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先生 | 金履祥传奇(先生从祀孔庙300周年纪念)

文摘   2024-12-12 18:47   浙江  
       金履祥与何基、王柏、许谦被统称为“金华四先生”,又称“北山四先生”。他们创立的学派被称为北山四先生学派。300年前,也就是雍正二年(1724年),金履祥以及吕祖谦、何基、王柏、许谦同时以“大儒”的身份钦定从祀曲阜孔庙。中国历从祀孔庙的“大儒”总共73人,金履祥列东厅第22位。柳贯曾写有《行状》,洋洋万言,详细记录了他的一生,全文意译如下:

履祥先生,字吉父,姓金。金家原本姓刘,为了避讳钱武肃王的名讳,所以用金代替了刘,后来就一直沿用,并认为自己是彭城的后代。

家谱上说,他们的祖先原本是项氏,先祖是项伯,进入汉朝后因恩赐改姓刘,家谱中详细记录了这些。最初,从三衢桐山峡口迁居到婺州兰溪三峰桐湖的是讳陈的先祖,传到先生这里已经是第十世了。

再往下传四世,有个叫十二府君的,名则元,这时家境开始逐渐殷实。则元生了个儿子叫五迪功,名明伟,绍兴初年因为德高望重被赐予爵位,又迁居到兰溪桐山脚下,并且他的同族都改姓金了。

其中有个叫某府君的,名景文,他勤奋学习但不求名声,和他的妻子包氏一起尽心尽力地侍奉祖父母和父母。他的父亲曾经长了毒疮,他斋戒并向上天祈祷,请求用自己的生命来代替父亲承受病痛,后来父亲的病也很快就痊愈了。母亲去世后,他在墓旁搭建小屋守孝。夜里,他看见五彩的光芒从天而降,人们认为这是他的孝心感动了上天。郡守上报了这件事,将他的家乡改名为纯孝乡,以表彰他的与众不同。后来又在学宫里为他建祠,题写神主牌位为“八行金公”。从前政和年间,曾经用“八行”来选拔士人,但很快就废除了。府君南渡后,人们考察他的行为,认为与“八行”相符,所以追赠他这个名号。

迪功的儿子二十一府君名澄,生了三个儿子,家业更加富裕,他能用礼法来约束家人。老二三十府君名天锡,是先生的曾祖父。他娶了唐氏为妻,唐氏在盛年时就守寡了,她坚守节操直到去世,教导儿子直到他们有所成就。长子十八府君名世臣,是先生的祖父。他很早就成了孤儿,但能专心学习经术,外出求学,名声远扬,乡里人都推举他为贤人。他生了桐阳散翁名梦先,也就是先生的父亲。

梦先学识渊博,志向高远,祖母唐夫人对他管教很严。虽然他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但考场不顺,然而家学渊源深厚,梦先实际上为家学的发扬光大奠定了基础。夫人童氏生了四个儿子,先生排行第三。将要出生时,散翁因事留在兰溪,夜里梦见家塾墙壁上画了一只花纹斑斓的老虎,后来又有一只真老虎爬上屋顶大吼,醒来后自言自语:“梦见熊和黑,是生男孩的吉兆,我难道要生个儿子了吗?”回家后先生已经出生了,于是就以“祥”为名。

稍微长大后,他参加学校的课业考试,改名为开祥。后来跟从师友学习,认为开祥不是学者的名字,回家后禀告父母,最终定名为履祥。先生从小聪明睿智,父亲兄长稍微教他一些书,他就能背诵,智力像成年人一样,宗族亲人都喜爱并认为他与众不同。

从伯父三七府君名琳,想要让先生做他长子的继承人,散翁同意了,八年后,先生就前往做了章的嗣子。

先生十六岁时,到城里求学,补为郡博士弟子员,在堂试中多次名列前茅。两年后,考试中选等待补为太学生,以擅长写文章闻名。但先生反而自悔过去所作所为不对,而且悼念自己志向未定,于是更加努力学习,放弃科举考试,不再从事举子业。他取来《尚书》熟读并详细解说,然而解到后卷时,就觉得前面的解释很肤浅。

当时有位叫王相的字元章的人,从小就是童子科出身,在庠校中以学问和词章著称,先生与他交好,而元章也深深器重并赞许他。先生十九岁时,知道了濂洛之学,听说北山何文定公何基得到了紫阳朱熹的学说宗旨,想要前往求学但没有人为他引荐。

