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笔谈│儿童纯合子家族性高胆固醇血症的治疗进展
张 军,李燕虹
中国实用儿科杂志 2024 Vol.39(11):825-830 纯合子家族性高胆固醇血症(homozygous familial hypercholesterolemia,HoFH)是一种罕见的危及生命的疾病。其主要表现是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水平显著升高,10岁内开始出现冠状动脉在内的动脉粥样硬化性血管病变。HoFH在儿科的临床实践中仍然是一种鲜为人知的疾病,常延误诊断和治疗不足。该病最常见的原因是低密度脂蛋白受体(low-density lipoprotein receptor,LDLR)基因突变。需早期个体化的药物和多模式治疗,才能最终改善预后,该文着重梳理HoFH的治疗进展。作者单位: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儿科,广东 广州 510080
通信作者:李燕虹,电子信箱:lyanh@mail.sysu.edu.cn纯合子家族性高胆固醇血症(homozygous familial hypercholesterolemia,HoFH)是一种以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low density lipoprotein cholesterol,LDL-C)明显升高为特征的罕见且危及生命的遗传性疾病。欧洲动脉粥样硬化协会(European Atherosclerosis Society,EAS)共识小组估计其患病率为/1 300 000~1/160 000[1],目前关于中国HoFH的数据有限。该病诊断延迟和治疗不足是影响其预后的主要因素。全世界约有3万人患有HoFH[2-3],但其中已确诊人数<5%[4]。HoFH诊断晚(诊断中位年龄12岁),诊断时9%的患儿存在临床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或主动脉瓣疾病,治疗后亦仅5%的患儿达到LDL-C控制目标,以上均导致首次心血管不良事件(定义为心血管死亡、非致命性心肌梗死、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或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早发生,中位年龄在31岁[4]。因此,在HoFH中,早诊断、早治疗、多模式,且以LDL-C达标为目的治疗显得尤为重要。本文着重梳理HoFH的治疗进展。
1 HoFH的致病基因
家族性高胆固醇血症(familial hypercholest-erolemia,FH)的遗传模式主要是常染色体显性遗传,少数为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最常见的基因突变发生在编码低密度脂蛋白受体(low density lipoprotein receptor,LDLR)的基因。Brown等[5]首次证实FH由LDLR基因缺陷引起。FH的少见致病基因为编码载脂蛋白B (apolipoprotein B,APOB)[6]和前蛋白转化酶枯草杆菌蛋白酶/kexin 9 (proprotein convertase subtilisin/kexin type 9,PCSK9)[7]的基因。以上3种基因均为常染色体显性遗传。2001年发现LDLRAP1基因变异可导致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的FH[8]。HoFH基因型可分为3种:(1)真正的纯合子,相同基因相同位点的等位基因突变,见图1a、1d;(2)复合杂合子,同一基因不同位点的等位基因突变,见图1b;(3)双杂合子,极为少见,来自不同基因的不同位点发生突变,通常一个是LDLR基因,另一个是其他3个基因中的一种,见图1c。
根据2023年EAS推荐HoFH的临床诊断标准[9],(1)LDL-C 标准:未经治疗情况下,LDL-C >10 mmol/L (400 mg/dL)提示HoFH可能,需进一步排除继发性高脂血症和其他病因所致原发性高脂血症;(2)附加标准:10岁之前出现皮肤或肌腱黄色瘤,和(或)LDL-C水平升高,与双亲中的杂合子FH一致。另外,需要排除继发性高脂血症,如肾病综合征、甲状腺功能减退、糖尿病、肥胖、胆管结石性肝炎、神经性厌食症、饮食相关(摄入过多乳制品)、药物诱发(类固醇、环孢素等)等[10]。其他病因所致原发性高脂血症:(1)谷固醇血症(或“植物固醇血症”),为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性罕见疾病,致病基因为ABCG5和(或)ABCG8,临床表现为LDL-C升高,植物固醇升高,该病对饮食控制、依折麦布和(或)树脂治疗反应良好[11-13]。(2)溶酶体酸性脂肪酶缺乏症(即胆固醇酯贮积病),由LIPA致病性变异引起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性疾病,需行酶替代治疗[14]。(3)脑腱性黄瘤病,有类似于HoFH的黄色瘤,但血浆胆固醇水平正常至轻度升高,并伴有神经、认知和眼科症状[15]。
