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
我们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说这句话。但是,即就是到了现在我都没弄明白是个啥意思:凭啥卖个蒸馍就能啥事情都经过呢?奇怪,真的是要奇怪死了!
早些年,我们老家那里都是自己在家里起面和面揉面蒸馍的,从来没在外边买过。——外边街道上也没有卖蒸馍的。我见到有卖蒸馍的时候,是在县城里头。我没卖过蒸馍,但是倒是经常买蒸馍,尤其是上学时候成天渴盼的就是精粉蒸馍。
说起来丢人的很。我们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在比现在还冷的冬天夜晚,下了晚自习,钻进冰窖一样的被窝里,一帮子同学饿着肚皮畅想时,所说的话,居然不约而同的是:“要是能有精粉蒸馍叫尽饱吃就好了!——哪怕是冻成冰疙瘩的都行。”
真的,寒冬腊月的,又饿又冷,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热腾腾的精粉蒸馍吃。
看看,在那个时候,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么幼稚可笑,但是又那么切合实际。人,在一定的境遇里的时候,目标往往就是很微小很具体很实际的。所有的妄想,空想,都是在吃饱了撑的难受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刘震云,人家问他为什么要写小说的时候,他说他是为了每天能吃饱肚子。一个是莫言,人家问他为什么写小说的时候,他说为了能吃饱饭,能像干部一样有皮鞋穿。
那个时候,学校大门口老有个卖蒸馍的。是个中年男人,平时在家里务田种地,空闲了来卖蒸馍。他卖的不是自家蒸的,是从人家馍店取的,自家蒸的馍没有那么白。
他来的时候,骑着一辆老旧的飞鸽牌自行车。馍都装在竹笼子里头,竹笼子拿厚实的白网套片儿底下垫着上面苫着,两个竹笼子跨在自行车后座上。他掐准时间点儿,都是下午4:00左右我们课外活动的时候来。他来了后,把自行车支起来,就在那里等候。他从来不吆喝,也不用吆喝,饿着肚皮的学生们自然就跑过来了,把他围在中间。五分钱一个精粉蒸馍,快的很,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收拾东西,直接回家了。
我们那个时候上学都要背馍。——学校灶上不够吃。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饭量大,正能吃。背的馍紧节省着吃慢节省着吃,还是不够吃。尤其是天冷下来的时候,饿得更快,顶不了多长时间。到了周四的时候,背的馍基本上都给收拾净净光光的了。咋办呢?幸好有门口那个卖蒸馍的,可以解饥肠辘辘挨饿之急。
卖蒸馍的那个人一点儿都不用急,他带的馍根本不够卖。那根本就不是买馍的,而是抢着买。很多人略微脚步慢了,都抢不到,沮丧而回。于是,大家就给他提建议:“多带些嘛,弄三个竹笼子,后座上跨两个,上边再绑一个嘛。”“叫你娃他妈也来嘛,就带的多了。”
卖馍的人很憨厚实在,他听着大家七言八语的建议,不大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在那里咪息着笑。我好几次过来买馍,跟那个卖蒸馍的人比较熟悉些。他说他家里三个孩子,一个读高中,是老大女子。一个读初中,老二,儿子。老三碎女子才读小学四年级。三个娃,跟点苞谷一样,还匀乎的不行。
娃们多,负担重。就他们两口子在地里刨乱,撑不住。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来卖蒸馍。
那个时候的人,思想都很传统,还没有经商意识。尤其农村人,总认为种地务庄稼才是正路子。他嘛,要不是给生活逼得,也不会出来抛头露面地卖蒸馍的。我们读了三年高中,吃了他三年蒸馍。
我们毕业后三两年吧,我曾经回过母校一次。我问小师弟师妹们学校门口那个卖蒸馍的人还在么,他们说,“那个叔啊,人家不来了,自己在家里弄了个馍店,好多人去他们家里批发去卖。现在来卖馍的好几个人呢,都是从他家里取的馍。——馍好吃很!”
我站在那里,好久没有动地方。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卖馍大叔的样子:中等身材,偏瘦偏黑,但眉骨粗大,棱角分明。学生们来抢着买馍的时候,他只说着一句话:“嫑急,都嫑急,馍够的。”
他是个实在人,他家的精粉蒸馍也必然实在,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学生喜欢呢?
如今,街道上馍店多了很多,据说很多馍店都是甘肃人开的。他们凭着自己的手艺,跑到陕西来,闯出来一片天地。我每次去买馍的时候,心里老会想到那句老话:“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
近些日子,小区附近好多人,不知道谁发现的,说余下镇安善坊那里一家馍店的馍特别好吃。他们就组织了,一次一个人去给大家买,你十块钱的,我十块钱的,他十块钱的。一次买一百多块钱的馍,回来了大家各自领取。
有人听说了,就想不通。开个车跑十里路去买蒸馍,都不够跑的路费的油钱。可是,就这样跑远路去买到好吃的馍,好玩嘛,有意思。
生存需要寻求捷径,快到目的地。生活却常常喜欢舍近求远绕道而行,看看沿途的风景。原先的时候,我们成天思谋的是咋样能够活下来。现在呢,我们琢磨的是咋样能活好。
——无论是买馍和卖馍,还不都是为了生活嘛。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