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跃华歌”微信公众号导读:昨天本来想写费承铿先生教我们《送别》一歌的往事,结果被一恶贴《一代渣男李叔同,女人玩够了,便当了和尚》气得忘了正事,写成了《频繁发帖《一代渣男李叔同,女人玩够了,便当了和尚》是想干什么?》。今天补课写成此文。
记得三十年前我上大学期间,音乐系主任费承铿先生教我们即兴伴奏,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一首李叔同的《送别》。
费先生在黑板上用粉笔字写的简谱真漂亮,每个音符写的“不肥也不瘦”,间距、以及上下端跟用尺子量过似的,整整齐齐,写得非常规整。就充这乐谱的书写,都想多瞟一眼。
接下来,当他弹起这首歌伴奏时更让我们惊讶,太美啦!美得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描述。按说他基本用的也就是常规的几个和弦,怎么就好听的呢?
我想他一定是吃透了一首歌曲的精髓,因为他给我们讲歌词的意境,就感觉是一副“姑苏”的画面。我那时没去过苏州,也没见过李叔同,感觉费老师那气质就是李叔同。文雅、含蓄,如果他出口骂人,或许没听清还以为是在唱歌呢!
他在讲解中重点提醒我们这么一句:“一hú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他说许多人将“hú”唱成“杯”是不对的,原歌不是这样,如果这样的话,“一杯”唱起来就像唱“一百”似的,讲究韵律的李叔同不会这样写的。当时费先生没指出那些人这样唱的,我现在查找文献发现,汪兆骞著的《别来沧海事 我的租界往事》(现代出版社,2021年,第106页)自称在抗战期间租界学校里的老师就这么教的。唐吉慧著的《旧时月色》(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第13页)回忆当年语文老师也是这么教的。不仅如此,许多语文教科书及其相关辅导书、教学、文学作品,甚至文学大师作品里都说是“一杯浊酒尽余欢”,如鲁迅,朱自清等著,跟大师学语文,经典语文课,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04,第190页;张国军,王红岩主编,国学经典·诗词卷,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8.10,第347页;北京未来新世纪教育科学研究所主编,现代诗歌鉴赏课堂教学实录,远方出版社,2006.01,第173页;张谦亨主编,三维阅读 高中现代文,华夏出版社,2004.06,第149页;赵保利主编,宁夏“空中课堂”精品课案例集中学卷,宁夏人民教育出版社,2021.12,第98页;俞晓红编著,大学生必读的中华经典诗歌100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01,第56页;何映红,马贺兰,李桂奎主编,大学语文讲读,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15.01,第186页;陈慧剑著,弘一大师传,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3.09,第85页;李泽厚著;马群林选编,李泽厚散文集,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8.03,第346页;(英)贝内特(Arnold Bennett)原著;王月瑞编译,如何度过每天的24小时,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05,第84页;刘增利总主编,倍速学习法 高中语文 必修四 人教版,北京教育出版社,2008.01,第81页;本书编写组,教海撷英下课堂教学设计与分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01,第138页;徐林祥,张悦群主编,中学语文课堂教学技能训练,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04,第221页;王玉强著,语文 丰富的表情,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09,第307页;陈慧剑著;丰子恺插图,悲欣交集弘一大师李叔同的前世今生,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01,第92页;刘丽,许诩编,古代诗歌鉴赏课堂教学实录,远方出版社,2003.05,第59页;丁再远,闫怀平主编;朱成立,李盛典副主编,中国名校 江苏省铜山中学卷 走进新课堂 铜山中学课堂教学改革纪实,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10,第241页;北京未来新世纪教育科学研究所主编,古代诗歌鉴赏课堂教学实录,远方出版社,2006.01,第61页......
这样的文献太多啦!不知这些语文专家是怎么教的。还有一个学者在美国还不忘这样错误的写,如刘于蓉著的《人生舞台在美国》(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第195页)称:“这首涛中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显现出大师个性中的冰清玉洁、光风霁月的襟抱”。就不知道作者是怎么个斟酌“每个字”的!
