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大马士革钢
文摘
2024-10-31 18:12
上海
“大马士革”这个近东的地名在现代刀剑制造领域是个高频率使用的词，“大马士革刀”“大马士革花纹”之类的概念被引申到各种现代制造的有花纹的刀具上面。但是其实并没有过什么“大马士革刀”和“大马士革花纹”，只有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大马士革钢。在大马士革所在的近东地区及附近的小亚细亚地区一直是人类炼制钢铁技术的发源地，最早在公元前1300年这里就有了最原始的炼铁技术。大马士革历来就以制造钢铁兵器著名，“大马士革”的名字意思即为手工作坊，而在古代中国称大马士革为“钐城”，金字部首也暗示了这座城以钢铁出名。而大马士革钢正是这座城市的特产，在公元3世纪到17世纪之间，这种钢制作的兵器出口到欧洲、波斯、印度甚至中国。有史料记载，古罗马人在公元3世纪的时候就接触到了这种优质钢材留下深刻印象，也有历史学家声称中国古代的“镔铁”即是指出口到中国的大马士革钢,但是也有学者根据明代的典籍指出镔铁是一种由腐蚀剂产生花纹的钢材并非大马士革钢。在伊朗即古波斯地区，大马士革钢在公元6世纪开始出现。而俄罗斯在公元10世纪的基辅罗斯时代开始接触大马士革钢，古罗斯人称之为“红铁”。大马士革钢大量从波斯进口到俄国是在公元15世纪莫斯科公国时代。制作大马士革钢必须用乌兹钢锭，在公元前6世纪印度南部就开始炼制原始的钢锭，这就是乌兹钢锭的前身。主要由泰米尔人在在泰米尔纳德邦，高科德特兰伽纳，卡纳塔克邦和斯里兰卡炼制的这种坩埚高碳钢在一千多年时间里一直是这些地区的重要贸易物资。12世纪的阿拉伯旅行家Edrisi就多提过乌兹钢并盛赞印度钢是世界上最好的钢铁，在波斯语里有句短语叫“印度的问候”意思即为用印度乌兹钢制成的刀剑斩击敌人，乌兹钢的盛名可见一斑。有了乌兹钢锭，还需要万里迢迢运到大马士革进行加工才能得到大名鼎鼎的大马士革钢。传说中的大马士革钢制作的刀剑可以削金断玉，可以斩断燧发枪管和飘在空中的羽毛的传奇也并非浪得虚名。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表面花纹被称为“穆罕默德纹”，是这种钢材的重要特征。根据出土文物显示，在公元前3世纪欧洲的赛尔特人及古日耳曼人也能做出表面有类似花纹的长剑，但是金相分析结果表明古赛尔特长剑使用的是一种古老的多重纹路烧焊技术，并非大马士革钢，所以大马士革钢的制造技术一直在近东并未西传。有种说法自1260年蒙古军攻陷大马士革城后，制造大马士革钢的工匠被掳掠到中国被安置在今天的保定地方，大马士革钢的制作技艺也就在中国保定流传下来。但是攻陷大马士革的蒙古将领是拖雷的儿子忽必烈的弟弟旭烈兀，他在1256年就被册封为伊尔汗，建立了伊尔汗国。伊尔汗国的疆域主要在今天的伊朗一带，都城在今天伊朗的马拉盖和大不里士。在1262年伊尔汗国甚至和同种的蒙古金帐汗国内讧，在高加索地区大打出手，此时的蒙古四大汗国和中国本部已经互不隶属分庭抗礼。所以即使旭烈兀在攻陷大马士革城时掳掠了工匠也只会带回在波斯的都城马拉盖和大不里士，而绝不会万里迢迢送到自己哥哥忽必烈所在的中国。而且在旭烈兀攻陷大马士革的时候，忽必烈还在和阿里不哥争夺大汗之位，中国本部的都城还在上都（今天蒙古的哈喇和林）根本不是中都北京。所以大马士革工匠被安置在保定的说法缺乏足够证据，而大马士革陷落后，确实在波斯地区出现了大马士革钢的制造。很多传世的大马士革钢刀剑确实是制造于伊尔汗国时代，可见蒙古军确实掳掠了大马士革工匠去了波斯。大马士革钢的另一次外传是在1400年，此时本部位于乌兹别克的帖木儿汗国攻陷了大马士革城。瘸子帖木儿汗震惊于大马士革城手工业的发达，将所有大马士革的工匠全部迁往都城撒姆尔罕。包括大马士革钢技师在内的叙利亚工匠把撒姆尔罕建设得美轮美奂成为当时世界上几个最大的都市之一。今天在撒姆尔罕留存的古建筑好多就是叙利亚工匠所建，撒姆尔罕也成为保留大马士革风格最好的古城之一。在撒姆尔罕和后来的布哈拉，大马士革钢的制造工艺确实有流传，很多传世的大马士革钢兵器也是出身于撒姆尔罕和布哈拉。瘸子帖木儿的塑像，根据撒姆尔罕他的陵墓中头骨复原，是比较真实的相貌。
