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武术家去世,未见有媒体报道,尽管晚清时,已有报业出现,大概因为那时武术家若无官职,则没有社会地位之故。
民国后,尤其经谭延闿、李烈钧、张之江等建立了国术馆体系后,武术家的地位得到空前提升。有影响的武术家去世后,一般会有媒体进行报道。这其中媒体报道最多、有一定轰动效应的,却只有李景林和孙禄堂两位,其中李景林去世时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上将衔,故非纯粹的拳师。唯有孙禄堂虽是一位布衣拳师,然去世时却在社会上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就笔者所见当时全国各地至少有近40家报纸进行了报道,同时有20多家刊物对他生前的事迹进行了报道和记载。这在同一时期的布衣拳师中可谓绝无仅有。从这个侧面反映出孙禄堂在当时国术界具有崇高的地位和影响力,同时也说明当时孙禄堂被新闻媒体高度关注。
孙禄堂去世后,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先后有《中央日报》、《申报》、《民国日报》、《时事新报》、《大公报》、《世界日报》、《世界晚报》、《京报》、《益世报北京》、《上海商报》、《上海报》、《新闻报》(上海)、《民报》(上海)、《东海日报》、《香港天光报》、《天津益世报》、《新天津》、《天津商报》、《绥远日报》、《东方快报》、《武汉日报》、《汉报》、《壮报》、《华北日报》、《河南民报》、《庸报》、《新江苏报》、《新中华报》、《扫荡日报》(江西)、《江西民报》、《青岛日报》、《四川晨报》、《勤奋体育月报》等全国各地近40家报纸都进行了报道,同时由中央国术馆等20余家国术团体为孙禄堂举行公祭,此次公祭给孙禄堂的称号是国术大师,由中央社发布。孙禄堂是民国时期通过公祭仪式赋予国术大师称号的唯一一人。中央社是中华民国国家通讯社的简称。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化,“大师”一词的蕴意已发生了改变。由于“大师”一词在当代被滥用,因此在今天“大师”一词几乎已经成为一个贬义词,差不多已经成为骗子一词的代称。但在民国时期,“大师”这一称号则是一种崇高的称誉。即使是当时很有影响的一些拳家,去世时一般也难以获得【国术大师】这样的称谓。这从当时其他一些拳术名师去世时的称谓可以呈现出来。
如七七事变前,在同一社会历史环境下,在孙禄堂前后去世的拳术名师有杨少侯、张策、杨澄甫等,杨少侯去世时,当时报纸对杨少侯的称谓是“太极拳老拳师”。张策去世时,当时报纸对张策的称谓是“通背拳专家”。杨澄甫去世时,当时报纸对杨澄甫的称谓是“太极拳名师”。杨少侯、张策、杨澄甫皆为当时有名的拳师,但去世时皆未获得“国术大师”这等称谓,而且对其报道的报纸也不过寥寥数家而已。其他拳术家去世时,当时则鲜有报纸报道。由此可知,孙禄堂在武术界的声誉与影响力远在时辈之上。
孙禄堂除了工作关系外,与当时的权贵鲜有来往。孙禄堂著书时,为其写序的主要是他的两个学生陈微明和吴心谷,发行时也没有找权贵为自己宣传。孙禄堂逝世时,已辞去江苏省国术馆副馆长两年余。因此,孙禄堂在当时国术界能够享有至高的声誉完全来自孙禄堂武功卓绝和道德崇高,乃至孙禄堂下葬时,社会各界人士及新闻媒体前来送葬的队伍长达数里,民国前总统徐世昌、民国政府上将军、前直系首领吴佩孚等送挽联。
1934年1月28日,由中央国术馆、上海市国术馆、精武体育会、中华体育会、武学会等宁沪二十余家国术团体为孙禄堂举行公祭,由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长褚民谊主祭。国术家去世后由国术界举行公祭,这对于一个布衣国术家属于极高的规格盛举。国民政府中央社通过《中央日报》、《民国日报》等数十家报纸对此次活动进行了报道。孙禄堂是民国时期举行公祭的唯一布衣拳师。
1934年1月29日《中央日报》“沪国术团体公祭孙禄堂”