二十三岁时,他就和元章商量这件事,打算写信去拜见敬岩王公必。敬岩名监司,能接纳后辈,当时正在家居住,元章想借他引荐先生进入北山的门下。元章说:“去见敬岩侄儿,不如去见鲁斋兄。”先生也说:“我曾经读过先生的《文粹序》,非常仰慕他,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哥哥。”元章就写信说:“金吉父与我同年同月出生,兰溪的学者中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了。现在他想要向您请教。我哥哥寻找贤能的弟子已经很久了,也一定会有办法安置吉父的。”于是先生得以拜见鲁斋王文宪公王柏,并拜他为师。

初次见面时,先生请问学习的方法,文宪说:“立志。从前先儒胡文定说过,‘用居敬来保持志向,用立志来奠定根本。志向要在事物之外树立,居敬要在事物之内实行。’”先生又问读书的次序,文宪说:“从《四书》开始。”

后来又通过鲁斋进入北山的门下。行了拜师礼后,先生又陈述了自己仰慕北山的心意,并且详细叙述了自己从小漂流坎坷的经历,希望先生能教导他。文定说:“会之多次说过,贤者的贤能,是从今天开始彻底改变为人的。”并把为学的要领告诉了他。会之是文宪的字。从此以后,先生就跟随这二位先生学习,讲论更加深入,造诣更加精深,并且明白学习不是身外之物。当时章已经生了儿子,散翁正严厉地要求先生回归本宗,先生就这件事询问文宪。文宪说:“昭穆顺序已经不顺,而且章又有儿子,遵循父亲的命令,回归本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从前子贡问伯夷、叔齐是什么样的人,孔子已经说他们是古代的贤人了,但子贡又有怨恨他们的发问。伯夷、叔齐,孔子已经认为他们是贤人了,已经无可怀疑,但子贡还要再问,这是从他自己的内心来说的。现在吉父选择正确的理义,有什么不安心的呢?”于是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辛酉年1261,先生三十岁,散翁病重,命令他回归本宗,不久就去世了。先生回家,穿上斩衰这种最重的孝服,来完成葬祭之礼,凡是章家该做的事,他都极力补救,不让有一点缺失。没过多久,章和他的妻子徐氏先后去世,先生都为他们服齐衰之丧,为期一年,以此来报答变故并回归本宗。这就是所说的礼,哪有什么过错呢?

先生早有经世之志,而且尤其努力学习,凡是天文、地形、礼乐、刑法、田乘、兵谋、阴阳、律历等,没有不深入研究其精微之处,以充分发挥它们的实用价值的。他曾经到杭州游历,各位公卿贵人争相引荐他,等到他进献牵制捣虚的策略时,却不被采纳,于是就辞别回家了。等到国家危急时,才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朝廷想用迪功郎、史馆编校的官职起用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邻近的严陵郡,是严先生过去隐居的地方,所以这里有钓台书院,房屋梁柱虽然齐备,但诵读和讲学之声早已断绝。郡守平素就听说严先生的贤名,私下里非常敬仰他,于是写信并备上礼物,以隆重的礼节来聘请他,想要仿效唐朝文宪公韩休礼聘上蔡侯的事迹。郡守的信写道:“本地的士人,崇尚儒术已经很久了。然而义理的兴起,不能避免被利欲所淹没。钓台有书院,正是用来尊崇名节并弘扬儒雅的学说。况且书院所在之地清净幽深,士人在这里学习,如果真的能够专心致志,把读书治学作为事业,那么他们受到感化而奋起向学的诚意,是不能够停止的。先生如果还能关心后进之士,幡然前来,扶持世风改善习俗,您的功劳难道还小吗!”严先生被郡守的话所感动,为此振奋而起,来到郡中后就根据严先生怀仁辅义的观点,阐发仁义的深奥之处,并畅所欲言。听闻此事的人开始明白,义理之学确实足以打动人心。

当时宋朝将要改朝换代,战乱接连不断,各地动荡不安。严先生居住的地方尤其与盗贼相近,于是带着妻子儿女,逃到金华山中躲避。等到惊惧的心情稍微平息,就上下于山岩沟壑之间,追逐云月,探寻幽深的美景,寄托情怀于长啸和吟咏之中,而他内心的安然自在,起初并不因为战乱流离的忧虑而扰乱。过了很久,才回到家中安定的住所。

