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过起来”
文、闫晗
问起《红楼梦》里最讨厌的人物，很少会有人选薛蟠，虽然他作为纨绔子弟娇纵任性、横行霸道，做了不少坏事，比如选入中学语文课本里的“葫芦僧乱断葫芦案”就是因薛蟠而起，他和冯渊抢买英莲，把冯渊打死了，还若无其事地进京，习惯了家里人给他摆平。
怪不得妹妹薛宝钗说“况且咱们家的无法无天，人所共知”“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这一番闲话中透露的评价可谓中肯。
薛蟠这个人物非常立体，曹公虽然没有像写贾宝玉那样贴着肠子写，没有从他的视角写一些心理活动，让读者更能共情人物的内心世界，但薛蟠身上有真实活泛的烟火气，带着一些呆气和天真，而且他凡事总是会想到特别实际的事情上去。
因为宝玉挨打，大家疑心宝玉交往戏子的事是薛蟠说漏了嘴，谁让他大大咧咧有嘴大漏风的人设呢？被母亲和妹妹一抢白，薛蟠就恼了，觉得宝玉有什么了不起，后来跟妹妹薛宝钗吵架，口不择言说宝钗因为惦记金玉良缘，才处处护着宝玉，惹得向来情绪稳定的宝钗气怔了，还哭了一夜。但后来薛蟠哄妹妹的时候也是一绝，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说自己醉了：“不知胡说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
后面加上一段深刻剖析的表白，真诚恳切，谁都会被打动：“妈妈为我生气还犹可，要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妈，多疼妹妹，反叫娘母子生气、妹妹烦恼，连个畜生不如了！”
薛蟠对人好的方式是尽己所能——“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这个哥哥，其实不赖嘛。办螃蟹宴，需要螃蟹，也是跟哥哥说一声就好了，哥哥对妹妹是有求必应的。
薛蟠出远门做买卖回来，给妹妹带了很多礼物，“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礼物能见出你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薛蟠记挂着妹妹的需求，想得面面俱到：写字的、化妆的、玩儿的。在他眼中，妹妹才华横溢，美丽动人，还保有童心。果然，宝钗看着哥哥的小像，不禁笑起来了。薛蟠和薛宝钗的兄妹关系，其实比书中其他兄妹要亲密多了。
薛蟠出门做买卖的路上遇到强盗，幸而被柳湘莲所救，就把他当成自家人，结拜了生死弟兄，从此贴心铁肺兴兴轰轰要为他后半辈子做打算。“我先进京去安置了我的事，然后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这句“大家过起来”特别动人，带着如火的热情，把柳湘莲当成非常亲近的人。
所以后来薛蟠听说尤三姐自刎，柳湘莲跟道士走了，心中无比失落，跟母亲诉说时眼中尚有泪痕，请伙计们吃饭也没心情，总是长吁短叹。
那时，薛蟠正难得的燃起热情，准备开始一段正经的友谊，生活也走上正轨。我总相信，薛蟠出门经过一番历练，可以浪子回头，变得不一样。可惜，柳湘莲遁入空门，薛蟠郁郁寡欢了一阵，又回归之前的生活，没能“大家过起来”。
作者：专栏作家闫晗，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时代邮刊》等，新浪微博@闫晗- ，个人公众号：闫晗（yanhanyahui），《百家讲坛》杂志有名著解读专栏，《中学生百科》有读写课专栏。在北京重点中学开设阅读写作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