如:1934年1月29日《中央日报》“沪国术团体公祭孙禄堂”▲“中央社上海二十八日电 国术大师孙禄堂,在冀完县原籍逝世后,京沪各国术团体,及孙之故旧门生,闻讯极为震悼。即于二十八日在功德林举行公祭,到中央国术馆、上海市国术馆、精武体育会、中华体育会、上海武学会、太极拳社、致柔拳社各代表,及褚民谊、杨澄甫等百余人。由褚主祭致哀辞,姜怀素讲演孙生平事略,故旧门生,当场并发起刊行孙师门人录及哀思录,以资纪念。”
1934年1月29日《申报》“各国术团体昨公祭孙禄堂拳师”
1934年1月29日《大公报》
此外,还有十数家报刊刊登了孙禄堂传略及其生平事迹。
如:1934年1月28日《大公报》撰写并刊登了“孙福全传”记载孙禄堂:“清史意公慕君名,折节下交,君无一言请托,以是缙绅先生益重焉。……君之论拳术也,不分派别。合形意、八卦、太极三家,一以贯之,纯以神行,海内精技术者皆望风倾倒。为人重然诺,有古风粹然之气见于面背。……”
又如:自1934年1月31日起《世界日报》连载“孙福全轶事”十余篇,记载孙禄堂早年事迹,其中记载道:“孙(即孙禄堂,下同,笔者注)寓平时,有暇复从事习八卦拳连环掌数月,多有心得,但孙之技术虽日见精深,而虚让好学之心如前,丝毫无自得之意。年余后,程庭华谓孙曰:‘吾授徒数千,从未有天资聪慧复能专心不懈如汝者,故汝目下学有所成者。虽曰彼此间有师徒之天缘,余乃悉心教授,要亦汝生有夙慧始能达此。余意,汝之技,黄河南北已无敌手。可去矣,行矣!禄堂!前途珍重,毋贻余忧!’于是,孙遂离平至容城访某公习易经。盖八卦拳之精义,皆包含在易经中。故孙欲求精进起见,乃有此举。经其孤心苦诣研究之结果,孙之艺竟臻绝顶。嗣后遨游南北数省,声名雀起,国内技击家无不知有孙福全其人矣。”(1934年2曰3日《世界日报》)
1934年8月《国术统一月刊》第二期刊登了清史馆纂修之一陈微明撰写的“孙禄堂先生传”,内中记载:“先生通易理及算数、奇门遁甲、道家修养之术,道德极高,与人较艺未尝负,而不自矜。喜虚心研究,老而不倦,所诣之精微,虽同门有不知者。……任江苏国术馆副馆长三年,倭人入寇,先生遂归北平,壬申九月,忽欲回乡里,①家人留之不可,既归。每日书字练拳无间,惟不食者二旬,预知殁之日,临终见佛至接引,嘱家人诵佛号、勿哀哭,安坐而逝,曰:‘吾视生死犹游戏耳。’其所养至此,岂偶然哉。”
①此处“壬申九月”有误,据孙剑云讲,孙禄堂于公历1933年11月回乡,即农历癸酉年九月返乡,逝于公历1933年12月16日。
1934年《金刚钻月刊》第一卷第6期刊登了陈微明撰写的“祭孙禄堂先生文”,内中记载道:“先生盖通乎道,形解神化。至于武术,殆其绪余,游戏三昧而诡奇,融化各派,旁及九流,无不研钻而精思,著述语显而意深,使学者可以循序渐进,而得乎矩规。先生提倡武术,厥功之伟,盖前代所未有,此语非余一人之私,乃天下之所公许。”
1935年6月在上海市国术馆出版的《国术声》上刊登了陈微明多年前撰写的:“孙禄堂先生六十寿序”一文,内中记载道:“微明游京师,遇完县孙禄堂先生,授以内家拳术,以为先生乃幽燕豪侠之流也。及其处之既久,乃知先生人品之高,道术之深,有非士大夫所能及者!盖先生兼通奇门数理,精于易,著有《形意》《太极》《八卦拳》诸书,其术大抵借后天之复先天,由有为以归无为,摧刚而为柔,揉直而为曲,内健外顺,体乾用坤,故能冲虚不盈,变动不居,随机制胜,时措之宜。尝曰:‘天下之理,同归殊途,一致百虑,大道无名,体物不遗,惟湛密者能睹其微,中和能观其通,夫其神全者,万物皆备于我,其不相通者,必一曲一偏之士也。’微明闻有殊才异能,必访其人,然精于艺者,不能通其道,善为言者,不能证于行,或守一。先生之言,暖暖姝姝而自悦,不知天地之大,四海之广,惟先生备然侗然,无成心,无私见,故能兼取众善而为我之用,无相拂之辞焉。自士大夫以至于百家技术之人,其为学以干禄者为多,惟先生轻利乐道,久而弥笃,负绝艺不自表暴,故能知其深者绝少。……故微明游客京师,虽饔餐不继,而恋恋不忍去者,以感先生之德,意而欲略窥其门径也。夫以先生明大道之要,识阴阳之故,通奇正之变,解生胜之机,体之于心,验之于身,精气内蕴,神光外发,孟子所谓直养无害,塞乎天地之间者,先生勤而行之,服而不舍,其为寿,岂有涯哉!”