州里乡党之间,都知道了并且尊崇向往他,带着粮食像影子一样追随依附他,一个接一个地到来,门庭若市。人们用礼法作为招揽他的罗网,避开私塾聘请他,唯恐落在后面。对于那些过去在道义上受到尊崇的人,严先生有时也欣然前往回应,讲论道德,恳切地为人指点迷津,即使有空闲时间,也不停止著书立说。他认为古书有注释,就必定有疏解的文字。朱熹对于《论语》《孟子》,编写了《集注》,大多是根据弟子的提问而修改确定的,那些弟子没有提问到的,有的也还没有完备。而且事物的名称和数字,又因为它们不是要点而简略了。严先生现在都为它们修补增加,形成一家的学说,给自己的著作命名为《论孟考证》。至于《大学》,朱熹已经为它确定了次序并编写了《章句》,而《或问》这部书,用来反复阐明它的义理情趣尤其详尽。然而后来的学者,仍然有疑问,于是严先生又按照《大学》的章节次序,推演为《疏义》,来使它的枝节畅通;又推演为《指义》,来统括它的要领。《大学》的教义,于是没有毫发之微的滞碍了。严先生早年注解的《尚书章释句解》,已经成书,有一天他超然醒悟,摆脱了众家的说法,独自抱着遗留的经典,再次阅读品味,就觉得其中的章节条目清晰整齐,脉络贯通,其中的枝叶以及讹误错误之处,都一一容易看出。于是推究先父和老师的意思,校正句读划分段落,提出各章的主旨和其中义理的微妙之处,概括各章所讲的事情,考证文字字形的错误,把它们标示在四边之外,命名为《尚书表注》。并且自己写了序言来叙述写作的宗旨,写道:

“《尚书》是二帝三王这些圣贤君臣的心意所在,是用来运筹谋划、警醒告诫、治理国家、通达权变、施行政策、发布命令的文章。君子根据它来考察事迹以观察它的功用,审察言辞来探求它的心意,把它真诚地应用于自身,把它施用于事情,大到用来治理天下国家,小到被天下国家所用。只是不幸不能够看到帝王的全部典籍,侥幸保存下来的,又很不幸地有差错失误、附会割裂的缺失。考辨论述不精当,就会失去事迹的真实;文字辨析不清楚,就会失去它之所以这样说的意思。《尚书》不容易读懂,它在秦朝被焚烧,在楚汉相争时被烧成灰烬,又被秦朝的禁止聚谈和携带书籍的法令所压制。过了很久,伏生的老迈之言才得以流传,孔壁中藏书又显露出来。伏生的书,汉代称为今文;孔壁中的书,汉代称为古文。只是伏生是齐国人,他的方言容易讹误,而伏生的学生孔安国讨论解释得不完备。孔安国虽然用伏生的今文《尚书》来考校古文《尚书》,但不能再用古文《尚书》来订正今文《尚书》,所以古文《尚书》大多平易,今文《尚书》大多艰涩。今文《尚书》虽然设立在学官,但大小夏侯氏、欧阳氏三家又各不相同。古文《尚书》在整个汉代都没有列入学官。后汉的刘陶独自推崇今文三家与古文的不同,订正文字七百多处,称为《中文尚书》,不幸没有流传于世上。到了东晋,古文《尚书》和孔安国的传注才开始出现,到了萧齐时才完备。唐朝贞观年间,朝廷屏除了各家学说,只立孔安国的传注,并且命令孔颖达等儒者为它作疏解。古文《尚书》比起今文《尚书》,固然数量多而且正确,但它出现得最晚,经师们私下传授,其中难道没有传述错误和附会的地方?所以《大序》不像西汉的文字,而说它出自孔安国的《小序》,《小序》的事意大多与经文相违背,而又诬蔑孔子。朱熹的传注对经书大致齐备了,唯独《尚书》没有来得及注解。他曾经另外分出《小序》,辨正其中的疑误,指出它的要领,传授给蔡沈,而蔡沈的《集传》中的各种说法,至此有所折衷了。然而《尚书集传》成书于朱熹去世之后、弟子们的语录汇编之前,仍然免不了有遗漏散失的遗憾。我写作这部《尚书表注》,虽然简略,但如果掌握了它的纲要,没有疑难阻碍,那么它精深详尽的内涵,本来就在于学习它的人如何领悟罢了!”

