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后人来说，她的一生足够苦的，但命运对于她自己来说，她只是在苦里慢慢熬，并不觉得过分涩。
苦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多芬，虽说多芬并不识得字，但她这名字就足够她和后辈多看几眼。我第一次见多芬时，她已五十大几，但容颜藏在岁月里，依然不失美貌，我当时还很讶异，为什么多芬的老伴比他看起来大好多呢？
多芬生在1960年代，人长得漂亮，手也很巧，没多大她就跟在母亲后面纳鞋底、打毛衣，按道理说她这样的女子在农村不愁嫁人，但她的上面有一个哥哥，哥哥叫二哈，长得没话说，就是头脑憨憨的，二十五六还不着调，这在父母看来是件大事，可不能让家里唯一的香火断了，在那个年代，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让多芬为哥哥转一个媳妇，俗称转亲。
转亲是怎么转的呢？我知道的大抵意思就是三家儿女都有婚嫁需求，然后三户人家转着来成婚成亲，就这样多芬转给了一个比她大七八岁的老理，老理这人话不多，个头不高，头发花白，按道理说不算太差，但老理在庄户人看来就是“瘟神”“活死人”“窝囊废”“说不出一句大话来”。
多芬嫁给了老理，村里人都说:“瞎猫碰见死耗子”“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糟践了。”
按照农村风俗，儿子成家之后就要分出去了，多芬跟老理搬到了老家后面的一处宅子里，公婆没啥好分的，就给他们两间瓦房，一袋子的棒子面，两亩地，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日子将就着过，但多芬这个人会精打细算，门前种点小菜小葱，拿到集市上卖点菜钱贴补家用，老理虽说没啥大本事，但他有的是力气活，有力气就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没多久，二人就买了一头小猪仔，圈在家门前，生活是越过越起色。
婚后第二年，家里添了个闺女，这闺女长得跟老理一模一样，就是到了两三岁还不会喊爸喊妈，看人的眼神也没什么精，直勾勾的，同年小孩都会的东西她愣是学不会，上了几年学，一到十的加减还是错，老理也不着急就说:“我的傻闺女开窍晚，迟早会的。”
再过一年，多芬又生了个男娃，这小子生来就是白白净净的，肉肉乎乎的，大眼睛双眼皮，黑眼珠炯炯有神，连头发都是特别的乌黑浓密，老理喜的不得了，说自己终于得后了，关键这男娃有福像，以后肯定有出息。
村里人也都说:“这老理人憨不拉几的，找个媳妇还不丑，别人家连生好几个丫头，都生不到带把的，他这倒好，没过两年就儿女双全了，还能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村里人是只看到老理的好事，却不知多芬的苦，有个傻闺女就罢了，这一岁一个的姐弟两倒是要人带的，老理只顾出苦劲，是压根不问小孩事，家里家外都是多芬一个人的事，有时候做饭不及时了，或是菜咸了淡了，再或者老理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回来，都要找多芬的茬，轻则斥责、骂，重则打，打的多芬叫苦连连，打的多芬回娘家哭，可娘家妈说:“哪有女人不受累不挨打的？忍忍就过去了，妈就是这么过来的。”就这样，多芬一把屎一把尿的两个小孩拉扯大。
有一天，多芬跟老理都外出做事，走之前千叮呤万嘱咐千万不要到水塘边，千万不要玩火，千万不能这不能那，唯独没有提醒他们不能上树。在家的这两个小孩没禁得住同伴“邀请”，一起到村里的树林里玩耍，小男孩天生调皮爱爬上爬下，大宝上去之后，底下有人晃树，本来还不怕的大宝被吓得颤颤巍巍，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这可把老理夫妻俩愁坏了，就怕大宝落个残疾，要是这样，家可就塌了。
大宝到底还是小孩子，骨头长得快，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之后能将就走路了，就是腿还不是太灵活，有点一瘸一拐的，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但多芬知道，做母亲的心里多少有点心疼，让多芬比较欣慰的就是儿子大宝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能考个100分回来，看着满墙的奖状，多芬有时候心里想，为了小孩苦就苦点吧。
老理虽然憨，但他不是傻，他是知道自己儿子有才气，相比他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他是希望大宝走学习这条路的，但想到大宝的“跛脚”，他就是越发生气，经常干活累了回来喝点小酒，一是解乏，二是解闷，酒一喝大了，就开始撒酒疯，拿多芬撒气。
“你个娘们，会生不会养，会养不会带，带的什么娃？”
“我看你出去要不要花枝招展的，引谁呢？”
“也就我接着你，其他人谁要你？打你个臭娘们。”
喝了酒的老理就像是一头倔驴，又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牛，逮谁骂谁，就连来拉架的人都被他一刺哄，时间久了，不过是过路人还是邻居就是看到多芬挨打挨骂，也不敢上前拉架了。
这一次，多芬被打的尤其惨。胳膊上、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最最严重的是腰上挨了一板子，疼的多芬几天不能起床，她心里暗暗想，得离婚，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样的决心多芬有过几次，但都因为孩子熬下来，这次，她伤透了，不想再苦苦煎熬。
家暴这个词，没人说过，也没人听过，只知道农村打女人是一件常见的事，并不有所惊奇。所以，这样的离婚在那时的农村并不容易呢。这次老理也看出了多芬的心思，竟然又“良心发现”给多芬准备了鸡蛋羹，好像是用来道歉，也好像用来赔罪，但他嘴上没说一句对不起。
最终，多芬还是没离掉，但她在一个清晨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南下打工去了，她没有多的选择，也没有好的反抗，只是想短暂逃离这里，就在她日日夜夜打工的夜晚，她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她那两个可怜的小揪，她只是淌眼泪，却没法向别人说太多，不懂这是不是打掉牙齿往肚子咽。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来父母的话:“给你哥转一个媳妇”，不懂这时的她是否有过后悔，也许当初能够反抗，说不定过得又是另一种人生，但人生从没有如果，从没有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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