费先生还说,唱成“一斛浊酒尽余欢”,“斛”的读音是对的,但意义不对,“斛”的体积大。我查了一下百度的解释确实是大:“旧量器,方形,口小,底大,容量本为十斗,后来改为五斗”。遗憾的是,许多文学作品又充满这样错误的写,如:张晓兵主编;李正学等编写,中国文学精品选读,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2005.08,第417页;章用秀著,残笺碎语,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0.03,第27页;尤静波著,流行歌词写作教程,大众文艺出版社,2008.12,第156页;李森作,语言的艺术,商务印书馆,2022.08,第234页;苏仙,向薇主编,中国诗词名句鉴赏辞典 (上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5.01,第167页;伊宁编著,民国大师哲学笔记,中国纺织出版社,2015.04,第85页;宋秋敏著,唐宋词与流行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07,第187页;魏国良主编,华东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高中语文深度阅读 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10,第76页;聂莺著,留声机与清末民初的世俗文化,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9.08,第107页;张文生本册主编,高中语文 必修5 配语文版,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06,第153页;徐岱著,美学五讲,浙江大学出版社,2019.11,第185页......这种文献太多了。音乐界也有这么用的,如冯琬珍主编;中国合唱协会编,合唱歌曲大全,山西教育出版社,2003.01,第108页;龚天卓,龚强著,黑龙江音乐史纲 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20.05,第550页;任秀蕾主编,中国近现代音乐鉴赏,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3.12,第72页;全国职业教育规划教材编审委员会组织编写,全国职业教育规划教材音乐与影视欣赏,南开大学出版社,2013.05,第70页;李玲,流行钢琴即兴伴奏曲集新订版,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04,第271页;徐剑频,熊纬主编,新世纪音乐论文集,新华出版社,2005.12,第139页;倾蓝紫著,锦瑟无端五十弦古典音乐的清韵梦影,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01,第43页
还有唱成“一壶浊酒尽余欢”,费先生说,尽管李叔同喜欢借用古诗词,但这首歌原文不是这个用词。确实,我记得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歌里就有这么一句:“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来自杨慎《临江仙》中的诗句。但最早报道李叔同配的《送别》原稿确实不是这“壶”。费先生说,这“壶”一般是“对酒当歌”的朋友一见面“尽欢颜”时座席而欢用的。不适合离别场面。现今有学者也是这么认为的,李让眉著的《所思不远》(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322页)中说:应该是“一瓢浊酒尽余欢”。此处常被误认为是“壶”,或是丰子恺之后将瓢误传为觚,或是与杨慎“一壶浊酒喜相逢”相淆而致。然而相逢话古今可以就壶慢斟,伤别怀远,悲怅交加之际,则非瓢泼浪
饮难消卸前句之气血。但李让眉用“瓢”这个词不对,“瓢”的语句比较匹配,但读音不合音律。李叔同不会这么用的。另外,还有学者说“只要有益于‘得意’,是什么样的酒以及如何饮酒,都是不重要的。一壶浊酒尽余欢(李叔同《送别》),一壶浊酒喜相逢(杨慎《临江仙》)”(见深圳大学国学院,商务印书馆主办;景海峰主编,国学集刊 2022 1 总第7辑,商务印书馆,2022.07,第184页)。我不赞成这种说法,李叔同这可不是抒发“得意”之情。
费先生说,还有唱成“一觚(gū)浊酒尽余欢”,“觚这是盛行于商周时期的饮酒器,尽管丰子恺记载李叔同的原稿就是这字,但这不仅语境不对,且如果是这个字的话,那唱这一句听起来就成了“一股浊酒”了。
--------摘自李叔同著,李叔同谈艺录,湖南大学出版社,2011.06,第346页
费先生认为应该唱成“瓠”,他说,在长亭外,古道边,这样的情景下送别,不可能用“觚”这样的酒器。应该用“瓠”。“瓠”由两个读音分别是hù和hú,是指“用短颈大腹的老熟葫芦制作的盛器”,通"壶"(hú)。这样的酒器适合随身携带。葫芦性“甘、凉”,用作药有“清热”功能,用在这里与“清凉”的离别凄婉之情吻合。当然,费先生也说了,这是他个人看法。
我讲这个往事还有一个用意是,许多人不知道我喜欢质疑是怎么回事,其实我骨子里就有质疑精神。这是我妈遗传给我的。但真正得到激发是来自费先生。以前我这质疑精神从来没有得到别人欣赏,自上大学后,我觉得学习机会来了不容易,所以我每见费先生便请教他问题。我记得我大学期间学乐理时,我曾分析了《高师钢琴基础教程》这本书的全部乐谱,指出其中许多错误。每见费先生我就指教他我指出的是不是正确。费先生都说我是对的。没想到,我这个学习细节被费先生注意了。后来他竟然让我留校。在我上学时,他一句没表扬过我,但当我留校后,我听到许多师弟师妹向我反映,费先生在课堂上以我的学习精神为榜样教导过他们。即后来我才知道我这质疑精神被费先生肯定并重视。
更有趣的是,我在十年研究费先生过程中,我才真正了解到费先生为何欣赏我这行为,原来,费先生更具有这质疑精神。大家搜索他早期发表在《人民音乐》的文章就能看出来。只不过后来他长期挨“整”,这质疑精神被淡化了。但从他给我们讲《送别》中的一个字的问题,仍可看出他的质疑精神、创新精神。
最后声明一下,因为这事已过去30年,所以,记忆不一定准确,如果有误,那是我的回忆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