《小戴礼记》中的《乐记》第十九篇,郑玄的目录写道:“汉武帝时,河间献王与毛苌等共同采集《周官》以及诸子中讲乐事的文字,来写作《乐记》。”又说:“《乐记》是记载乐理的,在《别录》中属于《乐记》,共有十一篇。”篇目虽然合在一起,但内容略有区分。唐朝孔颖达的《正义》,则说:“刘向校书时,得到《乐记》二十三篇,现在的《乐记》只选取了十一篇,其余十二篇,名称还在但记载的文字没有了。”孔颖达的《正义》直接把《乐本》《乐论》《乐施》《乐言》《乐礼》《乐情》《乐化》《乐象》《宾牟贾》《师乙》《魏文侯》分为十一篇,而每篇之中又各自分为章节,总共有三十四章。严先生唯独对此有疑问,因此对它反复玩味,从容涵泳,就看出它所说的十一篇,章节条目清晰整齐,非常明显,可以考查,而孔颖达的《正义》所分,还没有尽善。于是严先生为《乐记》划分段落,文章的旨意就明白显露,再也没有可疑之处了。这就是学者之所以贵在平心静气地观察事理,等到他们的理趣融会贯通见解卓越,即使跨越宇宙,与圣贤共同讲学,也不过如此罢了。司马光写作《资治通鉴》,效法《春秋》,按照年代记载历史。秘书丞刘恕写作《通鉴外纪》来记载《资治通鉴》之前的事情,只是他的志向不以经书为根本,而相信百家之言,是非既然与圣人相违背,就不足以取信于世。

然而从帝尧以前,没有经过孔子删定过的文献,都粗野难辨,难以质证。孔子根据鲁国的史书创作了《春秋》,起始于鲁隐公元年,这一年实则是周平王的四十九年。对于王朝和各诸侯国的事务,除非有使者拿着玉器丝帛来进行交往,否则鲁国的史书是不会记载的,这样一来,圣人笔削褒贬的意图又怎能体现呢?况且左丘明所记载的史事,有的缺失,有的虚假,凡是这类情况,都不能用它们来作为阐释经书的依据。于是我采用了邵雍的《皇极经世历》、胡一桂的《皇王大记》的体例,增减折衷,一概以《尚书》为主,向下涉及《诗经》《礼记》《春秋》,并广泛采纳旧史和诸子百家的书籍,按照年代编排史事,再加以训释,从唐尧开始,一直到《资治通鉴》的起始之处,编成了一部书,名叫《通鉴前编》,总共有十八卷,《举要》三卷。书编成后,我交给弟子许谦,说:“二帝三王的盛世,他们那些美好的言辞和高尚的行为,是后世帝王应当效法的。战国时期申不害、韩非的法家学说,他们严苛的法律和混乱的政治,也是后世帝王应当警惕的。从周烈王二十三年以后,司马光已经进行了编纂论述,而《春秋》以前,始终没有编年体的史书,所以这部书确实是不能不写的。”所以我在自己编写的书上题写道:“荀悦的《汉纪》《申鉴》等书,旨在向君王提出建议和批评,却遭遇了建安末年的乱世。王仲淹续写经书的著作,在他病重时听闻了江都的变故,流着泪说:‘百姓已经厌恶战乱很久了,上天或许将要开启尧舜那样的盛世,而我却不能参与其中,这就是命啊!’”这就是我写作此书的意图,但人们却不了解。

唉,太微小了!先生的学问,凭借他卓越的禀赋和精明的见识,在义理的熏陶中得以形成,又在亲身实践中不断充实和完善。他深入研究经书义理,以探究圣贤微妙的内心世界;广泛考察各种传注,以接受并继承前代儒者确切的见识和鉴别力。他对于每一个道理都进行深入的体验,通过比较综合、错综分析,来概括其变化规律;对于每一本书都进行仔细校勘,用铅粉、黄丹、朱墨等不同颜色来标记,以揭示其主旨。他保持平和的心态,改变急躁的脾气,但不追求过深的探究;他探究深奥的道理,探究事物的本质,但不凭主观臆断来下结论。从他壮年时期开始,就韬光养晦,积蓄力量,付出了别人十倍的努力,已经在从容自得、远离浮躁的境界中有了深厚的造诣。到了晚年,他的意志更加坚定,见解更加明确,心平气和,身体舒泰,所发表的言论都充满睿智,所追求的目标都宽广平和。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间,自然充满了太和之气,而没有回护掩饰的弊病,这就是学问修养达到的最高境界啊。

