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4
觉海行踪绝草痕,
人言禅坐石犹存。
遗风举国还如醉,
时礼金身两足尊。
清代诗人汪启淑(1728-1780)《兰溪棹歌》第八十四首诗云:
头两句,觉海:觉,指佛教以觉悟为宗旨;海,喻其教义深广。行踪绝草痕:可释为行人的踪影脚印草丛中没有痕迹。接着言明人们传说中的坐禅石好像还在。
第三句讲当时流行的信佛风尚,天下人依然热衷崇拜如痴,因为当朝皇帝乾隆十分信奉藏传佛教,不但每年元旦拜佛,早朝念佛,还为太后、太妃重修慈宁宫大佛堂,是满清历任皇帝中最虔诚的信佛者。皇上如此,时代潮 流必甚矣。
末一句,时礼金身两足尊,指当时流行推崇 “两足尊”,即皈依佛的第一尊,乃至高的礼佛时尚。佛教中有三个皈依层,皈依佛称两足尊,皈依法叫离欲尊,皈依僧则众中尊。金身两足尊是最高的礼佛境界。
此诗主要反映清中期举国信佛的一种风潮:时礼金身两足尊。若要注释全诗的出处,禅坐石是个诗眼,要找寻坐禅石的前世今生,则要从问清楚坐禅的觉海是专指某一位高僧禅师还是泛指信佛者说起。
一、觉海还是海觉
汪诗的觉海许多文史学者都认为查无考,目前只找到三个出处。1、南朝梁僧祐著《弘明集·后序》曰:佛尊于天,法妙于圣,化出域中,理绝击表,肩吾犹惊怖于河汉,俗士安得不疑骇于觉海哉?2、唐代杨炯诗《和旻上人伤果禅师》:法门摧栋宇,觉海破舟船;3、宋朝大学士秦观《圆通院白衣阁》诗云:无边刹境一毫端,同往澄清觉海间。不妨理解这几处的觉海,不是指某位禅师,而是通称佛法。看来很可能历史上并无一位具象的觉海禅师。事实上汪诗中“觉海行踪”也没专指觉海是禅师名号,可能也泛指佛僧的行踪。
那么,海觉禅师有吗?有贯休七律诗《海觉禅师山院》为证:
人言海觉老宗师,隐绝层巅世莫知。
青草不生行道迹,白云常护坐禅扉。
六环金锡飞来后,一派银河泻落时。
借问大心能济物,龙门风雹卷天池。
(见《全唐诗》第837卷)
说明海觉是位著名的禅师,也有可能汪启淑为了格律押韵把海觉写成了觉海。生活在晚唐诗书画皆绝的文化高僧贯休(832-912),尊称海觉为老宗师,说明这座海觉禅师山院肯定是早于五代十国时期,而且所谓“人言海觉”表明贯休也是听人家说的,有这么一位海觉老禅师,前辈之前辈矣。这就不妨推定为:海觉老宗师,是唐早中期甚或隋代人物。
断定海觉所处的时代很重要,因为贯休之后才有多种版本《兰溪县志》上记载的海觉院、宝峰教院、金峰寺、海阁寺等。海觉及海觉禅师山院无疑是唐代早中期或更古老的历史,后来几多寺院的“海觉”记述更是个传说。
二、海觉坐禅石究竟在哪里
《正德兰溪县志》卷四:宝峰教院,在灵泉乡五都,初名金峰。汉乾祐中建,后有海觉禅师墓,並祠堂。墓旁有石,名坐禅石。
《光绪兰溪县志》寺观卷:海觉院,在纯孝乡十一都,宋绍圣中建,后废。卷三又记载:宝峰教院,在五都,有海觉禅师墓(前志存疑),墓旁有石名坐禅石,四周行迹尺许,不生草,相传海觉尝于此坐禅,故名。
光绪志、正德志记述均有“坐禅石”,光绪志对前志海觉墓和祠堂保存疑问。五都、十一都两个寺建造年代不同,都是在贯休之后所建造。可以想象,撇开海觉院、宝峰教院、金峰寺建在五都还是十一都先不管,其坐禅石出自海觉禅师山院确凿无疑。可贯休所描述的是坐禅扉,是有门的坐禅处。这个有门的山院比县志记述的两处寺院更早,故此要考证坐禅石的真迹还是要先仔细解读贯休诗描写的意境是个重要参考系:隐绝层巅世莫知、白云常护坐禅扉、六环金锡飞来后、一派银河泻落时。