HoFH基因诊断标准:LDLR、APOB、PCSK9或LDLRAP1基因的双等位基因致病或可能致病变异可确诊HoFH。致病变异主要集中在LDLR(功能丧失)、APOB(受体结合缺陷)和PCSK9(功能获得)3个主要基因,分别占FH所有变异的85%~90%、5%~10%和1%~3%[16]。LDLRAP1基因变异比例<1%[17]。
一旦诊断,应将HoFH患儿转诊至儿科内分泌专科或心血管中心等进行合适的降LDL-C治疗和反向级联筛查。初诊HoFH患儿应详细评估:病史、体格检查,尤其是心脏听诊。加速的动脉粥样硬化,通常影响主动脉根部和冠状动脉口[1],且钙化性主动脉瓣膜病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常见,建议在基线时进行详细的心血管成像检查[18],评估是否存在冠状动脉疾病(coronary artery disease,CAD),主动脉瓣或瓣上狭窄,胸腹主动脉瘤。儿童HoFH,应先从超声检查开始,如果怀疑有动脉狭窄,则需住院行冠状动脉造影[19]。
3.1 病史采集 CAD的缺血症状在儿童时期也可能出现,包括劳累时胸痛和胸闷以及向颈部和左手放射性疼痛,评估休息后是否改善。外周动脉疾病(peripheral artery disease,PAD)应询问行走时是否有肌肉疼痛(间歇性跛行)以及休息后是否消失。主动脉瓣和瓣上狭窄,询问在用力时是否出现呼吸短促。3.2 体格检查 CAD的阳性体征很少,怀疑PAD时,可通过触诊股动脉、腘动脉和背踝动脉以及测量踝肱指数来确认动脉搏动是否减弱。主动脉瓣收缩期杂音提示主动脉瓣或瓣上狭窄,四肢动脉血管杂音提示动脉狭窄。3.3 生化检测 血脂水平检查包括脂蛋白a,急性心肌梗死期间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和肌钙蛋白升高。3.4 无创检查 无创检查包含以下几种,(1)运动负荷心电图:使用跑步机行运动负荷心电图,但应先予超声心动图评估是否存在主动脉瓣瓣上狭窄。(2)超声检查:评估外周动脉,尤其是颈动脉病变程度,通过斑块有无和颈动脉内膜中层厚度来评估。超声心动图用于诊断主动脉瓣或瓣上狭窄并评估心脏功能。(3)CT血管成像:儿童HoFH脑血管病变很少见,主要评估冠状动脉。因辐射剂量较高,只在必要时才在儿童行冠状动脉CT检查。(4)磁共振血管成像:可描绘主动脉、外周动脉和冠状动脉的狭窄病变。3.5 有创检查 若怀疑动脉粥样硬化病变进展,行血管造影来评估血管管腔变窄情况。若疑有冠心病,应行冠状动脉以及左心室和主动脉造影[19]。已治疗的复诊HoFH患儿,应评估LDL-C是否达到目标治疗范围,并相应调整治疗策略。同时根据患儿症状、体征等,定期评估是否存在CAD,主动脉瓣或瓣上狭窄,胸腹主动脉瘤等心血管并发症。
4 HoFH的治疗目标和治疗策略
HoFH治疗目标对于儿童和青少年,如果在18岁之前开始治疗,影像学评估不存在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血管疾病(atherosclerotic cardiovascular disease,ASCVD)时,LDL-C治疗目标<3 mmol/L (<115 mg/dL),对于已确诊ASCVD的患儿目标需更低[9]。
4.1 生活方式指导 调查生活习惯,包括饮食、运动习惯、生活节奏等,并指导改善[19]。饮食总能量摄入量应等于年龄和身高的热量需求。能量比例:20%~25%脂肪和50%~60%碳水化合物。饱和脂肪酸应低于总能量的7%,胆固醇应低于每天200 mg。减少反式脂肪酸的摄入,保证充足蔬菜摄入,避免肥胖,保持适当的体重。运动疗法:制定并维持锻炼习惯。避免长时间久坐。避免吸烟和被动吸烟。4.2 治疗策略 仅通过改变生活方式通常很难降低和控制HoFH的LDL-C水平。HoFH最基础的治疗为药物干预和脂蛋白单采术(lipoprotein apheresis,LA)[9,20],LDL-C水平是驱动治疗决策的最重要因素,儿童HoFH的治疗策略见图2[9]。4.3 常用药物 常用药物:(1)他汀类:目前一线药物是他汀类药物,推荐选择高强度他汀类药物[9,19],如阿托伐他汀、瑞舒伐他汀、匹伐他汀[21],小剂量开始,尽快到最大耐受剂量。阿托伐他汀的起始剂量5~10 mg/d,最大剂量80 mg/d,瑞舒伐他汀起始剂量5~20 mg/d,最大剂量40 mg/d,匹伐他汀起始剂量2 mg/d,最大剂量4 mg/d[22]。