先生神清气爽,性格洒脱,气质沉静平和,平时生活深居简出,庄重恭敬,深藏不露,但内心忠诚守信,与人无争,不合心意的事情,自然不能接近他。他正直坦率,不阿谀奉承,对待别人就像对待自己一样,与他相处久了,会更加对他产生敬意。四方的学者,仰慕他的风采,前来求学请教。当他们心中充满疑惑,纠结缠绕,无法解开时,亲近先生的规范,聆听先生的教诲,那些吝啬、隐匿的想法就会消失,原本隐藏的也会显露出来。就像有人生了病,先生为他察脉制药,根据脉象的浮沉滑清来对症下药,符合攻补的适宜方法,一动就有所感悟而符合法则,不需要等待一整天。如果有人一时不能接受他的教导,他就会耐心地培养他,慢慢地开导他,循序渐进地熏陶感染他,从不胡乱施教。

先生重视情谊道义,总是先人后己,始终如一。曾经有位老朋友之子因受牵连而入狱,母子都被囚禁在官府,被分配给奴隶使用,母子之间甚至无法互通消息。先生对此耿耿于怀,四处打听、设法营救,倾尽所有将他们赎回来。后来这个朋友之子显贵了,先生却始终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相见时表示慰问而已。他就是这样乐于成全别人。

文宪王公的学问,是从文定何公那里学来的。何公的学问,则是从文肃黄公那里学来的。黄公是黄文公的儿子,是朱熹的高足弟子。他们学问传承的渊源,纯粹而出于正道。就像驾着一辆车在大道上行驶,就像拿着一把钥匙来调节各种声音,和鸾之声、扬铃之音,声律度数,都和谐相通,没有不一致的。

当初先生有幸得以拜见文宪王公,并进而拜入文定何公的门下。何公和王公这两位长辈,都自认为得到先生的时间太晚,因而对他深入启发、秘密传授,从旁引导扶持,期望他能达到学问的最高境界。即使是孙复对于石介、胡安国对于徐积,也比不上他们。然而文定何公所传授的是省察克治”,文宪王公所传授的是“涵养充拓”,虽然话语简洁,但先生却终身信奉,并常常觉得其中还有未尽之意。先生家境原本贫寒,中年时期依靠两位先生而得到尊重,在患难之时得到他们的扶持,在死丧之事上得到他们的救济,两位先生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文定何公在咸淳戊辰年1268去世,先生认为何公是当今的伟人,办理丧事的礼节,是四方之人所瞩目的,礼仪应当丰厚而不应简略。于是先生考查《礼》制,为何公的丧礼提出了建议:“为老师服丧,吊丧的礼服上加麻,心中为老师服丧三年,这是古代的礼制。布做的衣服是世俗的礼服,现在服斩衰、齐衰以上功服的人都用它。用生绢做的钩领之衫,是世俗的礼服,现在服缌麻的人也用它。如果穿现在的绸麻衣服,那就不能体现比父亲去世而无服更重的丧礼了。疑衰,是古代士人吊丧的礼服,这种礼服已经失传了。白布做的深衣,是古代庶人吊丧的礼服,它的样式现在还有。然而古代的士,就是现在的官;现在的士,那些没有做官的,就是古代的庶人。所以应该用古代庶人的礼服,以深衣为吊丧的礼服。从前朱熹去世时,他的门人用细麻布做的深衣,并以布为缘边。然而所有的布都是麻制品,古代用三十升麻织成麻冕之布,用十五升麻织成深衣之布。深衣所用的麻布,从司马光到朱熹都说用最细的布来做,那么深衣的布,用来代替麻布已经很久了。它的缘边则是孤儿用纯素色,这是父亲去世已经除服后的礼服。孔门中有人为父亲服丧,却像为老师服丧而没有专门的礼服,就用为父亲除服后的礼服,来作为为老师服丧没有专门礼服的礼服,用纯素色是可以的。吊丧的帽子则是庶人吊丧时戴的素色委貌冠,现在已经失传了,可以用白巾代替,并在帽子上加麻带就可以了。加在帽子上的麻带,是细麻带,现在用细麻带并且小一些就可以了。加在腰间的麻带,是细布带,现在用细麻布就可以了。所谓的疑衰,就是与斩衰相似的礼服。”文宪王公正与办理丧事的人首先遵从并采用了先生的建议,而先生也因此对深衣的样式进行了考查,为它写了《外传》,又有若干言论。