大马士革钢的制造工艺至今还是个迷，现代人只能知道这是一种冶炼温度不能超过1000度，锻造时是冷锻的低温冷锻钢。大马士革钢的制造工艺不见于文字记载，只限于师徒传承。古代工匠对于自己的绝活概不外传也使得这种工艺越发神秘。在16世纪葡萄牙人俘获过阿拉伯的商船，缴获了一些大马士革钢的原料乌兹钢锭。他们把乌兹钢锭带回里斯本和马德里给当地最好的刀匠希望造出神秘的大马士革钢来。但是即使欧洲最好的铁匠也没能复制出大马士革钢来，这批乌兹钢锭按欧洲锻造方法制成的刀剑也没有呈现美丽的穆罕默德纹。可见阿拉伯工匠确实保守着自己独特锻造工艺的秘密，大马士革钢在欧洲越发显得神秘而珍贵。但是在1750年左右，这种神秘的钢铁锻造工艺却忽然消失了，消失原因和锻造方法一样也是个迷。关于大马士革钢的失传有很多推测，每种推测都缺乏足够有力的证据。有人推测由于印度乌兹钢矿的枯竭和运输原料的贸易道路过于漫长；也有人推测是由于关键的添加元素的缺乏；还有说法是大马士革钢的锻造工艺产生残次品的几率过高……这些推测都不能很好的解释为何这项已流传一千多年的技术会在短短几十年之间忽然消失。总之这种神秘的钢铁就此失传了，没有留下片纸只字的记载，人们只能从古代兵器斑斓的花纹中一窥大马士革钢当年的风姿。在大马士革钢失传的18世纪，在欧洲正是工业革命的兴起时期。大规模的工厂开始替代手工作坊，蒸汽机开始替代畜力。焦炭、高炉、吹塑铸铁气缸等阿拉伯工匠闻所未闻的新技术出现在冶炼工厂，高高的烟囱林也替代了铁匠铺的炉火。与工业革命对应的是自然科学的大发展和灿若群星的科学家们，从师徒口口相传的经验摸索到科学的精确理论是一个质地的飞跃。把大马士革钢消失事件放在这个大时代背景下来看就一点也不稀奇了，因为近代科学的发展趋势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大马士革钢刀剑斩断对方普通钢的兵器固然神奇，但是随着技术的发展，现代很多钢材都可以达到这个标准。现代标准精密的冶炼锻造技术不是古代凭经验而来的技术可比拟的，上古神兵终究要让路给科学。现代人对于大马士革钢的复制更像对消逝文明的挽歌，很多时候大马士革钢变成了古代阿拉伯文明的象征。从1853年就有人尝试复制大马士革钢而未获成功，在后来很多刀匠都为恢复这种神秘技术做了尝试均未成功。1973年威廉姆斯用钢铁烧焊技术造出了类似大马士革钢的表面花纹，当时被认为是对大马士革钢的最成功复制。但是在1990年对古大马士革钢的元素结构分析表明古代的大马士革钢并不是使用烧焊技术。产于俄国高加索地区的Bulat钢也和大马士革钢有很多类似的特征，一度被认为是某种大马士革钢的传承，但是从制造工艺上来分析Bulat钢仍然和大马士革钢有着很大的区别。时至今日，考古实验学家们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进行大马士革钢的复制探索，全世界各国都经常有刀匠声称自己已经成功地复制了大马士革钢，但是都缺乏权威的认证。今天的大马士革刀和大马士革花纹只能是“类似大马士革钢材质的刀”和“类似大马士革钢的花纹”，真正的大马士革刀剑我们只能去博物馆里一窥锋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