1个月后评估疗效(空腹LDL-C水平)和相关副反应(如肌肉痛,肌酸激酶,丙氨酸氨基转移酶,天冬氨酸氨基转移酶等)。最大剂量他汀,LDL-C水平也只能达到中等程度的下降,多数患儿的LDL-C降低10%~25%,少部分可达到50%,主要取决于LDLR的残留活性[9]。大多数他汀类药物被批准用于≥10岁儿童,普伐他汀在美国被批准用于≥8岁儿童,瑞舒伐他汀在欧洲被批准用于≥6岁儿童。建议随访血糖和HbA1c,据报道他汀类药物会增加成人新发糖尿病风险[23]。(2)依折麦布:依折麦布为小肠胆固醇转运蛋白抑制剂。依折麦布在美国和欧洲批准用于≥10岁儿童,依折麦布可降低LDL-C水平20%[9]。最近对欧洲国家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约50% HoFH儿童在他汀类治疗基础上,需要联合依折麦布治疗[24]。(3)PCSK9-抑制剂(PCSK9-inhibitor,PCSK9-i):PCSK9-i可抑制LDLR降解,在成人HoFH中能有效降低LDL-C[25],但国内外在12岁以下儿童中使用经验不多,其安全性尚未充分验证。若为LDLR基因突变引起的HoFH,治疗后LDL-C水平没有降低,应尽早停药。PCSK9-i的使用时机,一般在他汀类药物治疗1个月后疗效不佳,开始PCSK9-i。如果3次PCSK9-i给药后LDL-C仍未达到目标值,则开始使用LA。4.4 新的治疗药物 洛美他派为微粒体甘油三酯转移蛋白的抑制剂,影响极低密度脂蛋白(LDL的前体)产生[26]。在标准治疗中添加洛美他派可降低LDL-C水平60%[27]。有研究显示,75例HoFH患儿,洛美他派治疗长达9年(中位时间19个月),一半以上的患儿LDL-C较基线降低了至少50%,相当大比例的患儿对LA的需求减少[28]。然而,需注意肝脏脂肪变性的副反应[29]。血管生成素样蛋白3 (angiopoietin-like protein 3,ANGPTL3),它调节脂-脂蛋白代谢并具有多效性功能。在临床试验中,Evinacumab(血管生成素样蛋白3单克隆抗体,每4周静脉注射15mg/kg)叠加最大耐受剂量的他汀类药物,无论有或没有LA,可降低LDL-C水平的50%[30]。Evinacumab治疗反应并不依赖于LDLR活性[30],已在2023年3月22日被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批准用于≥5岁儿童。但目前大多数国家或地区无法获得这些新的药物,且价格昂贵。4.5 LA LA是HoFH儿童和成人的基础治疗,对于无法获得新的治疗药物的国家和地区至关重要[31]。但LA亦有不足之处,包括建立通路不易、成本高、耗时、影响患儿生活质量[32]。若LDL-C不达标,应尽快开始LA,儿童最好在3岁后,但不晚于8岁开始[9]。LA通常每周或每两周进行一次。如果没有LA,可以考虑血浆置换。209例儿童HoFH系统分析表明,LA几乎没有不良事件[33]。4.6 肝移植 肝移植可能是少部分HoFH患儿的最终选择。其适用于采取多种治疗后,但存在CAD进展且LDL-C水平>1.8mmol/L(>70 mg/dL)或轻微CAD或CAD稳定,但LDL-C >13 mmol/L(>500 mg/dL)[9]。肝脏、心脏联合移植适用于疾病快速进展或广泛的心脏损伤[34-35]。多个病例报告表明,肝脏移植后几周内LDL-C水平可恢复正常,可持续长达28年[36-39]。但对CAD和主动脉瓣狭窄远期是否可改善尚不明确[38-42]。且肝移植存在一定的风险,如手术并发症、供体肝脏的急性和慢性排斥反应以及免疫抑制治疗的副反应等[34],因此需权衡利弊后决定是否肝移植治疗。4.7 新兴的治疗措施 除PCSK9-i,ANGPTL3-单抗之外新的治疗手段,包括小干扰RNA等正在发展中。腺相关病毒(adeno-associated virus,AAV)介导的基因转移是目前很有前景的治疗方法。2020年11月,在9例HoFH患儿中完成了一项AAV介导的LDLR基因转移的首次人体1/2期试验(NCT02651675)。虽然试验结束,但结果尚未完整公布。在临床前模型中,基于CRISPR(clustered regularly interspaced short palindromic repeats)的基因编辑已成功修饰ANGPTL3[43]和PCSK9[44]并降低LDL-C水平。首个CRISPR编辑PCSK9疗法(VERVE-101)的临床试验正在英国和新西兰进行,美国正在等待中。尽管前景光明,但这些方法需要评估中长期安全性和有效性。
综上,在LDL-C大于10mmol/L时,临床高度可疑为HoFH。HoFH一旦诊断,尽早生活方式干预联合药物治疗,及时评估LDL-C水平是否达标,若疗效不佳,需及时转换治疗策略,开始LA治疗,新的药物亦为儿童HoFH治疗带来曙光。
参考文献 (略)
(2024-05-13收稿)