六年后文宪王公去世,先生帮助他的家人办理丧事,率领他的弟子像当初一样为文宪王公服丧。乡亲们这才知道师生之间的情谊,是维系于常伦之中的,是不可或缺的。

先生出生于绍定壬辰年1232三月丁酉日,逝世于大德癸卯年1303三月壬辰日,享年七十二岁。他娶了徐氏为妻,有三个儿子:长子名颖,次子名频,三子名颉。颉有志于学问,但早年去世。

先生在中年时,在仁山脚下建造了居所,文定公为他题写了匾额“仁山书堂”,学者们不敢直呼他的名字,都尊称他为“仁山先生”。先生还有个别号叫“次农”,他认为:“农田百亩,上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九人,上中等的养活八人,中等的养活七人,中下等的养活六人,下等的养活五人,一共分为五等。百亩田地是一样的,但土地的肥沃程度不同,人的体力也有强弱之分。我体力贫弱,不能做到上等农夫的劳作,希望能做到次等,次等做不到,就希望能做到中等,中等做不到,做到中下等也是可以的。所以自称为‘次农’。”

先生去世后三年,即丙午年1306九月甲申日,他被安葬在仁山后面的山陇上。他所著的书有《尚书表注》《大学疏义》《指义》《论孟集注考证》《通鉴前编》,合计若干卷,传给学者学习。还有若干卷的杂诗文,收藏在家中,其中名为《昨非存稿》的,是他二十岁成年以后,四十岁以前的作品;名为《仁山新稿》的,是辛未年1271至乙亥年1275的作品;名为《仁山乱稿》的,是丙子年1276以后的作品;名为《仁山噫稿》的,是壬辰年以后的作品。他自己题写道:“自从丙子年的灾难后,我生前的希望就落空了;自从壬辰年痛失爱子后,我身后的希望也孤独了。所以命名为‘乱’和‘噫’,以此来表达我的心志。”

当初,文定公坚守师承的学说,参与修订训议,在《易大传本义》《启蒙》《大学中庸章句》《论孟集注》《太极图》《通书》《西铭》之外,凡是文公语录、文集等书籍,以及他商榷考订所涉及的内容,都选取其中已经确定的论断、精切的语言,汇编叙述并分类编排,命名为《发挥》,与上述书籍一同流传于世。而文公、成公所辑录的周、程、张子的精微言论,名为《近思录》的,应该是宋代的一部经典,但一直没有人为它作注解,文定公便随文笺注释义,写了《近思录发挥》,但尚未完成修订他就去世了。于是,先生与同门好友汪蒙、俞卓继续抄写,校正篇章的先后顺序,完全按照文定公的旧例,并且写了序言,交给文定公的孙子宗王。先生去世时,所著的书稿刚刚完成,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修订,所以全部交给许谦。许谦尤其能够遵从先生的遗志,更加认真地校对,如今都已刻板印刷流传于世。