以上之所以选用了陈微明对孙禄堂的三篇记载,是因陈微明为清史馆纂修之一,又与孙禄堂有过长期的接触,此外,陈微明开办的“致柔拳社”以教授杨氏太极拳为主,因此,陈微明对孙禄堂的记载是具有一定的公信力和权威性的。
在中央国术馆出版的《国术周刊》(152——153期合刊)上刊登了中央国术馆编纂的《国术史》“孙禄堂”一节,内中记载道:“孙技虽精绝,遇同道中人,罔不谦逊,如无所能者,而忠义之心肝胆相照,尤非常人可与比也。……禄堂先生之为人,其技击因已炉火纯青,其道德之高尚,尤非沽名作伪者所可同日而语,术与道通,若先生者,可谓合道术二字而一炉共冶者也,世有挟技凌人者,应以先生为千秋金鉴。”
民国时期,一些报刊对孙禄堂的记载一直延续到国民政府退出大陆。在1947年5月6日——7日《北平日报》连载了“武林轶事完阳孙禄堂”一文,郑证因撰,内中记载道:“孙福全字禄堂,晚年别号涵斋,他是直隶完阳人,近五十年间,集太极、八卦、形意三家拳之大成者,为孙先生一人而已。……孙禄堂先生对于三派拳术,均有造诣,精心锻炼者四十年,所以他对于拳术所得,于三派中长幼两代无出禄堂先生右者。”
郑证因(1900——1960),先后在天津中华武士会和北平市国术馆学习武术,系北平市国术馆副馆长许禹生的弟子,生前喜好访求武林同道收集当时拳师轶事。
此外,原中央国术馆学员、北京体育大学教授张文广在为《孙式太极拳剑》所写的序文中记录了当年中央国术馆编审处处长姜容樵、北平市国术馆副馆长许禹生对孙禄堂的评价:“上世纪30年代姜容樵先生就称道:‘人送孙禄堂先生绰号万能手,先生也真称得起是盖世英豪。’当年北平国术馆副馆长、太极拳名家许禹生也曾感叹说:‘孙君禄堂气质超迈,功力弥深,以禹生所躬遇而目睹者,南北拳家固未见其匹也。’”由此亦可旁证郑证因对孙禄堂的记载。
当年记载孙禄堂事迹的刊物颇多,以上仅就在线上图书馆中容易查证者略举数例而已。一些同样非常重要且具有相当高可靠度的史料,因在线上图书馆中不易查找到,故在本文中未予引用。
在晚清及民国时期的布衣拳师中,去世后能够得到如此广泛的权威性兼普遍性的至高评价者,惟孙禄堂一人而已。
孙禄堂只是一介布衣,不是那时的当朝权贵,他完全不具有控制当时媒体舆论的能力。因此,孙禄堂生前和去世后不久,那些与孙禄堂有过直接交往的人物对孙禄堂的记载与评价和当时国术机构和众多媒体对孙禄堂的记载与评价是今人研究孙禄堂的最重要的第一手依据,尤其是这些资料之间互映的内容,是研究衡量孙禄堂与同时期其他拳师事功的最可靠的史料基础。
今天2024年12月16日是孙禄堂先生逝世91周年忌日(公历),笔者谨以此文以表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