它比夏尔式头盔圆润的外形更加陡峭。制作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凸槽可以模块化加工，将每个部件分解后，交由工匠捶打出类似扇贝的放射状线条。每个工匠只负责一种部件的凸槽加工，效率大为提高。所有部件加工出凸槽后，再进行卷边处理。原来哥特式铠甲的甲边是平的，而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将甲边敲打卷起来轮廓变得圆润，这一工艺也加强了甲片的结构强度，使得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甲片更加不易变形。卷边也由专门卷边的工匠负责处理，所有部件加工完毕后再抛光上油组装。下图是组装完毕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所有部件上都捶打出加强的凸槽，甲片也像衣服锁边一样做了卷边。这套500年前的铠甲轻而坚固，还带有现代工业设计的风格。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各部件模块化加工，各工匠只负责一部分的工作，这种具备现代车间生产流程雏形的生产方式使得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生产效率更高，造价更低可以批量生产列装部队。披挂铠甲不再是贵族的专利，平民也可以负担得起。下图是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的佣兵团对战，法国雇佣的瑞士佣兵和神圣罗马帝国雇佣的德国佣兵都是平民，他们的铠甲由同样的几家兵工厂提供。由于采用了先进的生产流程，铠甲可以量产，按大中小号标准提供普通士兵披挂。从此战争的方式变成了普通士兵的长矛阵对撞，有人形容当时的战争是两只大刺猬在对撞。出于成本考虑，装备普通佣兵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并非全身铠甲，也并非所有佣兵有自己的铠甲。站在最前列的长矛兵穿半身铠甲，他们的工资是每月10荷兰盾，而没有铠甲的普通佣兵的工资是每个月4荷兰盾。佣兵中的双手大剑兵属于高级工种，和小班长一样拿每个月20荷兰盾，而带队的队长拿40荷兰盾。如果把佣兵比作一个公司的话，全身铠甲骑兵属于高级金领经理人；半身铠甲重步兵属于高级技术人员白领；无甲步兵属于普通蓝领工人。请注意他们的工资都只认可从痛打皇帝陛下的自由工商贸易中心佛兰德发行的荷兰盾。这就是自由工商的力量，未来资本主义的萌芽就此产生。下图是双手大剑佣兵装备的半身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每月20荷兰盾收入的中等收入人群可以买得起的工装。设计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康拉德苏森霍夫工作室从此订单不断，直到1517年他去世后，他的工作室还在源源不断的生产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下图是他在1514年开给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铠甲产品的发票，上面列就了提供铠甲的产品清单，一股早期资本主义的气味扑面而来。作为资深铠甲爱好者，马克西米利安本人也订购了不少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包括作战式样和武装游行式样的。下图就是他本人披挂作战式样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铜版画。作为有名的戏精，马克西米利安皇帝非常热衷于武装铠甲游行。为了盛大的游行，他为自己定制了豪华的游行铠甲和马甲。下图就是皇帝本人穿铠甲骑马在游行队伍前列的着色铜版画。顺便提一下，马克西米利安是比较早对犹太人迫害的皇帝，他曾下令把所有犹太人赶出维也纳并且销毁所有的犹太书籍，同样排犹的希特勒对他比较推崇。
下图是率领佣兵队伍的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和自己的近卫贵族骑兵，爱慕虚荣的戏精皇帝铠甲依然很夸张马克西米利安皇帝本人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并不多，因为经典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在他去世的前4年才完全定型生产，在他死后数年才流行起来。他本人的铠甲大部分还是过去的哥特式铠甲。下图为马克西米利安晚年穿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的版画，此时铠甲上的凸槽还没有后来那么密集规则。而后来经典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布满了加固结构的凸槽，在纯手工没有机械帮助的情况下捶打出如此规整的线条，体现了那个时代工匠精湛的技艺。在传统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之上，由于贵族的高端需求又产生了怪异式和豪华式铠甲。下面两图的铠甲属于怪异式，他们的面甲由贵族定制，不再采用标准的风箱式面甲而是做出了人或动物面孔的模样，这个是受到当时盛行的假面舞会的影响。马克西米利安送给亨利八世的角盔也属于怪异式铠甲。而豪华式产生于马克西米利安去世几年之后，这是专门针对贵族的特殊需求定制的高端产品。下图的豪华式铠甲由奥格斯堡著名的海姆斯密特家族制造于1525年，明嘉靖4年。这是为了波兰的贵族贝尔赫尔姆洛更多夫专门定制的，铠甲模仿了当时佣兵的褶皱重叠的宽袖子。为了完全模仿衣服的感觉，铠甲袖子连接处也刻上了凹版花纹。这套铠甲是用于枪术比赛的，所以面甲做了加厚处理。豪华式铠甲最大的特征是两腿之间的突起部分，这种保护裆部的装置从1500年后开始出现，仿佛和当时造成大量人口死亡的黑死病有关，体现了当时的人对于繁衍生殖的渴望。马克西米利安去世后20年，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也日渐式微。由于制造此型铠甲的凸槽比较耗费工时，针对平民的铠甲采购省略了凸槽的加工，铠甲变得更便宜，当然牺牲了一些防护性。而贵族们则开始迷恋更加华丽的文艺复兴式铠甲，采用凹版蚀刻镀金银满布纹饰的新型铠甲更时髦华丽，充分满足了盛装游行耍酷的需求。下图是更加豪华的文艺复兴式铠甲，纯耍酷所用完全脱离了实战功能，更合乎贵族口味。总体而言，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是铠甲防御的巅峰，在其之后的实战铠甲更加注重轻便性，游行铠甲更加注重装饰性。其原因是由于火枪的发展，再坚固的铠甲也抵挡不了日益强大的火枪射击，铠甲在战场上地位慢慢变得不重要了。马克西米利安被称为最后的骑士是悲凉的，因为他的时代是骑士被赶出战场的时代。骑士式中世纪的战争被平民佣兵的军团作战取代，堂皇的铠甲也跌落神坛变成平民可以购置的装备。在皇帝陛下都被工人们暴揍的时代，骑士老爷们也就被扫进历史的尘埃变成画上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