其时,闽北浙南正值“广明之乱”,贯休与赤松山道士舒道纪(舒元舆嫡孙)再次相逢,俩人志同道合,以诗唱酬,避乱隐居在金华北山的层峦叠巅之中。贯休这两句诗所描绘的高山瀑布景色,正是五都的崇山高岭,海拔600多米,亦是金华北山大盘山与上吴狮子岩相连之所在。贯休进出金华赤松山道观,常经过並驻足海觉禅师山院,叙谈当年海觉坐禅史话,萌生“大心能济物”之志,有感而发,景真情切,借此则可以佐证山院及坐禅石就在金华北山支脉的五都山峦之中。
确认了山院的方位后,再来寻找初名金峰的宝峰教院及坐禅石的原址,便可以判定原海觉禅师山院就在五都的上吴、溪里源、穆澄源、富竹坑一带的某个山岗上。至于十一都女埠慕坞(穆坞)、后郑的海觉寺山,源左有海觉寺废址云云,那是宋代以后晚生的故事,这与五都上吴的海觉禅师山院及坐禅石所在地並不矛盾。
三、五都的金峰寺
贯休离世后三十多年间,仍是动荡的五代十国后期,柴扉围栏的海觉禅师山院也许早已不复存在,但传说中的坐禅石还在。在山院的旧址或附近,于乾祐年间(948-950)新竖起一座金峰寺,抑或取名于贯休诗中的“六环金锡”和民间相传悠久的飞来峰故事。金锡是佛门金属器具之一,串成六环琳琅作响,自飞来峰飞“金”而来。字面似牵强附会,但五都的金峰寺,比建于宋绍圣(1094-1098)年间十一都的海觉院早150年,却是有县志记载为依据的。建金峰寺依坐禅石是参照贯休的诗,后建的海觉院是否也参照了金峰寺?150年间金峰寺或许改称宝峰教院,但坐禅石犹在,至清代还在,至今仍在。推理而言,金峰寺坐禅石最早的记载属继贯休诗中海觉禅师山院之后最早的稽考证据,是最原始最可信的真迹。
因为五都金峰寺,早于十一都的海觉院150年,而五都坐禅石及海觉墓、山院等,离贯休描写海觉禅师山院间隔却只有30多年。很显然,唐末上吴金峰寺的建成基于贯休诗的描述更贴近年代、更符合逻辑,因而更具有深资原迹。回头再来看,汪诗的原注部分,开头第一句也明确记载:坐禅石在金峰寺侧。
贯休诗之后没多少年内建造的五都金峰寺,有块坐禅石,离现实中至今还可以找到的这块岩石,名正言顺地坐落在马涧上吴的青峰峻岭飞瀑流涧之上,正等着后人探幽凭吊。不过,如今的金峰寺仅存遗址,一座崭新的金兰寺已巍然屹立在上吴村口。
四、上吴的金兰寺
2011年6月,仙华山的释常正主持来到马涧五星村上吴自然村,与周洪庆、金鑫、吴小英等居士筹划重建金峰寺,以金峰寺遗址和坐禅石为历史渊源,且鉴于金华北山旅游步道由此连接兰溪马涧生态廊道这条新辟的旅游线,于金兰故道上重修“金峰寺”,并改新寺名为:金兰寺。
规划宏大的金兰寺依岩而建,正殿五大间,中堂供弥勒大佛,沿寺后门出去是一条通往飞来峰、解放水库(又名海觉湖)的葱翠栈道,山间瀑布泉流常年不断,“五子连根同胞树”、“迎客松”等景观独具人文内涵和开发利用价值。金兰寺门前,现可通车。“坐禅石”依然屹立在上吴自然村村口,龙皇殿及明嘉靖年间山洪暴发遗留的巨石立于路旁。海觉禅师、贯休与舒道纪的历史故事民间口口相传,妇孺皆知。在金峰寺及上徐庵遗址挖到过18斤锡及石印铜锁的见证者吴恒生老人还健在。这一切都在诉说金兰寺的前世今生。
遥想“时礼觉海”那个清中年代,寓居兰城的翩翩诗人汪启淑,二十六、七岁的青春芳华,有一天从石渠经上吴去采风金华山胜迹,路过坐禅石旁,发思古之幽情,写下了这首坐禅石诗,为金峰寺重修为金兰寺之千年文脉凭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钱塘山水诗路、金华山兰溪北山全域旅游弥补了光彩夺目的一章,也为后人研读《兰溪棹歌》追续昔日人文景观留下了承前启后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