元统二年1334,乡里的后辈学者吴师道写信给学官,请求在学宫中为先生设立祠堂,郡里也将先生列入祠堂,与何、王二夫子一同配享祭祀。自从圣人的学说不再光明,群儒们雕琢文字,使学问变得支离破碎,一千五百年来,周、程、张、邵五位夫子重新接续并阐明了《六经》之道,使其在天下重新焕发光彩。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用来承载道义、创立教化的言论,是扶持人伦极则、开导救济人心的,千万世代都如同一日。然而,在宇宙之间,风和日丽的时候,并不多于风雨昏暗的时候;龟龙麟凤之类的祥瑞,并不多于鸱鸮蛇虺之类的恶物。学问刚刚阐明开拓不久,就被蛊坏剥蚀。人心世变,在茫茫不可究诘之中相互开阖变化,君子常常观察这些变化,作为学术消长的征兆。道南之学,起源于龟山杨氏,而豫章罗氏、延平李氏则继起而传承它。上天生养贤才,本来就不多。文公先生即朱子,正逢道学断绝与接续的时机,他亲身承担起这道统不传的责任,凡是出于分崩离析之后的圣经贤传,他都全部删正,以恢复其统体的完整;而传注训释中混杂着得失、纯驳的内容,他又全部剖析摘取,以成就其主宰制驭的公正。他提纲挈领,分类清晰。他的学问始于精心研读深入思考,终于真诚积累努力实践。行为显著、习惯明察的细微之处,就是致知力行的工具;洒水扫地、应对进退的粗浅之事,就是精通义理、达到神妙的妙处。世人所说的空话无实,足以欺世盗名的,不是真正的学问。当时先生的学生,无虑有几十上百人,而文肃黄公独得他的传授。颜回对老师的学说没有不喜欢的,曾子能够一贯地实行老师的学说,这是有来由的啊。文定何公早年曾经师从黄公,听闻了真实刻苦的教诲,而文宪王公则又从何公那里得到了这些教诲。何、王二人,生于同里,志同道合,同时更改名字,有关部门认为何公的清廉正直纯朴厚实像尹和靖,王公的高明刚正像谢上蔡,当时人们称赞他们善于识人。而先生则从盛年时期开始,就亲自承受了何、王二人的教诲,并且能够将这些教诲在自己身上实现。他跟随盘溪的脚步,与岁寒堂讲论切磋,(盘溪是文定公居住的地方;岁寒是文宪公的堂名)接受立志持志的训诰,嚅嚅私语地传道,在圣人的境界中遨游,他所凭借的深厚,所造就的深远啊。虽然他进取不能像诸葛亮那样起身奔赴事会,但崔州平、徐元直认为他是伟人,并没有错;他退隐还能像陶元亮那样任运而归尽,而他愿意成为鲁仲连、张子房那样的人,也是敦厚而不虚假的。他安贫乐道,著书忘老,英华展现,芳泽流传,难道不足以表明他儒行之卓越,维系师道之庄重吗?一时的短暂,千年的长久,用这些来比较,谁得谁失,一定有能分辨的人!

当初,何、王二人在婺州传播道学时,有通斋先生叶公,名由庚,年岁比先生稍长,而文宪公曾经将他引为朋友,他对于经学的造诣尤其深厚,也是因为不被重用而去世。文定公的品行,由文宪公记述;文宪公的品行,由通斋先生记述。那么先生的学问和品行,谁来记载宣扬呢?我柳贯才疏学浅,早年因为父亲的缘故,有幸在师门洒扫。而我从小多次遭遇家庭变故,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做官,有志向但不能坚持,不能始终接受先生的教诲,来完成弟子的学业,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许谦的年纪比我大,却愿意与我交友,先生对许谦寄予厚望,而许谦也足以承受先生的知遇之恩,我则多次提及此事。我在京师为官时,每次写信催促他完成编书的工作,而许谦也从未不把这当作自己的责任。如今许谦已经去世了,我柳贯有幸后死,私下里将以此勉励自己。而许谦的儿子许元,因为先生的儿子類的请求,竭尽全力来到山中,请我执笔为先生写行状。我虽然不才,但情义上不能推辞。于是就到先生的家中,寻求他关于生平事迹的重要记载,并依次叙述,同时追忆往昔所听闻的,写成一篇《行状》,记录下来交给類,让他拿去告知先生的墓,并且用来告知后世的学者。先生遭遇的时代不好,到老有幸遇到真元之会,却不得一试,就这样去世了。将来史书有所记载,无论是传入《儒林传》还是《独行传》,都由太史氏来选择,这就是我之所以竭尽心力来传信的本意啊。

谨呈上行状。

门人前太常博士柳贯状

(本文根据柳贯行状原文意译,恐有出入者可查阅原文)

兰溪先生|桐山后金仁山先生的故事
兰溪棹歌 | 63、金履祥吴师道诗学

三白草堂小李渔
他向世界白了三眼,一白为人须清白,简单点好;二白为市须傻白,糊涂点好;三白为文须明白,通俗点好。正所谓白一眼不足为奇,白两眼怦然心动,白三眼引人入胜,此为自由呼吸之三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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