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紧张的社交一天
文、闫晗
看《红楼梦》时，代入林黛玉的视角，发现她进贾府的第一天漫长而紧张。
林黛玉下船时，荣国府的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已经等候了很久，她注意的是几个三等仆妇的穿着打扮，出于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不自觉调动起记忆中母亲跟她提起的外祖母家的事，打起精神来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进了雕梁画栋的贾府，各色鸟雀、穿红着绿的丫鬟，让人眼花缭乱。
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开启了林黛玉的正式社交。她跟外祖母闲聊，聊天内容母亲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话题伤感，还好热情泼辣的琏二嫂子是个社交高手，能瞬间转移话题，一席话夸了在场所有人，让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初次上门，按规矩林黛玉要去见两个母舅。可惜一个也没见到。大舅贾赦在书房中，推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林黛玉礼数周到，站起来听人传客套话，又坐了一刻再告辞。大舅母邢夫人似乎觉得过意不去，苦留林黛玉吃晚饭。可林黛玉还有别的社交任务在身，要去见二舅呢。
二舅贾政不在家，二舅母王夫人言行中透着隐隐的古怪和不友善，处处都是考验。首先，座位是个坑，到别人家不能随便坐，人家客气不能当真。二舅母那边先是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想了想，这是主人的位置，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过了一会儿到了小正房内，王夫人坐在炕西边，看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猜到是贾政的位子，只坐在炕边椅子上。王夫人一遍遍要她上炕，她才挨着王夫人坐。
王夫人绵里藏针，突然开始叮嘱：“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只以后不用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仿佛怕把她宝贝儿子带坏了似的。林黛玉不卑不亢，有力回击：“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
在王夫人那里险些掉坑里，到贾母那边吃晚饭时，林黛玉依然对座位问题敏感。贾母两边四张空椅，熙凤拉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黛玉推让。得知舅母和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确实是自己的位置，才肯坐。饭后有丫鬟捧茶上来，黛玉原本以为是喝的茶，但细细观察，又捧过漱盂来，发现原来是漱口的茶水，第二杯才是喝的茶。好险，一不留神就要传为笑柄。
然而她刚刚心情放松一点，没想到言谈中出了纰漏。贾母问黛玉念什么书，黛玉如实说：“只刚念了《四书》。”并礼貌回问姊妹们读何书。没想到贾母居然来了一句：“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这让黛玉心里一惊，是外祖母觉得她不够谦虚呢，还是觉得姐妹们被自己比下去了，因而有些微妙的不快？不管哪种原因，都透着生分。所以当贾宝玉问“妹妹可曾读书”时，黛玉的答案谦逊了起来：“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这个问题妥了，可按下葫芦浮起瓢，贾府凤凰贾宝玉又问了新问题：“可也有玉没有？”林黛玉的回答中也带着谦逊：“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亦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谁想到这话触发了贾宝玉的痴狂病，觉得自己一个人有玉无趣，摘下玉狠命摔去，现场陷入慌乱中。贾母信口胡诌一个谎言，说林黛玉本来有玉，因母亲去世带走，才糊弄过去。
当天晚上，被安排住到碧纱橱的林黛玉哭了起来。这一天，就像游戏新手闯关，处处观察，调整言行，情商已经调到高敏感模式，却总有难以应对的新坑在等着她。
林黛玉为什么哭呢？鹦哥跟袭人说的是：林姑娘伤心自己刚来就惹出宝玉的狂病，摔坏了那玉可咋办。那只是能说出来的缘由，还有不能说出的种种负责情绪：冷淡的舅舅，带着戒备的舅母，不知是否能亲起来的外祖母，自己这个孤女能否在贾府待得舒心呢。
一天神经紧绷的社交和对未来的担忧让林黛玉心力交瘁，流下泪来。
作者简介：
作者：专栏作家闫晗，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等，个人公众号：闫晗 （yanhanyahu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